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转向花圃,叹了一声,“今年这个春天风真是大,倒春寒,没好事。”
哑仆颔首,“主君过于忧虑了。”
陵光摇头,“阿贞年少任性,根本就不把朱雀部放在心上,又不懂得人心险恶,重虞根本就是故意的,帮着元熵打压明昭君。”
两人躺在花丛里,笑得滚在了一起。
“你为了帮仙尊大人打压、天尊大人,不惜出卖色相,去勾引天后娘娘……”玉如心都快笑呛了,“还搞出来个私生子。”
重虞捂着脸,“你闭嘴,去你大爷的。”
“弄出个私生子不承认就算了,现在还有斩草除根,杀人灭口销毁证据。”玉如心咳了几声,“尊上你太不是个东西了。”
重虞努力憋笑,可是根本就压不住,陵光的脑回路让他连骂都懒得骂了,真是气到极致指向笑。
“我说玉如心你别得寸进尺啊,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揍你。”
玉如心肚子疼,强压下笑意,“陵光的脑子估计还没个公鸡大,若是你,你跟娘娘在一处学艺,身怀六甲怎么会看不出,再说了,谁不知道你喜欢……”他顿了一下,“对吧?”
重虞瞥向玉如心,“什么对不对的,说什么呢?”
“你是喜欢男人的,对吧。”玉如心表情忽然凝固,“不是玩玩,就是喜欢。”
重虞其实知道玉如心在说什么,美女对他来说最多到赏心悦目为止,再往深想,脑子里就只剩下平坦的胸脯和那根东西,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活了万把年也没想明白。
或许是天生的。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脑子一抽,转向玉如心,“你呢?”
“我……”玉如心眼神闪烁,“我也是。”
但是说完他就后悔了,这算什么,跟重虞分享秘密,还是示爱,都显得那么不自量力。
重虞笑了一下,“也对,你们阆仙苑的,都是。”
玉如心迫不及待地解释起来,“他们是强迫自己的,其实很多仙侍在背地里都有相好的仙娥,我才不是。”最后几个字,声音小得他自己都听不见。
“哟,”重虞挑眉,“那你胆子可不小,知不知道你这种身份,再若是个断袖,前途很难的。”
圣堂、凡界,若走正途,必得遵循大道正法,遵循阴阳结合。乾上坤下,是亘古不变的正理,反之就是有悖天地。
玉如心不屑地撇撇嘴,“这算哪门子说法,就许你们大神官有龙阳之好,我们就没前途了?”
“那不也是遮遮掩掩的,哪个娶男的回家做正妃了,哎哎哎,”重虞侧了侧身,咧嘴往外抽胳膊,“你枕没完了是吧,我这都麻了。”
“哦,”玉如心抬起脖子,把重虞的手臂放了出去,“那你怎么不娶个冥后回来?”
“废话!”重虞戳了一下他的头,“我又不用跟谁联姻巩固势力,又喜欢女人,白白耽误人家做什么。”
那也不会封个男的,尤其还是个仙侍做冥后吧……
玉如心赶紧摇晃脑袋,打消这个吓死人的念头。
重虞把手臂垫在脑后,望向天空,眼神不自觉地放空,“我师父说过,爱本来是就该是这世间最自由的东西……”他顿了下,敛起眸光,“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又不懂。”
玉如心本来还沉浸在一片柔软之中,被重虞这一盆冷水泼得什么心情都没了,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刚要走,手腕上的金丝紧绷了一下。
“嗯?”他回头看。
“别乱跑。”重虞勾勾指尖,示意玉如心躺回来。
玉如心站在原地,这时陵光也从凉亭里出来了,一边走一边叮嘱哑仆,“我跟你说的你可听懂了,明天绝不能让阿贞去北溟,免得她傻乎乎地被元熵和重虞那两个坏小子利用!”
“看样子,陵光明日是去不成了。”玉如心顺势坐了回去,“他心志那么坚决,没什么能改变得了的。”
重虞叹了口气,“定音一锤尚未敲下,一切都有变数,且看明日吧。”
陵光心里最重要的就是他的三郡封地,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打动他,而太贞最后也如他所愿嫁到了落花山,现在距离北溟大典只剩一夜,玉如心实在想不出会发生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来改变陵光的想法。
他坐在花丛里,闻着玫瑰的浓香,看着彩霞退散星辰东升,肚子按时地叫唤了起来。
“咕——”
声音巨大。
“你放屁了?”重虞抬头。
玉如心窘迫得要死,“尊上,你好歹也是一方霸主,怎么说话这么不雅。”
“装模作样,”重虞冷哼一声,把个油纸包扔了过来。
玉如心接过打开,整整齐齐摆着八块酥饼,外皮洁白如雪,正中心上铃着红印,“你还带这个了?”
重虞不屑一瞥,“你这种修为低没飞升的就是麻烦,出门什么都给你带着。”
玉如心当场揭穿,“你是一早就算准了我会去找你吧!”
“吃还塞不上你的嘴!”
虽然知道了重虞的小心思,玉如心还是很高兴,好歹这家伙还记得自己没飞升容易饿,带的也是他喜欢的甜食点心,拿起一块一口咬下,枣蓉在舌尖化开,又细腻又清甜,绝不是随便找个点心局买的。
“哎你不是不吃甜食吗?”他故意问。
重虞没看他,自顾自地摆弄着花枝,“那是因为有别的东西可吃,没有食物的时候,什么都吃得下去。”
玉如心不解,又塞进嘴里一块,“你还用吃饭?”
“所谓飞升,只是身体敏感了而已,天地日月皆有精华,转换给身体提供能量。然食者性也,吃,不仅能证明自己是个有生命的活物,更是一种乐趣,为什么不吃?”
玉如心愣住了。
之前阆仙苑的夫子只会说食是欲念,为仙者要清心寡欲,昆仑山的神官也都是餐风饮露,吸取香火精气,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这些,更是头一次没有因为贪吃被责骂。
“发什么愣,赶紧吃了,别弄得到处都是渣渣。”重虞不耐烦地催促。
“哦,”玉如心回神,递过一块,“你也吃。”
重虞挥手,“我不爱吃这个,甜得掉牙。”
“不爱吃你还带。”
“这个好拿,”重虞瞪眼,然后起来对着玉如心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哪来这么多废话,我带个锅给你现做得了!”
不识好歹。
玉如心把那块点心塞进嘴里,大嚼了几下,一伸脖咽进肚里,“茶。”
重虞刚拿出小酒壶,有种想仰天长叹的冲动,“唯玉如心和琉璃书难养也。”
“干巴。”玉如心拖了个鼻音。
“给。”
重虞没好气地扔过去个水囊,玉如心嬉笑着接过,吃饱喝足两人挪了个宽敞地方,再次躺下时,哈欠又一连串地找了上来。
“我的天呐,”重虞气笑了,“吃饱你就困啊!”
玉如心翻了个身,“我先睡一会,回头你叫我,后半夜我来守着。”然后就拿后背对上了重虞。
两人都不说话,整个院落只有风声。
新月悬在半空,夜晚这个东西有种说不出的魔力,白日里稀松平常的事,放在此刻就别扭得不得了。
玉如心根本就睡不着,尤其是在互相道破了心里那点事之后,孤男寡男,中间一根金丝连着,不管是同坐还同躺,都别扭得浑身不对。只好找这么个借口,假装睡着就不用说话,然后等过几个时辰重虞睡了,再轮到他守夜。
可就这么醒着,依旧是很尴尬。
侧躺了这么半天,半侧身体都压麻了。
玉如心一咬牙,翻了半个身位,改成了平躺。
这下更别扭了,背对着重虞还能睁眼,这会笔管条直地横在地上,还得硬闭着眼,跟挺尸似的,别提多难受。
重虞垂眸,目光落在玉如心微抖的长睫上,“别装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玉如心仰面朝天,却没睁开眼。
他怕一眼看过去,某个地方就失火了。
因为你睡着了跟打仗似的!重虞白了他一眼,“你居然还有睡不着的时候。”
玉如心睁开眼,活了四百年一直睡眠都很好,失眠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一次是男扮女装跳剑舞的前夜,白照熙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还有一次就是初到乘泠风,重虞给他塞了一屋子女裙那日。
“可能是认床,或者……一个人睡习惯了。”
“嘁,”重虞靠上旁边的梧桐树,“毛病还不少。”
玉如心皱了眉,“也不对,我做艄公的时候,天天窝在船板上,连床被子都没有,也一样睡得着。”比在听雨轩睡得还踏实,那是他来到乘泠风之后,睡得最香最甜的日子。
“看来是我的问题啊,”重虞笑了笑,骤然压迫而至,“没把你折腾到精疲力竭。”
玉如心呼吸一窒,瞬间从头麻到脚,紧绷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别,别这样,这里不行。”
重虞把手按过来,在他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是这样不行,还是这里不行。”
玉如心顿时词穷,从他进乘泠风的那日起,所有的人乃至凌霄、蕴儿,都默认他是重虞的男妾,做这样的事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因为琉璃书耽搁了。
如今一切都说开了,似乎顺理成章就该到了这步。
可他心底莫名的悲伤,他才四百岁,距离侍寝还差整整八十岁,他也不喜欢侍寝这个词,如果有一日重虞厌倦了他的身体,还不如就像现在这般,做一对单纯的主仆。
“是……”玉如心艰难开口,“是现在不行。”
没错,就是现在,既可以理解为当下在溯回中,也包含了许许多多不明言的话。
重虞眼神烈得烫人,轻轻拍着玉如心的脸蛋,“巧了,我也不喜欢你这副干瘪身材,这两年你最好是长出点肉来,到时若硌着我了,我还把你送去做苦役。”
玉如心别过脸不说话,说不上什么滋味。
重虞坐回去,“你说你喜欢男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眼睛不留痕迹在玉如心脸颊滑了一下。
刚刚拍过的地方竟然红了,明明没使多大力气,小花精的皮肤还真是嫩。
玉如心暗暗生气,不看重虞,“一化形就知道了。”
“屁,”重虞把身体摆正,直接对上玉如心后背,“刚刚化成人形你知道个锤子,你是后来恋上哪个人了吧,是那个玉慧吗?”
“不是。”
“那是谁?”重虞忽然发现他对阆仙苑的了解仅限于玉如心和玉慧,哦对,还有查案时顶包的那个谁,“也是仙侍吧。”
“不是。”
“总不会哪个神官吧,”重虞不屑一顾,“你们阆仙苑能接触到什么像样的神官,三纹的朱老厨算是顶天的了!”这一回就把他踩死。
“不是!”玉如心皱起眉。
重虞照着他的腰眼子上狠狠一杵,“快说!”
玉如心全身跟过电似的,腾地从地上弹起来,“没有!”
笑脸气得红扑扑的,眼睛里泛着水光。
重虞根本不信,不是仙侍不是神官,那又能是谁?
小东西心里恋着别人,真是万万不能容忍。
他指着玉如心的鼻子,“你等着的,你别让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弄死他!”
自爆心脉去吧!
玉如心忿忿地躺了回去,平白无故惹了一肚子气,反倒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