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怀瑾站起身,“大总管既说到此,在下就不得不问一句,大总管与娘娘同出一脉,这世上哪有姨母一家被害得满门尽丧,外甥还助纣为虐的道理。”
幽泽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离死不远了,“我是劝你们迷途知返!别自寻死路!”
玉如心看幽泽的眼神都不对了,郎怀瑾腾地站了起来,拱手冲幽泽抱了个拳,“大总管既不肯,我们也不再相求,告辞了。”
说完拉上玉如心就往外走。
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了一个清亮柔和的声音,“二位请留步。”
玉如心脸都白了,回头时,屏风后面的人已经走了出来,站在微弱的烛光里,冲他微笑颔首。
光凭这张脸便不用再问,这人就是蓝鳿那个被强抢过来做男妃的同胞兄长。
幽泽当即退到了侧边,恭恭敬敬地冲蓝鹬行了个礼,“蓝公子。”
大蓝鹬跟小蓝鳿的面容有九成九的相似,唯一一分不同来自于更为沉稳从容的气韵,摊开手指向桌子,对玉如心说,“公子请坐。”
玉如心瞧了瞧这张跟自己极其神似的脸,强忍着把火压了回去。
蓝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是重虞交待他办的第二件事。
坐下时听见蓝鹬小声地跟幽泽说了一句,“你也坐吧。”然后幽泽就溜着边席地坐了,讨人厌的假笑也不见了,简直比狗还听话。
“公子,”蓝鹬点了个头,“鼍珠岛的阵法挡得住人却挡不住虚鬼,只要有虚鬼引路就能进去。”
“啊。”玉如心稍微顺了口气,蓝鹬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说话倒是直截了当,还算对他的脾气。
他把思绪强拉了回来,蓝鹬说的跟他探查的结论差不多,岛上结界难以逾越并不是有多高明,而是由鬼力所构。三界之人修的是天地灵力,两者不是同源之水,肯定破解不了。
蓝鹬继续说,“岛上地形复杂机关重重,公子不要轻举妄动,待到下月初……”
幽泽忽然拦了这一句,“蓝公子!”
“无妨,”蓝鹬冲幽泽笑了一下,“待到下月初,我亲自带公子上岛。”
玉如心明白蓝鹬的善意,却觉得大可不必,“其实你大可以现在就走,戎素明左右也在岛上,码头那边你也不必担心。”
郎怀瑾颔首。
幽泽把话接了过去,“蓝公子三思,你这样贸然带他上岛,就是跟王爷撕破脸了呀……他!”说着指向玉如心,手指尖上明显颤抖着,“他若是个不堪的……你岂不是白白……”
“你再说一遍!”玉如心指着幽泽。
幽泽咽下话,堂上一片死寂,闪烁火光拖着一口残气儿,跳了又跳,就是不肯熄灭。
蓝鹬转向幽泽,笑着摇了摇头。
幽泽声音明显沙哑,“我去,我带他去,到时候大不了就说我被他巧言令色迷骗了。”
“你他妈到底会不会说人话?”玉如心终于忍不了了,“不就是虚鬼吗?我自己上岛,用不着你们俩任何一个,蓝鹬,明日一早码头会有船等你——至于你,”玉如心连幽泽的名字都懒得喊,“我也卖娘娘一个面子,你要是愿意走就跟着一起来,不愿意算了。”
“我可不敢承你的情,”幽泽冷笑一下,“要不你也顺路跟着回北溟算了,反正你家主子也来不了,你上了岛还得白白送命。”
“你有完没完!”玉如心一脚踹开面前的小桌子,果盘茶盏碎了一地,残茶映出幽泽充满挑衅的异瞳,看得玉如心全身不舒服。
带风的拳头挥了出去,被郎怀瑾中途硬拦了下来,“阿玉,冷静!”
蓝鹬也站了起来,双手抱拳,眼神里全是坚决,“玉公子请息怒,七日之后,码头不见不散。”
打出去的拳是收不回来的,玉如心甩开郎怀瑾,把这股力道全都撒给了墙壁。
轰隆一声木门被震了下来,向内扑倒,风压吹灭了最后几盏残灯。
玉如心脑子一片混乱,转身从门板上踏了过去,院里的冷风兜头吹过来,激得他不禁打好几个冷战。
真冷啊。
回廊曲曲折折,一点都记不起进来时的路,玉如心懵懵懂懂地往外走,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
郎怀瑾眼看玉如心往深处走,喊了几声都没回应,直接追上去扯人,“阿玉!你往哪走!”
“啊。”玉如心愣着神,听不清郎怀瑾在说什么,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他只觉得冷,沽州为什么会这么冷,不是早就开春了吗?
然后郎怀瑾的胳膊就揽了过来,半拖半架地带他往外走。
郎怀瑾的骨架肌肉都不够强悍,玉如心累得要命也不敢靠上去,体温也凉得很,半点不能让他取暖。
冰凌海只会更冷吧,还被困在冰山里。
玉如心不记得是怎么出的山庄,坐上马车时才稍微回了点神。
郎怀瑾像缠粽子似的给他裹了几层斗篷,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程,还在马车里升起了火盆。
玉如心怔怔地瞧着铜盆里烧红的炭,突然推开了所有门窗。
冷风倒灌进来,方向来自远处的雪山。
郎怀瑾拍了下脑门,失神地叹了一句,“我这是怎么了,竟忘了有炭气。”
玉如心也没听见这句,顶着冷风把手伸了出去。
手指被冻得有些僵硬,搓了半天才搓出一只金色的蜉蝣。
该死的,怎么就没想到呢。
重虞屁话那么多,若是没事,怎么会这么久不理他。
玉如心恨不得骂死自己,天生没脑子就算了,怎么连心都是空的!
蜉蝣一只连着一只,往北边的天际飞,从星星点点到浩瀚之势,给黄昏的天空拉出一道金光灿灿的星河。
玉如心想不出要在蜉蝣翅膀上写些什么,索性就什么空着,只要重虞知道是他送出去的就可以,那家伙一定明白。
成片的金星在指间倾泻而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郎怀瑾急了,一把按下玉如心的手腕制止他在胡乱施法,“阿玉你疯了!你要让沽州闹虫灾吗!”
玉如心终于听见了一点声音,“不会的,”一开口,声音仿佛两片砂纸在摩擦,“这蜉蝣是为他而活,只会奔去他的身边,不会留在沽州。”
郎怀瑾听得心里一骇,“你理智一点!幽泽明显是故意拿话噱你,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看不破呢?”
他是真的怕玉如心一走了之。
玉如心笑了笑,低头间,眼泪掉了下来,“怀瑾,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哪有什么理智。”
郎怀瑾千劝万劝,只觉得说什么都是隔靴搔痒,他万万没有想到当着满堂神官都不卑不亢的玉如心,只是听了一句传闻,就慌乱成这样。
“阿玉,我虽没有跟过冥尊大人,但素来知道他是个极有成算、极为守诺之人,他要你在沽州等他,就一定会来找你,你千万稳住阵脚,不要坏了他的谋算大局。”
玉如心低头不语,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郎怀瑾递去一块帕子,“你安心等着,什么都别怕。”
玉如心低头看着湿了一大片的下摆,才意识到自己丢人了,吸了吸鼻子接过手帕,“他说过,最烦我这样。”
郎怀瑾静静地听他说。
“他还说过,让我跟你学着点,说我能像你那么成熟稳住就好了,这神官本该就是你这样的人来做,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每天都提心吊胆。”
郎怀瑾沉默了许久,最后按上玉如心的肩,压着声音说,“别学我。”
我没出息,学不来的……玉如心默默说。
马车一路追着蜉蝣群跑,跑到西镇边缘的时候彻底追不上了,镇上百姓全都出来围观这一奇景,没人说得出个子午某酉,因着是从小珠玉峰飘出来的,几个看着像江湖术士的人就开始胡扯说戎素明得天眷顾必定与天同寿这类不着四六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等玉如心回了书局,已经是掌灯时分。
新雇的小伙计是个实诚的,拿海碗倒扣住桌上的饭菜,自己搬个凳子守在店门,远远看见玉如心下车了,连忙迎了上来。
“老板可回来了!”
玉如心搓了搓小伙计的头说以后到了时间就吃饭打样,不必等他,就准备上楼歇着。
不过半天而已,就累得他连眼皮都不想睁开。
“老板!”小伙计噔噔噔跑过来递给玉如心一扎宣纸,“这是今天新收的,老板得空看看吧。”
好重的一本,足够印出五六卷,是个大长篇。
玉如心扫了眼题在封面上的文名——九州杂考,行草书,苍劲狂傲收放自如,难得一见的好。
“什么人送来的?”
小伙计叼着筷子,“是个老头儿,有些年纪了,胡子都白了。”
玉如心点点头,单看这字迹没个十年寒暑功夫也写不出来,没准又是哪个屡试不中的穷秀才。
“好我知道了。”
书局是个木质小楼,总共有两层半,一楼是店铺厨下和小伙计的住处,二楼是茶室,一般往来对账的刊印店老板都到那里结算,最后半层阁楼被玉如心改成了卧房,三角结构的房顶,显得有些逼仄。
但他很喜欢房顶那扇倾斜的天窗,躺在床上可以俯瞰整个小镜湖,尤其晴天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天和水连成一片,交界处的那抹碧蓝色像极了北溟。
回到镇上这么半天才感觉出热,摘下郎怀瑾给他围的白狐皮斗篷和里面的羊毛绒披肩,这屋小得连个放衣柜的地方都没有,这两件东西看着就价格不菲,玉如心腾了个架子,施法清洁了两次。
收拾完一切终于瘫倒在了床上,明明很累,却睡不着。
脑袋埋在枕头里,想的都是重虞见到蜉蝣大军时的模样。
是生气,还是不屑,亦或是无语。
管他呢。
云晋都可以发夺命连环call催重虞去冰凌海,他只是问候一下,凭什么不行。
玉如心翻了个身,百无聊赖地拿出了手机切进了游戏界面,C的分数已经一个多月没变了,远远被他甩在了的后面。倒是C的那个高手好友于三日之前刷新了一个堪比狮姆雪峰的分数,看得人一阵阵缺氧。
这就很没意思了。
他退出游戏,又去了那个匿名的交友论坛。
爱心晚餐依旧不在线,只是回复了他上一条留言。
“成天担心,为什么不主动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