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不置可否,整个人沉在阴云里,看不出在想什么。
那哑仆忽然话锋一转,“主君,大势如此实非人力可违,若是主君明日去了北溟,向斩彭仙君示好,不仅解了朱雀部的困局,公主也不用嫁到神霄台,不必伤了跟主君的父女情分,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真嫁过去了,再被发现那个孩子可就大大不好了。”
这一下把玉如心和重虞都搞沉默了,这哑仆是刁钻了些,可陵光就能听得懂这样的话,两人面面相觑了半天,玉如心叹出了口气,“哑仆都比陵光这个做爹的多疼娘娘些。”
重虞搓搓下巴,指向那个哑仆,“这人陪着太贞一起去北溟听学,装聋作哑三百多年,真够能憋的。”
你也差不多,玉如心一记白眼。
“你瞪我做什么?”
“我没有,我眼睛难受,可能是琉璃净目用了。”玉如心信手拈来个瞎话,心里大骂男色如祸水,催人不学好。
对面的两人也陷入了沉默,陵光一双眼先是转得飞快,而后又突然亮起,把哑仆拉了过来,“你看,我把阿贞嫁给沉微为的什么?”
哑仆迟疑了一下,“明昭君是神尊嫡子,本该继承三界共主之位。”
“非也。”
陵光神神秘秘地竖起手指,所有人的眼珠子都集中了过去。
“儋耳想传位给元熵绝不是临时起意,他一早就在给元熵铺路,我们老哥几个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愿相信罢了,你让我投靠元熵,就得看看看元熵这个人靠不靠得住。”
哑仆点头。
玉如心撇嘴。
重虞淡淡一笑。
“我承认那小子有两把刷子,为了帮儋耳啃下鹿野之战,整个妫氏部族的性命都搭进去了,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乾坤已定再难更改……”
他喝口茶,顿了片刻继续说,“但识人断事得一分为二,一个能为了大业不惜破釜沉舟的人,心志必坚不可摧。我若是归顺少不了要表明态度,放了封地里的那些凡人奴隶,老老实实为凡人谋福祉,换一口香火供奉,这跟做乞丐有什么区别?”
所有人都无语了。
陵光却愈发得意,跟看穿了什么真理似的,“可我若把太贞嫁到神霄台就不一样,明昭君再不济,还享有落花山十八郡的封地供奉,我作为他的岳丈,朱雀三郡的供奉自然而然地保住了。”
“可这……”哑仆打了个磕巴,“这事有风险,主君请三思。”
陵光摆了摆手,“没什么风险,我都想好了,这一两日你找个机会把那小野种带出去,直接溺死永除后患,小野种一死阿贞也就收了心,到时我亲上落花山,把这个送给明昭君为定,”说着从腕子上撸下一只翠镯,“我就不信他会拒绝。”
那镯子翠绿翠绿的,透着神光,像是个法器。玉如心看向重虞,“这什么?”
重虞半眯起眼睛,“朱雀眼,想不到真有这东西。”
玉如心表示没听说过。
“连我都是第一次见,”重虞说,“传闻中是朱雀瞳孔所化,朱雀周身属火,唯独双眸属木,木火相生日月通明,是件威力极大的宝贝,落在陵光手里有些可惜了。”
“那……”玉如心有些不敢说了,“北溟火势那么大,是不是跟这件东西有关。”
重虞也想到了这一层,当时他跟元熵怎么都想不通,修为平平的陵光怎么做到一瞬间点燃了整个北溟,如果有这件东西,事情就顺畅合理了。
哑仆看到朱雀眼也吓得不轻,“主君,这定礼是不是太贵重了,这可是朱雀眼啊,上古神器,据说可以跟北溟那个……比一比了。”
陵光面露可惜,“是啊,是重,可若不重怎么能打动明昭君,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他看在这件东西的份上,也不会对阿贞怎么样。”
说着找了个锦袋把东西装好,收进了袖子里,又换上了素日的狡黠笑容,“我也不瞒你说,这件东西威力是大,可戾气也大,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反噬。以后都是元熵那小子的天下了,不打仗留这个在身边作用不大,还不如就给出去。”
哑仆只能附和,“主君为了朱雀部、为了公主,真是殚精竭虑啊。”
“没办法啊,”陵光活动了几下脖颈,拍着肩膀示意哑仆给他按按,“谁让我没个争气的儿子,生女儿就得费力谋划……哎哎,你轻点!”
怎么就不掐死你!玉如心虎着张脸,对着陵光比了个卡脖子的动作,“尊上,我现在掐死陵光会怎样。”
重虞翻了个白眼,“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他的因果就都转到你的身上,自求多福吧。”
玉如心打了个冷战,转过去不说话了。
哑仆一下一下地捏着肩,眼睫垂得很长,看不清眸色。陵光闭着眼,悠然享受,“现在就只差那个奸夫,若是他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这野种的存在,也是个极大的麻烦……哎?”
他突然睁眼,转过脸盯着哑仆,“你跟在阿贞身边那么长时间,知不知道什么?”
哑仆摇头,使劲摇头。
玉如心看向重虞,重虞呲牙,“你看我干什么,我又不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呢!”这人有知情不报的前科,玉如心还是将信将疑。
陵光伸出三根手指,“在北溟听学的无非就是沉微、元熵还有那个魔头……”
玉如心噗一声笑了出来。
哑仆补了一句,“苍龙族的那个世子,欧阳错偶尔也会过来。”
我靠!笑容瞬间僵在唇边,玉如心心里骂声四起,重虞那家伙跟欧阳错是同窗!这狗日的东西!
他恶狠狠地盯住重虞不放,牙齿磨得咯吱作响。
重虞慢慢逼近,在距离玉如心不到一尺的距离停了下来,伸出手捏上玉如心的下巴,又给他掰回到陵光的方向。
“你长了几个眼珠子,敢成天瞪着我。”
“你跟欧阳错早就认识,还敢胡说八道造谣污蔑我!”玉如心气出了破音,一张小脸被搓到变形。
重虞呲出一口好牙,手里力道愈发加重,“我认识的人多了,跟你干没干坏事有个屁的关系!”
“你宁可信玉慧胡说八道,都不信我!”
一不小心把真心话说了出来,玉如心先是一惊,继而把心一横,气焰顿时涨了两截。
本来就是重虞不对在先,有什么好心虚的!
重虞的手先僵了一下,然后转到后脑,把玉如心的脸按上桌面,“我看你是想死!”
“疼啊!”玉如心大声叫痛,“你放手,我死你也得跟我一起死在这,反正我的命没你的值钱,跟你死在一起我还赚了呢!”
重虞邪笑着施压,恨不得把玉如心的脑袋压爆,“好啊,仗着琉璃书威胁我吗,你学得还真快啊!”
玉如心被按得实在是难受,又怕维持不住阵法,伸出里手去推重虞,“是你逼我这么干的!”
重虞手疾眼快,一把背过玉如心外侧的手臂。两人一个按一个推,还互相拽着彼此的腕子,拼死较劲,谁都不肯撒手。
“好啊,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是你不讲理先动手的!”
两人扭得正欢,对面陵光一脸凝重地站了起来,不知在思考什么,“欧阳错……”顿了一会,慢悠悠地迈开了步子。
指尖沿着圆桌外沿,缓缓地朝玉如心滑了过来。
玉如心的脸是冲里的,又被重虞的手挡了半边,根本就看不见。
重虞更是拧得全情投入,等注意到陵光时,人已经踱到眼前,离玉如心的后背就差两寸。
溯回之术按说是隔着空间,不怕跟镜像里的人接触。但陵光此刻身上带着朱雀眼,那东西蕴含的能量跟琉璃书不相上下,重虞一个心惊,一回手,把玉如心整个人抱了起来。
然后脚下一转,闪到了一旁。
玉如心的手臂还环在了重虞的脖子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愣在当场。
刚想分开,那边陵光就开了口,“欧阳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那个糊涂老子当初不听劝,仗着苍龙族是四圣部中最强的,就妄图跟儋耳一决雌雄,结果悉数折在了鹿野之战,留下个孤儿就是欧阳错,儋耳倒是对那孩子不薄,扔到北溟去听学了。”
哑仆从旁附和,“公主心善,对欧阳错是格外照拂。”
陵光笑得老谋深算,“你不了解她,太贞的确待人和善,没有架子,可心里却倔强得很,最是倾慕强者,断断不会喜欢欧阳错的。”
“那……”哑仆迟疑了一下,“三位公子之中,当属二公子元熵最强。”
陵光笑着摆手,“这怎么可能,元熵的母亲是个婢女,太贞自小眼高于顶,不会是他。”
“那就只剩……三公子了,”哑仆明显舌头打闪,“这不可能啊,三公子年纪小又顽劣,经常跟公主吵得天翻地覆,谁也不让着谁。”
“我看你才是真的不开窍,”陵光脸色一沉,“重虞那个小畜生,最不是个东西。”
“我操!”重虞爆了句粗口,望着陵光,满眼都是不可思议,“这老鸟,我他妈……”
耳边传来了吃吃的笑声。
重虞低头一看,玉如心躺在他的臂弯里,双手捂着嘴,笑得眼尾都红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把人往外扔。
玉如心忽然身体一轻,手快过脑,揽上重虞的脖颈,借力把人带了出去。
两人同时摔出凉亭,落在花圃之中,惊起一声闷响。
几十只雀儿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玉如心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怔,躺在花丛里笑个不停,脸上被玫瑰的刺划出血痕也全然不顾。
“你笑什么?”重虞瞪了一眼,别过脸去。
玉如心笑得连不成句,“我笑你、险些成了陵光的乘龙快婿,你说你要是穿上大红喜袍,恭恭敬敬给丈人爹敬茶,该是个什么模样?”
“我去你的!”重虞没好气儿地骂了一句,过了片刻,自己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