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照熙看了一会玉如心,表情半点没松懈,“你自小就脑子迷糊,如今也不会审时度势,我实话跟你说吧,冥尊重虞心怀叛逆图谋不轨,迟早要颠覆三界,仙尊大人必然会收复北溟,一统三界。”
玉如心听乐了,眼神却冰冷如电,“师兄,这是谁给你讲的混账话,那颠覆三界的明明是……”
这一急险些把赵无明三个字说出来。
玉如心及时刹住。
回想了一下,从他一出后花园,白照熙就憋着火了,这股火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昆仑与北溟微妙万年都没出事,之前有仙侍随口说说都要守掌掴之刑,短短十几年过去,风言风语竟然满天横飞了。
而且这些话最不该的就是从白照熙嘴巴里说出来,玉如心这会新鲜空气吸得差不多了,脑子总算反应了过来。
“作乱的是虚鬼,是乘泠风一直奋力拼杀,天底下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人傻到自损兵将来颠覆三界的,真是编排人都不带脑子,活该捆到诛仙台上挨雷劈!”
白照熙手习惯性地去抓玉如心的衣领,瞬间又意识到不能,颓丧转身,踹了一脚石头。
“对,你现在是神官了,可以下令把我捆到诛仙台上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玉如心说。
白照熙望了眼天,“没错,我的确事事不如朗怀瑾,自打我接替他之后,这些话就没听过,可我再不识大体也知道这话是掉脑袋的死罪!你也不想想,除了我,还有谁会对你讲。”
“我也没有说你不如朗怀瑾。”玉如心还是没表情。
“你不用辩解,你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我比你清楚,”白照熙摆摆手,“刚才的情势你也见到了,仙尊大人势必要肃清虚鬼,天下共主一言九鼎,绝没有回转余地,你要知晓其中的分量。”
这话没错,元熵看着温润谦和,骨子里比谁都要强横,要不然也坐不稳天下共主的宝座。
白照熙继续说,“冥尊太不知死活了,他若能如天尊一般安安生生守着封地,仙尊自会念着同门之谊赏他一世荣华,偏他屡屡挑衅,上次大闹了你的册封……算了,这事涉及你,仙尊大人再次宽宥了他,可是阿玉你心里要清楚,你的归宿始终都是离恨天,没有第二个地方。”
玉如心知道上次的祸事不小,没想到还有甩不掉的长尾。
“我们会抓到躲在幕后作乱的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虚鬼。”他咬牙切齿地说。
白照熙嗤笑,“到时候你就成了世间唯一掌握虚鬼之道的人。”
玉如心愣了,“你什么意思?”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白照熙反问,“冥尊雄踞北溟,甚至还创造了无间狱这种不受轮回掌控的地方,厉兵秣马豢养死士,要干什么人人心知肚明,你这个唯一会炼制虚鬼的人还在他手上,你觉得可能吗?”
玉如心脑中一阵阵地犯晕,刚舒缓过来的神思又混沌了起来。
两只耳朵时不时地长音蜂鸣,就看着白照熙的嘴动得飞快,说了什么,他听不见。
玉如心用掌心抵在耳根上,杂音渐退,听到了白照熙的最后一句,“……你不会是贪恋冥尊给你的权势地位吧?那些东西仙尊大人会亏待你?”
“不是。”他摇头,脸色白得吓人。
白照熙抽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样的模样,钳上玉如心的前臂,“你这死小子,脑子不灵还主意大,自小就听不进好话,冥尊现在对你宠信有加也是因为琉璃书的缘故,你跟着这样一个人图什么呢?”
“别说了!”
“不行,你今天不许走,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跟着冥尊。”
“我喜欢他。”
白照熙先是一愣,缓缓地瞪大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玉如心本没打算把这层心思讲出来,可说出的话犹如泼出的水,他没偷没抢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是不是疯了?连田边的□□都知道冥尊是个浪荡子,你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他?”白照熙气得恨不得给空气几拳,空挥了几下手后,再次抓上玉如心的手腕,“你跟我走,去仙尊大人座前,你一定是被施了邪法,对,乘泠风有的是邪法。”
“我就是喜欢他,从我化形那天见到他第一眼就喜欢……”
更加尖锐的蜂鸣声响了起来,利箭一般在两耳之间贯穿。
熟悉的窒息感紧随而来,犹如毒蛇缠在颈间。
玉如心甩开白照熙,转过身想去扶假山,一伸手却扑了个空,整个人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下。
“你怎么了?”白照熙看出了异样,想去扶玉如心,“果然是……”
“果然什么?”冷冽声音响起,金光闪过,重虞一手对着白照熙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一手稳稳地接住了玉如心。
“尊上……”玉如心眼皮沉得像铅饼,胸前一上一下地起伏着。
重虞微微躬身,手臂穿过玉如心的膝弯把人横抱了起来,“在青桐之下,怎么还心曲大乱。”
玉如心喉间咕噜了一下,闭着眼靠在重虞的胸前,整个人皱皱巴巴的。被青桐压制不是天旋地转的晕眩,而是一种缓慢的下坠感,迷离、钝讷、怅然若失,分不清是世界在远离他,还是他要从这个世间抽身而去。
“接着我点……我要掉下去了。”
“别怕,没事。”
重虞抬眸扫了一眼,白照熙好像被扎了一针似的,肉眼可见地身体顿挫,三步并两步地绕出假山,往绣楼方向跑过去。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重虞的存在,是一路跟在他们后面还是临时瞬移而来,有没有听见他刚才的那番话,听又听见多少,全都不得而知。
“这有客房,让阿玉先休息吧。”白照熙推开一扇雕花木门,身体微躬着,指甲恨不得嵌进木头里。
玉如心已经半睡半醒了,重虞迈过门槛,眼尾余光飘过,白照熙脸色又白了一度,“我去禀告仙尊大人,就说阿玉困了,小憩一番养养神。”自行关门退下。
客房典雅大气,十分符合离恨天的调性,标准到平平无奇。
西侧墙边有张拔步床,重虞把人放了下去,拖过毯子盖在玉如心身上,自己则坐在了圆凳上。
“你怎么还跟他动气?”
重虞按着玉如心的脉搏,黑眸深邃不见底,几缕灵力推过去,玉如心的脸上总算有了些颜色。
玉如心闭着眼平躺在床上,像是溺水之人漂流到了沙洲,心里总算是有了着落。
一上离恨天重虞就叮嘱他凝神静思切莫撩拨心弦,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短短饮宴,难熬如长夜。
“可好些了。”
“修为不济,”他叹了口气,“让你看笑话了。”
重虞沉着脸,“再胡说八道,我就亲晕你。”
玉如心闭着眼笑,“冥尊大人真是别出心裁。”
重虞满脸余气未消,勉强附和着笑,“白照熙轻狂不自知,做事莽撞没章法,喂些骨头就摇尾巴,自以为能讨得主人欢心……你又不是不知他是怎么个东西,何必动这么大气。”
玉如心长长叹了一声,恨不得把胸中闷气全都吐出来,枉他跟白照熙相处四百年,竟还不如重虞短短两句话来得精辟。
“你既知他口无遮拦,惯爱以己度人,他方才说的都是他自己的蠢念头,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吧。”
重虞别过脸,沉默不语。
玉如心撑着上半身坐起来,按上重虞的手,轻轻摇晃,“好不好嘛?”
“我……”重虞喘了口气,看得出在强压怒火,“狗不听话就该杀,元熵尚且都入不了我的眼,我凭什么要饶过他……”
话未说完,玉如心的唇就冰冰凉凉地压了过来。
这是玉如心第一次主动亲他,说实话又那么一点蜻蜓点水,这也足够让重虞心跳如雷,先是瞳孔紧缩,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还以更深沉的热烈。
玉如心双臂虚搭在重虞的肩上,全靠按在他后脑上的大手支撑脖颈,重虞诚不欺人,亲吻真的能让人头晕。
两人唇齿交织了好一阵,玉如心才勉强偏过头,找出一丝缝隙,他抬眸看向重虞,嗓音低沉沙哑,“你逞什么强?”几个字出口,尾音已有哽咽之声。
“你不要听人胡说”重虞双手捧着玉如心的脸,恋恋不舍地又啄了好几口,“躺下吧,省得再晕。”
玉如心确实是晕,转了转眼珠,伸手拍了两下床沿。重虞哼笑一下,离开圆凳坐到床上,一条腿很自然地半搭了上去。
“放平点。”
“很平了。”重虞又往下落了落腿。
玉如心找了个合适的角度重新躺好,长舒了口气,兵荒马乱的五脏六腑总算各自归了原位。
脑子也算恢复了清明。
重虞这人毁就毁在那张嘴上,成天不服不忿从不肯讲人话,实际上从没想过做坏事,遵着玄素的师命保护三界还来不及,又何谈颠覆。
跟这种人相处唯有顺着毛捋,对着呛火只能越来越糟,元熵贵为天下共主,最多做到“不与之一般见识”,再往深里便是万万不能。
即便有心,也架不住身边人的进言。
然而说一千道一万,让重虞耿耿于怀的从始至终不过是个火烧罢了,郁结于心上万年早就是草木皆兵,溯回中出现的每一人在他的眼中都不干净,连元熵也不例外——找到幕后黑手,心结自然解开。
“等这件事完了,”玉如心垂着眼皮,用指甲抠重虞下摆上的宝石珠子,“咱们就在北溟待着,再也不出来。”
重虞靠上床头,“嗯,去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就你和我。”
玉如心忽然来了精神,仰着头看向重虞,半天没说出话。
太好了,重虞真的跟他想到了一处。
“干嘛?你不愿意?”重虞扭过脸,“不愿意算了……”
“谁说我不愿意了!”玉如心攥了下拳,试图咽回哽咽,“我是愿意的。”
重虞无奈地唉了一声,掏出帕子在玉如心脸上转着圈地擦,一边擦一边念,“你这眼窝子是雨点打出来的吗,怎么这样浅,一个男人成天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诡异的气息在鼻间若隐若现,说不上什么东西沤酸了的味儿。
玉如心被擦得睁不开眼,伸手赶了半天才把重虞赶走,“哪来的臭抹布就往我脸上蹭!”
重虞提回帕子放在鼻下嗅了嗅,顿了两秒,转而恍然大悟,“抱歉抱歉,拿错了拿错了,这事之前收拾完鱼用的那块。”
“你!”玉如心咬牙,“你别太过分!”
重虞强又拿出了一块,指着角上的白莲花瓣儿给玉如心解释,眼睛里全是憋笑的眼泪,“真拿错了,这个是你的,那块是我的。”
玉如心自然看见了小飞鱼刺绣,一把抢过来塞进荷包,“也不知道洗洗,一股臭男人的味儿。”
“你不喜欢吗?”重虞伸出两只魔爪,奔着玉如心的脸就去了。
玉如心嗷一嗓子从重虞身上翻下去,抡起枕头去抽,被重虞顺势接住,再往前一扑,两人顷刻就滚成了一团,又翻又揉,中间还假装不是故意地亲了几口。
“行了行了,”折腾一番,玉如心彻底没了力气,瘫着四肢躺在乱糟糟的衾被里,胸前一起一伏,再不敢睁开眼,“我真晕了。”
重虞凑过来,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按在了玉如心的腰带上,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见。
“把裤子脱了。”
什么……玉如心仿佛狠狠踩空了一脚,大脑瞬间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