重虞这辈子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软话,更不用提哄人。
这世间只有旁人哄他奉承他的道理,可偏从天上掉下来个玉如心,次次气得他喷火冒烟,却没半点办法。
都敢骑着脖子拉屎了。
算了,忍了,为了琉璃书。
重虞恶狠狠地瞪着玉如心,一口牙咬得咯吱作响,“乖,不怕的,我抱着你。”
哕!!!
玉如心脑子一团浆糊,听了重虞的话,调头回来,张开双臂去搂重虞的腰。
刚搂上,又低低地抽泣起来,鼻涕眼泪流成小河,一点不剩地蹭到了重虞的衣服上。
重虞看着那坨黏糊糊的东西,只恨不能把玉如心按头溺死,“又怎么了祖宗?”
玉如心举起左臂,嘴巴撅起老高,“它使不上力气了,这还怎么抱抱。”
你给老子好好说话!
这条手臂就是挨着伤口的那边,重虞心底一沉,念了声不好,然后一仰凫在水面上,然后伸手把玉如心揽了过来。
大乌龟驮着小乌龟漂在水面上,重虞把玉如心的两条胳膊夹在腋下,摸出一把匕首,咬住刀鞘,用力一拔。
刀刃是一整颗巨齿鲨的门齿,润中带寒,透着杀气,抵上玉如心的伤口时,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疼!”玉如心早就困得睁不开眼,脸埋在重虞的肩窝,极不耐烦地嗔责起来,“走开!”
“别动!”
剜肉哪有不疼的,长痛不如短痛,重虞眼风一厉,手起刀落,从玉如心肩上削下来一块肉。
血柱喷射而出,落入湛蓝海水,染出一片粉蓝。
“啊!!!”玉如心当即就痛叫出来,尾音夹杂着哭腔。
重虞偏头闪过,脸上还是沾到了一抹血迹,顺着下颌线滴滴滑落,俊美的面孔上又平添了三分妖异。
玉如心烧得迷迷糊糊的,被剧痛一激,脾气彻底放飞,两条腿又刨又蹬,使的都是实在力气。
重虞大小腿上挨了好几记闷踹,踹得他内火炎炎,盘起一条腿压住玉如心,浑身上下都在使力气。
“驴啊!还尥蹶子!”
“疼疼疼!疼死了!”
“别动,要涂药!”
玉如心胳膊腿全被重虞制着,想闹又闹不了,只能窝在重虞怀里打挺,单纯拼力气他哪里是重虞的对手,只折腾几下就散了力气,软塌塌地趴在重虞身上,吸溜吸溜抽泣不止,鼻翼一下一下地鼓动着。
重虞抹了把脸,发狠似的去挤玉如心的伤口,一直挤到血水干净了,玉如心也疼得脱了力。
“小王八蛋,就该先把你敲晕。”
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重虞看了看四周被血染脏的海水,嘴巴一撇,卡住玉如心的两腋,脚下一划,往深水区游了过去。
过程中玉如心始终都老老实实地瘫在重虞身上,双目迷离,焦点缺失,看不出是清醒还是昏迷,巴掌长的伤口横贯于肩,割裂冷白色的皮肤,犬牙交错,分外狰狞。
若是长好了定是一道丑陋疤痕,重虞身上不乏伤疤,他从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还能给他增添点英雄气概,可落在玉如心身上,他就莫名觉得不搭对。
玉如心就适合白白净净的。
果然小野花就是娇气不成器,冷哼了一声,从荷包里取出一只砗磲,雪白外壳不掺一点瑕疵,打开之后是一汪蓝幽幽的药膏。
砗磲里是块完整的膏体,重虞随便挖了一块,涂在了玉如心的伤口上,生怕不够,又补了一指头。
药膏延匀开之后几乎就是透明颜色,泛着淡淡珠光,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融进了皮肤。
玉如心闷声哼了几下,不满地皱起眉。
“疼?”重虞瞧瞧那药,他从鲛人部收了这玩意,就没一直扔着没用,哪抹上去是个啥感觉。
左右不过就是金疮药,再疼能疼到哪里去。
“你矫情也该有个限度,找个好女人都没你这么能撒娇……”
话音未落,胸前传来一阵闷痛。
玉如心狠狠地咬在重虞身上,闭着眼拧着眉,眉宇间全是被数落烦了的暴躁。
“嘶——”重虞疼得面目扭曲,隔着衣服都能感到有牙尖磕破皮肤嵌进肉里,火烧火燎疼得厉害。
而且咬的那个地方!
他妈的绝对是故意的!
他骂骂咧咧地伸手去推,越推玉如心咬得越紧,大有把那块肉咬下来的意思。
“你就是故意的,”重虞疼得直抽冷气,牛逼一世此刻被人按着胸啃,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撒嘴,我让你撒嘴!”
玉如心不理不睬,一味加大力度。
“操,你不是个植物吗,怎么长了一嘴狗牙!”重虞狰狞着脸,扬起了巴掌,“放开!”
玉如心感受到了杀气,虽没放开,齿关上的力气也小了大半,长睫抖了两下,扇出了几颗眼泪珠子。
又大又圆,晶莹剔透,沿着脸颊向下滑,融进了瀚海沧溟之水。
从重虞的角度看,玉如心就是在嘬他衣服的前襟,诡异又好笑,活脱脱一个倒霉孩子,悬在半空的巴掌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无奈地去从玉如心嘴里往外扯衣服。
“行了行了,矫情就矫情吧,谁让我倒霉碰上了你。”
玉如心不满地别过了脸,枕着重虞的半个肩头,趴得老老实实。
重虞在水里自在远超陆地,驮着玉如心一个成人漂在水面上丝毫不显吃力,瀚海沧溟的灵力极盛,顺着衣服上的孔洞,快速地往伤口里输送灵力。
在这里不管是疗伤还是补充灵力,都是外界的数十倍。
若不是如此,玉如心的灵力根本扛不住那支反噬弩箭。
重虞把手臂枕在脑后,不知不觉间扬起了嘴角,肩膀动了一下,“哎,你到底是个什么变的,狗妖吗?”
玉如心没出声,身体微微战栗了两下。
重虞伸出手,覆在玉如心额头上。
皮肤被海水沁得冰冰凉凉的,反噬的不正常燥热已经退了,只剩伤口单纯地在发烧。
灵力徐徐流进体内,击退那股直冲心底的烦躁,温度下去了,玉如心只觉得疲惫至极,只要稍稍松懈一点,就要进入休眠。
他最在意真身上那处残缺,尤其当着重虞的面,死死吊着这口气不肯睡着,生怕在睡梦中露了怯。
“行了,又不是没看过,别忍着了。”
玉如心咬着下唇,羞耻赛过当场失禁。
重虞嘁了一声,“你神志不清的时候虽然可恨,也算是跟着意愿做事,所以醒了也不用故意强逼着自己,快睡吧,睡着了恢复得快些。”
玉如心心头一震,本就撑在临界之点,这下彻底坚持不住,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脑袋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重虞把手收回到脑后,把目光挪到天空深处。
瀚海沧溟之上是无垠浩渺的星河,银汉横亘中央,一团团星云发着迷幻的彩光。
远处划过流星,玉如心在他身上缓慢地蠕动了两下,然后飘然一轻,化成了一株小花。
不怎么好看的根系探进水中,贪婪地吸收着瀚海沧溟的灵力,花苞脑袋压在叶片下面,羞怯怯地不敢露头。
重虞才不管那些,拨开莲叶把花头拎了出来,唤起藏在花芯中的琉璃书,查看了半天确认没有损坏,才松下这口气。
讨厌把花苞随手一放,浮在水面上,在脑中慢慢理着溯回中的线索,想到玉如心受到反噬的那一段,呼吸渐渐趋于均匀。
不知道睡了多久,玉如心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变回人形,伸手捞回破成抹布的衣服,胡乱裹在了身上,老老实实地缩在距离重虞身侧两尺的位置。
重虞还在睡,身体浸在瀚海沧溟里,只留半张脸在外面,看起来比睡床还要悠闲。
玉如心挠挠头,不愧是水生动物,睡水比睡床还稳当。
然后缓缓往前凑了一尺。
这个距离连皮肤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楚,还有重虞的浓长的睫毛,以及隐藏在睫毛根底的一道褶皱。
这算是他的第二道双眼皮,平日里睁开眼睛时,睫毛会把这跟线遮挡住,只在眼尾处露出一点端倪,飞扬上挑,神采奕奕。
世人都道冷峻乖张的冥尊大人生了对桃花含情眼,又说不出哪里不同,总之就是天上地下再难寻到第二双,唯有玉如心知道这处的玄机,非近其身侧细细观察不可得。
他吸了吸鼻子,捂着嘴巴,唇角微扬。
重虞睡觉一向警醒,风吹草动都能察觉,何况从花到人这么明显的重量变化。他抖了抖睫毛,微微加重了些呼吸,装作刚刚醒转的模样。
玉如心连忙收敛了笑意,把身体往下沉了沉,只露个脑袋在水面上。
重虞侧过身,看他死死抱着那件破衣服挡身子的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轻咳了一声,“你变回人了?”
玉如心不敢直视,红着耳朵尖点了下头。
“属狗的。”重虞甩了个白眼,起身坐了起来,湿衣服贴在身上,矫健线条清晰可见。
玉如心哪里敢看,更顾不上品味那个狗字的含义。
“我看见了,”他支支吾吾的,“就后墙上跳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欧阳错,另外一个……”
瀚海沧溟是水精,水主冷静智慧,泡了大半天,脑子清醒的不止是玉如心一个,重虞也把整件事情串联了一遍。
玉如心重新理了理思路,“这件事看着像意外,其实真的不是。”
“废话。”重虞挑眉,忽然很想听听玉如心怎么说。
玉如心闻到素日里的臭屁气息,真是太好了,他熟悉的重虞又回来了。
自大讨厌脾气坏,却又心向往之,如今又多了条心疼。
“整件事的关窍就在于,为什么会有人知道陵光会那天会失控放火,精准无误地把火从茶山引到了乘泠风后花园。”
一针见血。
重虞心尖微颤。
玉如心泰然自若,继续娓娓道来,“这个人一定知晓所有的事情,知道仙尊大人跟娘娘的过往,知道陵光在朱雀眼上做了手脚,又算准了陵光定然会一力反对娘娘嫁给仙尊大人……所以,只能是娘娘和陵光近侧的人。”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重虞点了点头。
“你说得很对,连我都没有注意到他。”
玉如心顿时心花怒放,恨不得在头上开出来两朵,一高兴又没收住傻气,“那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呢?”说完立刻意识到不对,挠着后脑站在水里,傻乎乎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重虞居然破天荒地没数落他,“他在配着太贞在北溟听学那么久,我都没察觉出可疑,我比你还傻。”
“不不不,不是的。”玉如心连连摆手,动作一急,牵动伤口,疼得他冒了一身的冷汗。
重虞伸出手,“过来,给我看看。”
玉如心小小心心地凑过去,拉开衣服露出伤口给重虞看。
涂了一大块鲛人泪,又在瀚海沧溟里泡了大半日,伤口又缩成了一道红线。
重虞伸出手想去探查灵脉,刚触碰上玉如心的皮肤,身上仿佛过了道电流,所经之处汗毛发根根根竖立,一路烧杀掠夺攻入小腹,插上了胜利的旗帜。
该死!
跟玉如心折腾了一日,因着伤势严重也清纯了一日,到了这时居然可耻地起了反应。
他提了口气,硬着头皮探查了一遍。
“嗯,你在这里再泡一日,就可以痊愈了。”
玉如心连忙盖上伤口,手背过身去,不住地按自己的后腰眼子,好像哪里长出了条尾巴似的。
“嗯,我知道了。”
重虞打算先走,站到与腰齐平时停了下来,把不能见人的东西隐到了水面之下,“以后长些记性,再见到琉璃书的警告就要接触溯回,不许再犯傻了,知道吗。”
“我只是,”玉如心是真的不明白这个,“我只是想追过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琉璃书会阻止我,我们溯回过去不就是为了查看真相吗?”
重虞声音立刻沉了下去,“世事自有因果,那个人现在不也浮出水面了吗,继续追查也是一样的,再以身犯险我就把你关起来。”
玉如心定定地看着重虞,心里不住地呐喊,到底关的是他还是琉璃书,可看到重虞眼底的血丝时,那股冲动顷刻间又烟消云散。
“尊上,”他试探开口,“你是哭了吗?”
重虞眸色一暗,摇了下头,“没有。”
玉如心垂下眸子,心底泛起痛楚,“那当时呢。”
重虞顿了下脚步,淡淡嗯了一声,转身迈进了不语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