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恕听不懂琴语,但十分熟悉阆仙苑里的各种阴损把戏。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从他进了剑舞队伍排练起,那帮鸟人王八蛋怕是眼睛都气蓝了,不使个绊子就得活生生憋死。
之前就有人用过这样的招数,往里灌些辣椒醋精,或者塞上石子铜钱,总之吓着吃点心的神官就行。
然后做点心的仙侍就死定了。
玉恕小心翼翼地在包子皮上开了口,纸皮包子皮薄馅大,几颗果干滚了出来,掉在了盘子里。
他迅速地塞进嘴里,蜜糖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比他亲自做的要甜一些,倒不至于齁人。
味道没问题,他拿起小叉子,准备伸进去翻翻有没有石子一类硌牙的东西,味蕾上变了滋味。
这时琴语传音也结束了。侍书童子笑吟吟地转过身,“冥尊大人还真是童趣,喜欢那个纸皮包子,竟还巴巴地问仙尊来要。”
元熵也回应了一个笑,笑得有点高深,“是啊,你告诉阿照,让他多做几个,亲自送到北溟去。”
话音与银叉一同落下,清脆的金属声震耳欲聋。
元熵一扭脸,玉恕已经倒伏在桌上了。
“阿玉!”元熵连忙把人揽了起来,放到臂弯当中。
玉恕的头软软地垂着,黑血顺着眼鼻耳口缓缓流出,两片嘴唇紫成了黑色,早就没了知觉。
侍书童子大惊失色,啊了一声,转瞬就恢复了理智,“天梁星君就在楼下,我马上去请。”
天梁星君主司寿数,对医药之事极通。元熵封住了玉恕周身的所有大穴,看着他难受的模样,眼中少见地蒙上了阴霾。
元熵脸色一沉,几个琴师全都吓得面无血色,尤其是那个弹箜篌的,抱着琴身望向窗外,满脸都是惊魂不安。
此时太乙玄池上依旧是盛世歌舞,湖面湛蓝如洗,恨不得蔓延到云端里去。
太乙玄池引自天河,天河发源于昆仑山,奔腾千里流入凡界,辗转九州绵延万条江川,大江东去,再奔流入海汇于北溟,自此神凡两界的水势得以圆满。
北溟的尽头则是无穷渊,大水化作瀑布奔涌而下,万年不绝衰,流入冥界汇成忘川,乘泠风的朝府就雄踞于此,上万年来一直守卫着阴阳两界的关卡。
直到重虞接掌北溟后,一举扫平冥界,在忘川河畔设立乘泠风夕府,威慑九幽,自此三界归一,再无恶鬼作乱。
朝夕两府镜像而立,各执阴阳两界法纪。
重虞很少见地直接回了夕府,琉璃会出了乱子被迫终止,秘密议事议了大半天也没个结果,吵来吵去就是个行刺,吵得他耳根子疼,直接甩袖子走了。
云晋已经在枯荷斋等了大半日,“如何?”
重虞不说话,皱着眉头冲他摆手。
云晋苦笑一声,转过身去冰鉴里拿东西,身后一阵珠宝玉器坠地的声音,稀里哗啦跟扔破烂似的,透着天大的不耐烦。
“秘而不宣,暗中追查,一天天没点新鲜的。”
云晋一手拿着酒瓶子,一手捏着两个琉璃杯,小指上还挂了一桶冰,看着重虞扔的那一地,不禁苦起了脸。
金线密织的九鱼纹官服,古玉和鸽血红宝串的旒冕,东珠的朝珠,羊脂的玉佩……随便一个都价值连城,此时全部东倒西歪横尸当场。
重虞给自己扒得只剩一件交领浴袍,胡乱在腰间系了跟带子固定,还是不能解除身上的燥热,盘膝正坐在软塌里,两只手臂支在膝盖上,胸前剧烈起伏着。
“你能不能不乱扔,”云晋把酒瓶夹在腋下,把那些东西一一捡起,随手抛在了柜子上,“上次喝大了给自己绊个跟头,脑袋磕碎一张桌子,怎么就没记性呢。”
“赶紧吧。”重虞捏了捏眉心,极力地压制着焦躁。
云晋赶紧把东西放下,两人一个加冰一个开酒,琥珀色酒液散发辛辣香气,清脆地碰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拿来。”重虞伸出手。
云晋纳闷,“还喝啊?”
“少废话。”
云晋把东西拍在重虞手心里,是个茶色的密封小圆瓶,瓶身上绘着一轮满月。
重虞打开瓶盖,把里面的液体倒进杯中,跟第二杯酒一起灌下肚,深喘一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微红从皮肤上褪下,燥热归于冷冽,整个人的气息全都变了。
他往后靠了靠,肘尖抵在小桌上,鸦羽的长睫在眼窝里投下一小片阴影,墨色的丝袍贴在皮肤上,露出幽白的脖颈。
桌上摆了一大束玫瑰花,正红与玄墨对冲,衬得人分外冷艳。
云晋微微侧目,都说冥界最艳的鬼是冥尊大人,其实何止冥界,纵观三界,也找不出第二张面孔能比重虞更令人面红心跳。
“你今晚不爽一下……?”
重虞慢悠悠地拿起酒杯,拇指上的素墨琉璃扳指碰上杯口,发出玲珑脆音,“怎么?你是打算给我来个□□吗?”
“去你的吧,”云晋笑得阴险狡诈,“我是看你带回来一个,都让人洗干净送你床上了。”
重虞愕然,低头一看小桌上不仅摆了玫瑰,还有枣生桂子四件套和一大盘红石榴,个个咧着嘴露出一包果子冲他不怀好意地笑。
“要死啊你,放我床上干什么!”他抓起石榴就朝云晋砸了过去。
云晋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地蹿到床前,拉开了帷幔。
古朴典雅的雕花架子床,玉恕身上只穿了一件素白浴袍,身体陷在墨色的衾被里,薄薄的一片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的毒不难解,已经灌了解药了,估计再有两个时辰就该醒了……长得是够漂亮的,冥尊大人眼光真是不错。”
又是一记飞石榴,“赶紧给我弄走。”
“怎么了?”云晋不解,“看剑舞的时候那是谁来着,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重虞转为正色,良久才沉沉地叹出一口气,仿佛遇到了极大的麻烦,“琉璃书,在他身上。”
云晋脸色立刻大变,转过身,满眼惊愕地看向玉恕,“不是吧,就他?”
琉璃书是一套术数秘法,北溟至宝。
两千年四百前,北溟失火,琉璃书堕入轮回一直查无踪迹,直到三千年前在人界重现。
所得者是凡界南汀国的三皇子,生来灵力强悍,是个万年不遇的奇才,曾一度横扫凡界九州,剑指神域,差一点就闹他个凡人屠神。
重虞和元熵强强联手才除掉了南汀圣童,解了神域的危机,可琉璃书的归属也成了问题。天尊沉微做主,将琉璃书封印在了神霄台,为了公平,三家一人加了一道封印。
奈何琉璃书太强了,每次琉璃会除了给元熵贺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神霄台加固一下那个封印,为了这事还特意安排个赐福仪式打掩护,玉恕去神霄台打扫就是为了准备这个。
云晋不禁感慨,“千回百转,琉璃书总算是回到了北溟。”
重虞黑眸深不见底,“琉璃书绝不能落到元熵手上。”
云晋把幔帐放下,重新坐回到重虞的对面,“怪不得你会突然带个昆仑的人回来。”
其实重虞一大早就去了昆仑,只是没在琉璃会上现身,跳剑舞的时候,他正跟云晋在云头里隐着。
他素来不爱看歌舞,今天不知怎着,鬼使神差地就来了兴致。
正看见玉恕从一团云雾里伸长个脖子,一脸傻不拉几的单纯,东张西望不知道在看什么,过了一会,眼角眉梢全是落寞。
重虞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然后玉恕就被人当头一脚,闭眼缩脖的模样差点把重虞笑喷了。
云晋一看重虞傻乐成这样,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正美得找不着东南西北,欧阳错就来败兴了。
“冥尊大人。”
这是个故人,但重虞早已经跟他再没话说,一看见那张脸瞬间什么兴致都没了,脸色沉得够给整个昆仑降场灾。
“何事。”
欧阳错这个人,说好听点叫云山雾罩,难听点就是鬼鬼祟祟永远带着一副贼样。云晋知道这是嫌自己在场多余,甩了个脸色直接退去。
云头上只剩下两人,重虞瞟了一眼欧阳错,“你是在提醒我不该留下你的狗命吗?。”
欧阳错不急不恼,还往前凑了几步,把声音压得极低,“琉璃书动了。”
短短几个字如重锤击胸,重虞眸色顿时凛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欧阳错单膝跪下,“冥尊大人,我是诚心悔过,若我帮你杀了那个人拿回琉璃书,您能不能让我回北溟。”
重虞这个人是有些犟种在身上的,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绝没可能跟欧阳错谈条件。
“滚。”
欧阳错把脸埋在阴影里,“冥尊大人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切成丝儿。”
重虞从来没信过欧阳错嘴里的话,可事关琉璃书,他不得不谨慎行事。欧阳错滚了之后他立刻就去了神霄台,开阵探查,果然琉璃书已经不在了。
琉璃书是玄素留下来的,他立刻改换阵法,依照指引,竟然又找回了太乙玄池。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阵法内的灵力共鸣已经到了沸腾的程度。
琉璃书就在玉恕的体内。
看神情,那小傻子还浑然不知。
“你跟琉璃书有共鸣,自然能感应到。起初我还奇怪,你从不来看不上昆仑那边的仙侍,怎么这次转了性子,冷不丁带个人回来。”
重虞没有反驳云晋的话,今天的事情的确是他头脑发热,也许是受了月圆的影响,一时没有控制好。若玉恕只是个寻常仙侍,玩玩一场给些赏赐打发走就罢了,现在牵扯到了琉璃书,事情就完全变了味儿。
他心目中的琉璃书继承者、与他并肩携手立于巅峰之人,怎么可能是玉恕那样的人。
“不对,这事不对,这事有点复杂。”云晋一想到欧阳错那个是非精就头疼,“你看啊,琉璃书是你的不假,可人是离恨天的。元熵那么正经的一个老夫子,破天荒弄了个美艳的在身边,别是一早就知道了什么。”
“这些都不重要,”重虞把目光移向玉恕,冰寒凛冽,不带一丝温情,“琉璃书有灵,既然选了他,他就是我北溟的人,这辈子都别想回到元熵身边。”
云晋都要愁死了,“这琉璃书到底怎么回事,上次选了个灵力神童,闹了个天下大乱。这次更好,直接选了个灵力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还是元熵那边的,怎么唯恐天下不乱呢?”
重虞第二烦的也是这个,玉恕的资质太差了,差到让他怀疑三界是不是要完蛋了,怎么会有这么差的人存在,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学会琉璃书,帮他完成那件大事。
“不行,”云晋彻底坐不住了,三步两步冲到床边,把玉恕扛上了肩头。
再转过身时,周身气息冷峻如刀锋,与方才判若两人。
“入乘泠风要先过我判官司,尊上,这个人我带走了。”
重虞的目光始终落在那束花上,神情漠然,语气淡得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游魂,“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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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思慕的风吹到了乘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