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局一到下午就没什么客人,玉如心从躺椅里拖起藿知成,“走走走,跟我出去。”
“干什么啊。”藿知成中午吃了撑饱,这会正食困得不耐烦。
玉如心没管那个,拽着人就去了码头。
“沽州有船的人家多了,没有大船还有小船,你怎知那书生会去码头租船。”
玉如心快步走着,“他用墨都比旁人掺水多,看得我眼都快瞎了,你觉得他能有船?”
“我靠,还有这样的!”
码头离书局不远,就算不御剑,两人人高腿长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也到了。沽州贸易繁忙,西镜渡生意也忙,一进街口人群就跟野蜂群似的,乌央乌央地涌了上来。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最是容易打听消息。玉如心使了眼色,藿知成当即懂了,黑影一瞬,消失在了人群中。
租船得找船行,船行得有账房,玉如心撒么了一圈,在一众船舶和货堆中找到了一坨类似危房的东西,海风一吹摇摇晃晃,感觉四处扬沫子,饶是如此愣是新接了个二层,这难度不亚于在豆腐渣上垒砖块,搞得玉如心心服口服。
小楼进去很有意思,整个一楼用道木栅栏从中间隔了开,栅栏里面高高码坐了好几个账房先生,租船还船的各自找窗口排长队,满眼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玉如心本想找个伙计打听一下,刚往栅栏那边迈两步,几张脸就齐齐转了过来,个个写满了不高兴。
别管干嘛,加塞总是不对,玉如心耸耸肩,扭头去了队尾。
栅栏里面几盘算珠霹雳啦啦,屋内又闷又热,等了至少半个时辰队伍才往前进了一步,玉如心额头也渗出了汗丝,难怪一个个排队的火大,这鬼地方是真让人难受。
旁边一个止不住地摇头抱怨,“唉我这都来三了三趟了,之前哪有这么多破事。”
这一声不高不低,周围四五个人都听见了,纷纷开始附和。
玉如心听了个大概,原来这小楼不仅租借船只,还管着航运河道,大概从七八年前开始,凡是往外州贸易的船只必须严格审查,细到祖宗三代身上长过几个疖子都要列清楚,出去的跟回来的必须对得上号,死在外面也得把尸体运回来。
还有货物也得一一过筛检查,尤其是刀剑武器,每一把都需得了王府的验章,再到码头核定过方得放行。
玉如心冷笑了一下,不必严防死守了,藿知成又回来了。
后面一个大胡子扯了扯玉如心的衣袖,“哎老弟,你怎么什么都没拿?”
玉如心环视一周,每个人都带了满满一筐的文书,气势直逼进京赶考。他摊摊手,“我不跑船,我就是来问问。”
“那你添什么乱,”后面那个说话就要往前挤,“你这样的肯定什么都办不成,白耽误功夫,下去下去。”
玉如心脚尖一挡,“我办不办得成是我的事,你后到的就老老实实排着。”
大胡子差点摔个狗啃屎,骂骂咧咧就要揪玉如心的衣领。
旁边的有个站出来,“对嘛,人家先来的,你管人家干什么,着急怎么不早点来?”
“是啊!”
大胡子急了,“你以为我不是啊!我天没亮就来了!非说我一个伙计私通东府给抓走了,我那一船的鲜果啊,今天这都是第三趟了!”说着又跟玉如心来了劲头,“你要是不急就让让我嘛!”
玉如心指了指队首,“你去跟那个说,跟我说不着。”
“哎你这个人好不通情理!这不是诚心使坏吗?”
方才还站在玉如心这边的几个也改了口风,“小兄弟要不你就让让他?反正你也没带文书,第一趟肯定是不成的。”
玉如心索性装聋,连话都不答了,大胡子左突右窜几度要强行插队,都被他用身法挡了回去,气得大胡子嗷嗷吼了起来,“你让不让开!”
“吵什么?”
人群后的一声打断了嘈杂,所有人都往门口方向看,不知哪个低低念了一声,“管事的来了。”
玉如心扭头一看,乐了。
前面开路的四个他不认识,后面那个穿绫罗一瞧就像大当家的,不是郎怀瑾又是哪个。早就听白照熙醋醋叽叽地说了八百遍,郎怀瑾跟他一样,去凡界游历一圈就等着飞升了,原来是跑这来了。
郎怀瑾这会是码头总舵主,比做童子时不知道威风了多少倍,横眉竖眼地瞪向玉如心,“闹事的过来,其余人安静。”
其余人就真的鹌鹑一般安静了下去,玉如心憋着笑,做出一脸倒霉相跟了出去,屁大的功夫后,出现在了二楼。
“你这不会突然塌了吧。”玉如心不放心地到处踩。
屋里没人,郎怀瑾扶着额头冲玉如心苦笑,“阿玉你就不要笑话我了。”
玉如心嘿嘿笑了两声,没什么正形地坐在椅子里,“你的术法我自然是放心的,可我不放心沽州,这鬼地方看着风平浪静,谁知道水下面都藏了什么。”
这一句算是点在了关窍上,沽州要是成天打得冒烟,反而很快就能找到症结,偏偏是什么动静都没有,明面上全都是不明就里的老百姓。
能把事情捂得这么严实,必定是沽州最大的一双手。
“实不相瞒,”郎怀瑾一脸的苦相,刚说一句,就被敲门声打断。
“总舵主。”
“进来。”
木门吱呀打开,进来的是个随从身后跟着个账房先生,“总舵主,根据玉老板描述的,四五日前来租船的那位书生,是黄掌柜接待的。”
郎怀瑾点头,随从退了出去,姓黄的账房上前两步,把准备好的簿子递了上来,微微欠着身说话,“徐秀才要船要得挺急的,我说这刚开春湖心可能尚还有冻冰的地方,你租个丁等船恐怕是不成,他非说无妨……”
郎怀瑾早就换上了威严面孔,冷冷看着黄掌柜,“所以你就把船租给他了?到现在人和船都没回来?”
账簿上写得清楚,丁等旧乌篷船一艘,租金一日五百钱押金五两银,只有发船日期,退租一栏空空荡荡。
黄掌柜吓得扑通跪下了,额头全是汗珠子。
玉如心皱了皱眉,船坞明明有更好的船,这位枕月渔叟上个月方在他这支领了一百多两的稿酬,足够普通人家富足吃喝一年有余,怎地就如此穷了。
他合上账簿,淡淡发言,“是啊,回头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家里人闹到码头,你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黄掌柜声音小得像文字哼哼,“他父母早亡,又无妻房,是个光溜溜的光棍,没人会找……”
“你如何知道?”
黄掌柜头埋得更低,“我是他爹爹生前的……朋友,他管我叫声叔叔,不过不熟。”
“那他最近跟什么人走得近?”玉如心问。
“不、不知道。”
“哈,你这叔叔当得还真是便宜,下去吧。”
“是。”
黄掌柜夹着尾巴赶紧窜了,屋内再度恢复沉静,两人各自低头想了片刻,郎怀瑾先开了口,“阿玉你是觉得徐秀才的失踪跟虚鬼有关?”
“我仔细看过他书里写的东西,说那女子肤若凝脂美颜不可方物,连刀锋烙铁都不忍伤之分毫,这不就是虚鬼吗?”
郎怀瑾点点头,“他租船去了鼍珠岛,难不成……”
这时门又开了,黄掌柜伸进个脑袋,结结巴巴地补了一句,“哦对对对了,我半月前在绸缎庄见过他一次,裁了好几块红绸子,我还打趣说他成婚那天记得请我喝酒……”
“知道了下去吧!”
这些废话用不着黄掌柜再说,东西二镇半点痕迹都搜不出来,问题肯定出在鼍珠岛,玉如心想了想,直接问郎怀瑾,“你在这里也七八年了,就没去那岛上看看?”
郎怀瑾对着门瞧了好一阵才松下口气,“怎么没怀疑?可那岛根本上不去啊!”
原来如此。
一个只能看不能接近的岛屿,不论船只怎么划都是无用,郎怀瑾还派了修士御剑前往,结果也是有去无回。
“我修为有限,至今没看出那鼍珠岛的玄机,沽州百姓都说那是戎王英灵不想被打扰,只有到戎王生辰之时,迷雾才会散去,百姓都会去岛上的承天宫祭拜。”
玉如心冷笑,“一年收拾干净一次,真够懒的。”
现在这事眼看着就应了藿知成说的,戎素明不是个好东西。只是玉如心仍然抱有希望,戎家跟圣堂的过节源自于元熵退了戎霜影的婚,戎承天作古多年,戎素明仍然记得姐姐这份耻辱,又把沽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凭这两点,他不相信这是个本性恶毒的人。
很有可能是受了赵无明一帮人的挑唆,想借着琉璃书的力量跟圣堂对着干。
“你经营码头这么多年,又配合西府的各自政令,戎素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郎怀瑾低下了头,“实不相瞒,这也是我无颜面对仙尊大人的地方,我苦苦经验七年,连戎素明的面儿都没见到。”
“啊?”
郎怀瑾都快愁死了,“戎素明是个武痴,一年到头都在闭关修炼,周内事务都交给大管家幽泽打理,我跟他周旋了七年,不知道帮了他多少忙,那家伙一向吃干抹净转脸就不认人,半点风都不肯透露。”
玉如心终于懂了太贞为什么特特给他一根鸟毛了,感情这幽泽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相比他那封石沉大海的拜帖,如今有郎怀瑾牵线搭桥倒是大有进展,不过依着郎怀瑾的形容,也不晓得管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