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虞直接带着玉如心跳墙进去,轻车熟路地坐到了廊下。
玉如心环顾四周,小院设置得很是精致,水车把外面的溪水引进来,在庭前蓄了莲花池,元熵在莲池边席地搭了个茶桌,支起阳伞,焚香品茗,坐看仙鹤漫步。
“仙尊大人怎么在北溟还有庭院。”
重虞后仰着身体,直接躺在了竹子铺的长廊上,“是呢,他就在北溟听学八百年,睡山洞顶上多省事。”
“哦。”
小院幽静,让人不自觉地放松精神,玉如心盘腿坐了上来,来回数着头顶的一串竹筒风铃,听鸽子咕咕唧唧地低鸣。
“这个院子好,比离恨天好。”
重虞斜眼看过去,盯着玉如心侧脸上的奶膘,“说得跟你去过离恨天一样。”
玉如心低头嘟囔,“我怎么可能去过。”
重虞一想到玉如心差点就进了离恨天,脸色倏地沉了下去,“想去以后随时带你去,不用在这眼馋心热的。”
玉如心高兴起来,“真的?你真的会带我……出门啊?”
重虞皱起眉,“还少带你出门了?这一趟玩了这么久,倒把你的心玩野了。”
玉如心抱着膝盖,偷偷笑了一下,“不一样。”
两人在院里分主次落座,元熵亲自动手舀水,放到碳炉上烧。可把陵光吓得不轻,他长了几颗脑袋敢喝天下共主烹的茶,连忙抱拳,“岂敢岂敢,还是我来吧。”
“也好,”元熵微笑颔首,“太贞的茶艺出神入化,想必是神君家学渊源。”
陵光笑着附和,“不是我夸口,这个女儿我是费尽心力培养的,只求她日后能有个好归宿,相夫教子,平安一生。”
元熵笑意深邃,“确实如此,连恩师玄素都交口称赞,太贞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陵光手上一抖,差点把水倒歪,“仙尊说笑了,我们朱雀部小门小户的,太贞命小福薄,哪里担得起这样的盛赞。”
元熵没接这句话,转身轻击了两下掌。
很快就来了一名童子,那小童看着不过十二三岁,总着两个角还略带了些婴儿肥。
玉如心眼前倏然一亮,原来侍书童子小时候长这么可爱。
元熵语气温和,“怀瑾,你去乘泠风去寻一下太贞公主,就说陵光神君在我这里,前面若是不忙了,就来一同坐坐。”
朗怀瑾笑着答是,转身退了出去。
玉如心这才知道侍书童子的名字,“怀瑾,怀瑾握瑜,真是个好名字。”
“人也不错,从来都不惹元熵生气。”重虞接茬。
玉如心自然不服,“仙尊大人也不会动不动就捉弄下属。”
什么锅配什么盖!
重虞一巴掌拍过去,“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疼的!”玉如心捂着屁股窜起来,瞪着重虞不说话。
“怎么?你是觉得他比我好?”重虞眼中火药味渐浓。
“我没这么说。”
话还没说完,脚下骤然一空,后仰着摔在了地板上,后脑勺重重着地。
咚——
玉如心眼前一黑,闷痛从脑后传来,大气还没喘一口,重虞就欺身压了上来。
“你是这么想的!”口气斩钉截铁。
玉如心后脑疼得厉害,气不打一处来,重重推了重虞一把,“尊上怎么没吃酒就醉了,根本就没有的事!”
重虞抢下他两只手,归到一掌,高高举起按在了玉如心的头顶,蛮横掰过他的下巴,“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玉如心懵了。
重虞眼中透出危险,“少跟我装糊涂!”
就那个让你一眼就弯了的那个人!不是仙侍不是神官,那昆仑之内还能有谁,狗日的小花精心气儿还真高啊!
“不是仙尊大人!”玉如心鼻子忽然发酸。
他不是不敢说,而是说了重虞也不会在乎。
在重虞眼中,真心等同于臣服,是每个人都必须恪守的准则,表白者追随者多如过江之鲫,他的那点爱意,早就泯然于众鱼了。
重虞眼中火苗蹿升,一字一顿地逼问着,“那是谁?”
玉如心吸了口气,笑得轻松惬意,“是你。”
“放屁!”重虞唇角抽动了一下,“我怎么可能去阆仙苑那种脏地方,再跟我耍嘴皮子,我把你的舌头拔下来,做成卤味去下酒。”
玉如心胸上闷痛,却不影响唇角的笑,“我真的不知道,我那时刚刚化形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身份,就是觉得好看,后来大些了就觉得也不过尔尔。”
“真的?”
“真的,肯定不是仙尊大人,我再傻黑白头发还是能分清的。”
“谅你也不敢。”重虞松手放开了玉如心,但人没有起来的意思。
他不能接受有人不喜欢他,不喜欢就是有异心,尤其是玉如心、有着琉璃书的玉如心,必须对他一心无二。
玉如心哭笑不得,事情跟他预想的一样,重虞不在乎也不相信,更不会记得曾经在太乙玄池的湖畔,有一个小仙侍为他失足落水,打回原形,被种回泥塘里躺了好几十年。
“是是是,我不敢,我哪敢觊觎上尊,这可是杀头的死罪。”他轻轻推了下重虞,“放我起来吧,你好重。”
重虞故意似的往下压了压,一整个人躺了过来,拿玉如心当人形床垫,“嫌重就多吃点,以后你天天得被这样。”
铿锵心跳传了过来,隔着好几层衣服,玉如心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凌乱。
他忽然有些难过,从昨夜到现在,重虞一眼没合,还要不停给他输送灵力维持溯回,顶着这样的负荷还有面对火烧北溟的真相。
一波三折,如迷雾一般,让人窥不清头脑。
不对!
玉如心的心脏猛烈抽动,半个身子弹坐起来。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所有人都说火烧北溟当日没有见过陵光,那元熵此刻面对的是谁?
他说谎了!
元熵说谎了!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骗重虞?他们不是八百年的同窗,自小玩耍相伴亲如兄弟手足吗?
该死,玉如心狠狠骂自己,他应该在那两人接上头的时候就反应过来的,难怪重虞阴阳怪气,自己竟这样后知后觉,愚钝不可及。
“对不起,我……”玉如心鼻子一酸,尾音透出颤抖。
重虞鼻子一哼,“还行,比寻常人只笨两个时辰。”
玉如心勉强压住哽咽,“你是不是,非常难过。”
重虞一双眸子黑得密不透风,微微撅了下唇峰,“那你亲我一下吧。”
玉如心停了一下,喘了口气,轻轻贴上了重虞的唇角,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
不等他挪开,大手就按上他的后脑。
热烈回应,排山倒海。
重虞握着玉如心的下巴,贪婪地吸吮这,半点空隙都不肯留。
情爱一事他经了不少,都是云晋找来替他解决月圆涨潮的人,次次直奔主题,干脆利索,接吻这种不解决实际问题的程序,向来都是省略掉的。
可今天不知怎么,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好像渡灵力那次没能尽兴,这会又拼命找补。
这个技术不怎么样的吻一直持续到玉如心快没了呼吸,才恋恋不舍地分开,玉如心坐在廊下,羞红着一张脸整理领口,两片嘴唇像是吃了一锅的红汤底料,说话都变了调子。
“他们说什么了,都没听见……”
重虞扒了下玉如心红肿的下唇,笑了,“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没个正经的。”
元熵和陵光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从茶道谈到风光,始终客客气气,的确没什么要紧的。
玉如心把视线挪到地板上,青竹排编,养护得油光可鉴,可他就是觉得刚刚跟重虞滚过的地方更亮。
伸出手指在暗处抹了一下,果然有一层薄薄的灰。
玉如心的脸更烫了,搞什么搞,跑来当拖把来了。
“那怎么了,这东西在室外,总要沾些灰。”重虞满脸不屑。
他怎么就不知羞呢?玉如心断定跟重虞这种人讲不清个里表,按那家伙的想法,巴不得三界上下来围观他的雄风才好。
“你看,”他指着聚在角落中的鸽子群,“鸽子都被你吓跑了。”
重虞跟看小孩儿似的,“这些鸟又看不见我们。”
玉如心喜欢鸽子,凝望了好一阵,忽然回手去拽重虞,“你看你看。”
“什么?”
重虞顺着方向看过去,的确有只鸽子跟其他的不一样,小黑眼睛格外毒,偏着头,一眼不眨地盯着他们。
“那只鸽子是不是能看见我们?”
重虞眉心微皱,以玉如心现在的修为支撑两个人实地溯回还是勉强了。
“没事吧?”玉如心心虚发问。
重虞回神,笑着冲鸽子吹了个口哨,“能有什么事,元熵养的东西是有灵性,可主子都没看出来,一只鸟还强过元熵。”
鸽子拍拍翅膀飞走了,玉如心总算放下,继续看回那两人。
陵光已经展示了三种茶艺,这会拿着竹筅在阔口盏中搅打,手法又快又稳。
元熵笑着赞叹,“恩师这手打茶的绝技,我们师兄弟几人之中,太贞学得最好,我当属最末,没想到神君手艺更佳。”
“是啊,”陵光放下茶筅,用竹签在茶面上挑了几片竹叶花纹,“太贞回来给我演示,我一看就喜欢上了。”
元熵接过茶盏,欣赏着里面的茶花,嘴角边始终都挂着淡淡的笑意,“我过得最自在洒脱的日子,就是在北溟,师兄弟几个围在父神和恩师身侧,真是半点烦恼都没有。”
说着换双手捧着茶盏,低头看了好一会,放回到了案上。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这话其实也说到了陵光心里,他满心满意打算就是圈地自封过逍遥日子,但可老鸟是懂得奉承的,大道理更是信手拈来,“仙尊大人心怀天下,身负重责,有仙尊大人在,天下苍生就都能过上自在洒脱的好日子,仙尊劳己而利他,实乃圣人典范。”
这一番话把玉如心的牙都酸掉了,转头看向重虞,“你是不是也喜欢听这样的话?”
“你肯说吗?”
玉如心打了个冷战,“肉麻死了,我可讲不出口。”
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那人步伐很轻,依然听得出很急。
玉如心只觉心脏一线悬起,不知又有什么变故。
元熵再次捧起茶盏,刚刚啜饮了一口,震耳的敲门声便传了过来。
“怀瑾。”他淡淡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门外依旧在敲。
“这孩子,也不知去哪贪玩了,”元熵站起身,对着陵光微笑颔首,“神君稍坐,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