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心踩着朱公,把手伸进怀里,掏了一会,把朱公的神官令扯了出来,躬身在朱公的大脑门上猛地一划,“呲——”的一声,燃起了火苗。
朱公愣在当场,磕磕绊绊地吐出几个字,“这、这是我的神官令吗?”
火苗照亮孔文袖全黑无白的眸子,玉如心显然不太满意,“这么差的玩意难不成还是我的?”说完对着火苗吹了一口,烈焰喷薄而出,将孔文袖包裹其中。
院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烧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火焰渐渐熄灭,只留散在地上的一抔白灰。
玉如心挪开脚,朱公连滚带爬地奔了过去,跪伏于地,对着孔文袖的骨灰痛哭流涕,大喊为什么不能替师姐去死云云。
“行了,”玉如心最懒得听这些马后炮,走过去对着朱公踹了两脚,“滚起来。”
“是是是,”朱公拭了拭泪,双手插进骨灰中上下翻腾。
玉如心本以为这人是要收敛孔文袖的骨灰入葬,下一刻,朱公就从灰里捧出了一颗石头,递到了他的面前。
“上神明鉴,这是赵无明留在师姐体内,用以控制之物,小的愿意交待一切,只求上神饶我一条性命。”
那石头是个正球体,刚从灰堆里刨出来,脏兮兮灰扑扑,看不出是个什么。玉如心把东西捏起来,放在眼前一看,立刻皱起了眉头。
“唔——!”
这他妈的是个石化的眼珠子,戾气深重,一副死不瞑目的恶心模样。
朱公一见有戏,立呲出两排大白牙,“请上神书房用茶。”
这朱公府邸看似荒废,实则暗藏玄机,朱公把点头哈腰地将玉如心引进供奉着牌位的绣房,扭动铜香炉,一扇暗门赫然打开。
“上神,请。”
玉如心瞟了他一眼,懒得废话,直接进了暗门,走过一段昏暗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地下别有洞天。
这座地下府邸不管是大小还是格局,都与上面那座一模一样,维度奢华令人咋舌,堆金砌银都不足以形容,玉如心走在其中,忽然想到了朱公那句,“小人有的是钱。”
“你倒是没少搜刮。”
朱公赔笑得很是自然,“上神教训得是,赵无明所图不小,人吃马喂的自然需要金银,他在丹阳国据说有不下百座财库,这里只是九牛一毛,实在不值一提。”
两人左绕右绕,最后进了最里面的一间。说是书房,实际上就是仓库,古玩字画塞了满满屋子,比杂货铺子还要热闹,玉如心坐在一堆瓶瓶罐罐中间,感觉自己也是其中一件。
朱公端了茶,鞠了对角大躬双手奉上,“穷乡僻壤没有好茶,这是新采的寒烟翠,且请上神润润喉。”
玉如心接过,天青色茶盏滑润细腻,茶水是淡淡的青绿色,香味沁人心脾,“大冬天的,你能有新茶?”
朱公咧嘴一笑,“果然是瞒不过上神的眼睛,这并不是真正的寒烟翠,出红颜渡口往西再行两百里便是花墟山,那里四季如春,最适宜种植茶叶,什么名种在那山里都找得到。”
“花墟山……”玉如心趁喝茶的功夫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再抬头时,竟连个放茶盏的空地都寻不到,不禁面露嫌恶,“你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吧。”
“是是是,”朱公一叠声地应和,接过玉如心的茶盏放在了一只大花瓶的口里,又转身蹲到矮柜前,打开门翻找了起来。
“下官有罪,下官不该困于故旧之情,将已经成了虚鬼的师姐窝藏在府中,可也斗胆向大人求个情,我那师姐实在是个可怜之人,她跟随赵无明也是迫于无奈,还请大人对她宽恕一二。”
玉如心定定地看着朱公的背影,试图分析这人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怎么能把不要脸这仨字发挥到如此地步,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择了个干干净净,脏水全泼在了孔文袖身上。
“说句大不敬的话,我看见上神第一眼,就觉面善得很,说不准您跟师姐还真是有缘呢。”
朱公从一堆画卷里刨出一个卷轴,心肝宝贝似的捧了出来,挂到了架子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掰开了别子。
“请上神过目。”
卷轴徐徐展开,玉如心漫不经心地支起了下巴。
外界传言半点没错,他就是圣堂里最卑贱的仙侍出身,自小往伺候人的方向培养,什么风雅学什么,丹青一事他算不上精通,到底品味还是有的。
眼前这幅画的是两个男子的背影,近景为主,远景为辅。
近处的是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正在向远处的一名黑衣男子奔去,那黑衣青年身姿挺拔修长,不紧不慢地压着步子,在等少年从后赶上。
这画笔法平平,但胜在写意,把少年的意气风发和青年的沉稳从容勾勒得惟妙惟肖。玉如心看完,语气里不经意多出了三分冷淡,“作画之人,当时怕是神智不清吧。”
朱公立刻竖起大拇指,“上神好眼力,实不相瞒,这画是师姐亲手所绘,当时就是神志不清……上神你看,这画中人是不是跟您有几分神似?”
神似?
玉如心懒得想朱公揣了什么诡计,眼刀凌厉扫过,“废话少说!有屁快放!”
朱公当即吓出一身的冷汗,捋直舌头开始说话。
“那是六百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没飞升只有十一岁,师姐比我大五岁,正是青春好年华,那一年孔府得罪了龙帝欧阳错,天降怪病,全家人都药石惘极,我和师姐也不能幸免。”
玉如心眼中闪过疑光,“孔府?”
朱公连忙解释,“是是是是,是孔府,但师娘姓朱,是神官后裔。因家中没有男丁招师父入赘,孔家就继承了朱家的神官荫封,我才得了这个官职。”
“这样啊……”圣堂是有这个说法,出一个小神官就可荫封三代,难怪朱公这么稀松的修为也能混上个官职。
玉如心折腾了半天着实累了,看样子朱公还要讲许久,便放松了脊背,抬腿缩在太师椅里,“才十一岁就觊觎师姐,难怪你功夫这么差……接着说吧。”
朱公很有眼力,立马送去一个鹅羽软垫,黝黑的脸上浮出了红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时候我们知道死路一条,都自己穿了大殓丧服,躺到后山的孔家祖墓去了,不过我不怕,跟师姐躺在一个棺材板里,那真是做鬼也风流。”
玉如心瞥了一眼朱公的细长狗脸,“小解于地俯面照之,哪来的这些痴心妄想。”
“是啊,要是一起死了该多好,偏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白衣少年,救了孔府上下,师姐从此也患上了相思病,说非那人不嫁。”
玉如心深深叹了口气,表情愈发难以琢磨。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那时候他刚刚跟了重虞,功法稀松满脑子浆糊,随口说了句好闷,重虞还真就拎起他出了门,而且只带了他一个人。
那是他第一次到人界来,看什么都是新鲜好玩,两人游山玩水又吃又喝,还行侠仗义了一次。
玉如心记得很清楚,这家姓孔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门,不知怎么就得罪了欧阳错,才有了灭门之祸,当时救下孔府一家的人的确是他。
如此说来,就是那个无意之间,孔文袖竟种下了难以释怀的情种。
“既如此,她怎么嫁给赵无明了?”
朱公嗐了一声,“那只是师姐一厢情愿,后来那人……算了,不提也罢。至于赵无明,他本来本就是师父的大弟子,师父无子,早就将他视为女婿,师姐嫁给他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成婚后,我整日失魂落魄,师父看我实在是不成个样子,就打发我去九州游历修炼,我日夜苦修,终是飞升,后来我回到红颜镇任职才知道,赵无明竟是个恶棍,将孔家上下都炼成了虚鬼。”
玉如心心底陡然一震,眼前蓦地浮出一片虚影,飘飘忽忽,渐渐与跪在地上的朱公重合为一。
往事浮现,他似乎,想起来了。
他在游历过后,差不多就是在朱公飞升的那段时间,凡界到处都在闹虚鬼,而这一切全都归结到了他的身上。
玉如心看向朱公,胸中静静燃起火苗,“你既然知道赵无明是祸首,又为何替他办事?”
朱公反应极快,抹一把脸便是声泪俱下,“上神请听我一言,赵无明杀我师父,折磨师姐,我岂能不恨?可是他攥着师姐的命啊,我只能假意投诚,虚与委蛇,不得已而为之啊!”
说着又捧上来个木盒子,打开之后满满一匣都是信件,“这些都是赵无明的罪证,他现在花墟山,招兵买马声势浩大,打算在掀起祸乱危害三界苍生啊!只求上神不弃,给下官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玉如心抓起一把信笺,既不说话也没表情,一件一件地翻看着。
朱公跪在地上,时不时地抬起眼皮打量着玉如心。
从见的第一眼他心里就有些数,这种白白净净面容姣好的都是游历的仙童,涉世未深,又急于立下件大功好擢升神官,最是容易收买,连忙趁热打铁补了一句,“我还知道赵无明许多事情,他在花墟山经营多年,跟许多宗门甚至是皇室都有来往,圣堂里也有他的人,这些我都可以告诉大人……”
“条件呢?”玉如心从信纸后移出半张脸,淡然冷峻,看得朱公周身一凛。
“小人哪里敢跟您谈条件,”朱公挠挠侧脸,“就是想请您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即可……”
玉如心继续沉默,把剩下的几封信也扫看了一遍。
从信件内容看,赵无明的确还活着,这人十分谨慎,凡事向来都是先书信下达指令,再派人前来,如此看来,死了的那个老道果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人?”
玉如心淡然起身,再次抽出神官令,在朱公的脑门上划出一道火光。
然后扔向了挂在面前的那幅画。
灵火昭融,肆虐而起。
熊熊火光映出玉如心冰凉的面容,浅琥珀色的眸底中又浮出催命烈焰,朱公全身发软,冷汗流得好似在刚从河沟里打捞出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逼近而来的玉如心。
“你!你你你……!”
朱公你了半天,也没敢把那个名字说出口——那三个字别提宣之于口,即便只是在脑中想想,都令他毛骨悚然。
“是故人呢,”玉如心用食指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只是我如今记性不大好了,朱公,我怎么记得你曾经也是个有良知有血性的人,也曾不惜丢官罢爵也要上天告状,怎么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朱公这次是真哭了,“我是被逼的,真的是被逼的!”
玉如心继续逼近,“你也尝过师门被灭、爱人受辱的滋味,既如此,为何还要把这苦难又加于他人?别人家破人亡就能换回你的亲人,还是他人之苦能为你之甜?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狗吃完暴毙了?”
朱公哭着抱上玉如心的腿,“我真的知错了,公子,我真的知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你刚刚不是说,只要我能交待清楚就放我一条性命吗?我愿意效忠公子,公子高抬贵手,就当放过一条狗吧!”
“你听错了吧?”玉如心笑着踹开朱公,他生平最烦与人拉拉扯扯,尤其是恶臭男人,“我是说,你有屁就放,放完了好上路……何时说过要饶你的狗命?”
“啊!!!!!”
朱公彻底崩溃,放声嚎哭,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没跑两步就停在了原地。
整个地下府邸已经沦为火海,将他团团围在中间,没留一条逃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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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世间万苦皆因无明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