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愣?”重虞哈哈笑了起来,“我让你把那块印记露出来给我看看,你想什么了?啊?一本假正经的玉公子?”
玉如心半天才反应过来,挥拳砸向重虞,“要死啦你!大白天的!还在这种地方!胡沁什么鬼话!”
重虞笑倒在床上,“快快快,不闹了,给我看看。”
“看个屁!有什么好看的!”
重虞坐起,转为冷峻,“我当然得看,元熵始终惦记着接走你,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东西。”
“有病啊!”
“看看嘛,就看一下!”
玉如心嘴上骂骂咧咧,动作却很诚实。他让重虞背过身去,自己退到床角落里,回手去解腰带后面的扣子。
那块印记在尾骨的中间位置,只消把亵裤褪下个边缘就好,不需要露出整个屁股,即便如此,玉如心还是拖过薄被把自己缠了个严严实实,还时不时地恐吓重虞敢偷转过来下场该有如何惨烈。
“我还至于偷着转?”重虞假装起势,“我要转就是突然一转!”
“闭嘴!”
玉如心回手抽来条绑床幔的带子,在腰上来回地绕。
“转过来吧。”半面幔帐倾泻而下,玉如心也系好扣子,抬起头,没好气儿踹了重虞一脚。
重虞应声转过来,鼻子差点没气歪。
玉如心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不看脸分不清正反面的那种。
“不是,你是当木……”重虞一时气绝,险些把木乃伊三个字说出口,又看玉如心身上一条一条的布料,中间粗两头细,临时改成了马蜂窝。
玉如心笨拙地侧躺下去,回手指向后腰上留出的缝隙,“看吧。”
“我擦……”重虞暗骂了一声,“我是千里眼啊,埋这么深我上哪看得清?”
玉如心面不改色,“不瞎就看得清。”
重虞撑着床面挪过去,浑然不顾玉如心的呲牙咧嘴,按住那一拃来厚的单子带子毯子往两边一扯,露出了白白嫩嫩的屁股缝,和印在屁股缝顶部的印记。
鲜红如血,火苗形状,如今长在一个成人身上不算什么,若是放在一朵睡莲花苞上,足够占据整片花瓣。
玉如心不满地嘶了一声。重虞沉声打断,“别动。”
这口气出奇的凝重,还带着不容置疑,玉如心像被人按下了紧急制停开关,从侧躺变成了趴着,全身关节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重虞伸出手,修长手指按着印记,轻抚之间,周围皮肤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印记他之前见过,远不及眼下来得撕裂,如果玉如心就是玄素赐给元熵的那株莲,后来遗失在大火中,再被阆仙苑的花匠从后山移植回来充数。从青牛峰逃出下山,这一路几千级台阶,烧成重伤的小睡莲肯定已经有了人形,一路拼死挣扎到了野湖就再也支撑不住……重虞心跳加速,再不敢往下想。
重虞沉重地换了口气,良久才回过神。
“疼吗?”
玉如心脸埋在床单里,全身血液犹如凝固了一般,闷闷地嘟哝了一句,“胎记怎么会疼。”
“傻子,”重虞长睫抖动,“这是伤疤。”
“我……我化形就有了,没感觉的,真的不疼。”
“说你傻还不承认,连胎记和伤疤都分不清。”重虞从荷包里拿出一只砗磲,打开挖了一指头里面的膏体,迟疑了一下,又回去补了一下,按在了疤痕上。
玉如心还在试图找补,“它在那个位置,谁会成天对着自己的屁股研究……哎你别动手啊!”
冰凉的触感自尾骨往上传,玉如心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重虞的指腹在疤痕上打圈,柔和中透着沉稳,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揉进去一般。
一种极为复杂的香气飘了过来,幽远的晚香玉混着清亮的海风,尾调收在龙涎的雍容沉稳,好闻得令人昏昏欲睡。
方才的冰凉触感就是来自于这股香味,随着指尖的力道,渐渐化为温暖。
“你……给我涂的什么?”玉如心嗓子发干,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重虞递过一只砗磲,手掌大小,雪白得没有半点瑕疵,这种成色翻遍海底都寻不出几只来,用这东西盛放香脂膏子只怕十万年都不会腐坏。
玉如心嗅了一鼻子,一个喷嚏喷了出去,“这什么啊,这么香。”
“鲛人泪,”重虞合上盖子,帮玉如心塞进荷包了,“现在是你的了。”
玉如心大概回忆了一下,纯白砗磲装着水蓝色半透明膏子,似乎在上次溯回中见到过,“这是不是三月三那次,鲛人部向你进献的贺礼?”
“记性不错。”重虞夸赞。
玉如心在无间狱抄了十年书,自然知道南汀圣童当年掀起战乱用的就是鲛鬼,自那之后三界之内再无鲛人,连着鲛人女王也一并失踪。
这一部生灵有着极为神秘的信仰,她们制作出的东西更是不外传的秘方,献给重虞的必然是珍宝中的珍宝。
“没错,鲛人部没有文字,方子由女祭司口口相传,鲛人泪是她们族中至宝,能除去一切疤痕,别说白照熙那点子微末道行,南明离火留下的凤羽痕也照除不误。”
“一只鲛人都没有了吗?”玉如心低低地啊了一声,口气不乏可惜。
但凡有,他都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查得那场暴乱的真相——这也是玉如心一直不明白的地方,他见过玉千雪的残魂并非邪恶之人,从万年前黑衣哑仆从北溟损毁琉璃书,到八千多年过后的鲛鬼之乱,中间一定还发生过什么,正如现在琉璃书到了他的体内,赵无明的阴影就覆了上来。
“废话!这世上统共就剩这么一丁点,我全给你了,”重虞忽然想到了什么,指向玉如心,“让我知道你给外人使了,看我不把你塞砗磲里!”
玉如心没好气儿地翻了个白眼,“真抠。”
重虞扬起巴掌,在空中停了几秒,最后轻轻落在了玉如心的屁股上,看蓝色膏体吸收得差不多了,不放心地又揉了几下。
他也是第一次用这东西,这么久的疤痕,不知还管不管用。
“如果元熵说得是真的,”重虞一边揉一边说,“那你被烧伤时是两千四百年前……被火伤了元气才被迫变回原身,一直到被挪进阆仙苑。”
指窝与皮肤再度摩擦生温,疤痕从赤红转为淡粉,最后彻底平复为白皙,跟周围的皮肤没有半点分别,玉如心始终一声不吭,重虞也沉默着,屋内惟余暗潮翻涌。
短短几秒,两千年余年的疤痕悉数消除,连见多识广的冥尊大人都惊骇不已。
这……骗人的吧?
别是他妈的障眼法!
重虞登时起了狐疑,闭上一只眼,漆黑瞳仁中聚出金色焦点,端详了好一阵,伸出指头往那片皮肤戳了下去。
皮肤柔软有弹性,一切并无异常。
“嗯??”重虞还是怀疑,鲛人泪的效果已经超出了药物的概念范畴,那群鱼到底用了什么招式?
他依着记忆找到原先的位置,拿指腹来回地搓,把那片皮肤都搓了通红,玉如心屁股蛋皱巴成了核桃状,埋起脸艰难地挤出一句,“你有完没完?”声音离哭出来只差两寸。
重虞手指停在当场,“怎么了?疼?”
“起开!”玉如心拍开重虞的爪子,重新把自己缠回了茧房形状,滚到床铺最深处,气呼呼地不说话,只丢给重虞一个脊背。
“哎!”重虞追了过去,“到底什么感觉?是不舒服吗?”
玉如心蛄蛹了好一阵,才从被子里传出个闷闷的声音,“你是不是闲得慌?折腾那个做什么?”还是不肯拿开被子。
重虞看他没喊疼,心下稍稍踏实,“没有这个疤,我看元熵那老头拿什么跟我矫情。”
“你可真……”玉如心想说无聊,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疤痕没得还真不错。
“好了,”重虞笑着去搬玉如心,“转过来好好歇着。”
“我不。”
“又怎么了?”
“你别烦我!”
玉如心拢紧被子,恨不得钻到墙里面去,让石壁内部的凉气给他降降温。
“你……?”重虞挑眉,表情耐人寻味。
玉如心豁出去了,“是!我起反应了!”从重虞说他应该是两千四百岁,下半截子就彻底失了控。
重虞张了张嘴,半天才消化了这条突如其来的信息,“啊……当然了……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没什么,反正就算从阆仙苑算起,你离四百八十岁也没几日了。”
死嘴,你在说什么?重虞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但是话说出去了就不能往回收,冥尊大人格调不凡,自该沉稳大气不能急色如鬼。
“嗯。”
“那你好好躺一会,调整内息。”毕竟还在青桐树荫之下,给那老树点面子,别太肆无忌惮。
玉如心稍稍舒展了身体,把被子掀开道缝,热气混着香气打着滚地散了出去。
重虞摇头轻笑,侧目看向半空,金光闪了两下,凝成了一只金绿相交的蜉蝣。
这是乘泠风的灵虫,朝生暮死只为传讯,不管天涯海角一日之内必将到达,讯息递出后便随风散去,不留半点痕迹。
蜉蝣无力地拍打着翅膀,能冲进青桐的灵力范围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全凭本能吊住精神,将一个一个密语字符传了出来。
重虞低头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几秒后,挥手散去了垂死的蜉蝣。
玉如心会解重虞的密讳,是云晋传来的消息,冰凌海战事有急转,让重虞亲自去看。
“你去吧。”他嘟着嘴,自以为语气镇静。
重虞笑了一下,“不要紧,云晋那家伙从来都是一惊一乍的,不用理他。”
“真的吗?”玉如心悄悄转过来,扒开被缝去看重虞。
床铺被他俩滚得惨不忍睹,重虞扒了个坑出来,半躺着倚在床头上,双腿自然交叠,长睫投出一小片阴影。
顶着青桐的压力,也是比平时要累的吧。
玉如心伸出手,拉钩钩似的勾上重虞的食指,摩擦间还有鲛人泪残留的滑腻润感,枕着香气很快就呼吸均匀了起来。
重虞抬眸,侧目看了会玉如心,回手掏出了手机。
屏幕解锁发出“哒”的一声,玉如心的手跟着震了一下。
重虞浅笑,推开摄像头,怼着玉如心的脸连续拍照,快门声和闪光灯交织欢腾,重虞脑中想着玉如心被吵醒,看见手机时惊讶又恼恨的模样。
肯定得有一番厮闹。
重虞笑着存好照片,打开了云晋的对话框。
刚刚蜉蝣最后一句他没听,这家伙不死心地又发来了。
是一份文件,字数不多,是凌霄的口供,不论是跟欧阳错的关系,还是在无间狱中向外传递消息,全都供认不讳。
重虞快速扫了两眼,给云晋回了个“杀”字,全程不假思索。
对方头顶连续闪了几次“正在输入中……”,重虞凝望了两眼熟睡的玉如心,把命令撤了回来,然后重新敲出一行字。
“先关,沽州事毕,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