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终于亮了,苍泽再从书房中出来的时候好似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眼神中透着疲惫,守在门口的侍从见他出来忙上前道:
“君上!”
“大殿下呢?”苍泽开口问道。
“在偏殿,仍是昏睡不醒”侍从回道。
“可有人去过他的房间?”苍泽又问道。
“君上不曾吩咐,无人敢去”侍从回道。
“王后在哪?可知此事?”苍泽又问道。
“王后在明德殿,此事未告知王后故而王后不知”侍从又回道。
“很好,你退下吧”苍泽摆摆手说道。
他轻缓了口气,一夜未眠他只觉得头疼得紧,眼睛也跟着发胀,但他还是快步向着崔恒的房间走去。
进了门,崔恒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在忘川时已特意察看过,崔恒并无大碍只不过失血过多而已,他坐在崔恒床边,很是疲惫地倚在床围边上喃喃道:
“兄长,我身边之剩下你了。”
他伸出手,将手置于崔恒的额头之上,灵力在掌心相聚,他用力一推将这灵力注入到崔恒体内。
崔恒好似陷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做了个昏昏沉沉的梦,又不知怎么突然有一股力量将自己从这黑暗中拉出,似乎听见有人叫他,他挣扎着将眼睛眯开了条缝隙,却又朦朦胧胧好似在梦中一样,梦里他看见王小下一身红衣抱着他对他说:活下去。可是转而他又浑身乏力再次昏睡过去,只觉得全身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直到额间忽传来一股凉意方使得他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却看到无桓正坐在他的身边。
“我这是在哪?”崔恒挣扎着坐起身来问道。
“你醒了,你昏倒在忘川河边,我将你带回到鬼王宫来了”苍泽无力地说道,对着崔恒淡淡地笑了。
“那你看到小下了吗?她怎么样?”崔恒急着问道,那忘月只告诉他救不活了,他心口一疼便昏了过去,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得而知了。
“看到了,我已经将她埋了”苍泽低着头说道,头仍旧剧烈地疼着,他不得不伸手捂住自己的额间用力按压着。
崔恒当即失落下来,看来那忘月真的没能将小下救回,还把她的尸体扔在了哪里,他抬起头却看到无桓一脸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崔恒关切道,伸手用灵力去探向苍泽的额头。
苍泽却苦涩地笑了说道:
“大概是我的报应吧!”
崔恒没去理会他的话,只伸手将灵力灌输到苍泽体内,不多时苍泽便觉得浑身清爽许多,头也不再疼痛了。
“你在忘川可看到忘月阁的人了吗?”崔恒淡淡地问道。
“那倒不曾”苍泽答道。
崔恒点点头,他有些恍惚,只觉得梦中王小下鲜红的身影是真实存在过的,所以无论苍泽怎么说他一时也无法确认王小下是否真的死了。
“兄长既无大碍我便放心了,暮禾一夜未见我恐生疑虑,我去看她”苍泽说道。
“你去吧!我正好也有些事要办”崔恒道。
苍泽走后崔恒又独自去了忘川,王小下的墓正立在那里,满地的彼岸花铺在她低矮的坟包之上像是一张棉被将她紧紧地覆盖住了,也好,她是喜欢明亮的颜色的。
那坟包上只刻了‘王家小下’几个大字,未曾立碑,因着这冥界不立凡人之墓,王小下本就不属于冥界,她死了肉身最后只会化成彼岸花与这遍地的花开在一处,从此这世间便在无此人了。
崔恒顿觉得心痛难耐,心口处堵闷得无法呼吸,使得他不得不将身子蜷缩着蹲在地上,痛苦地用力抓紧了地上的彼岸花,他紧咬着牙,额头的青筋凸起,好一会儿他才轻咳出两声终于低声哭了出来。
他自幼时便被人抓走囚禁,忍饥挨饿日日被打得体无完肤,只因他是稀有的妖兽,几经转卖,每日被迫杂耍以供人玩乐,从那时起他便不会哭了,他不知道哭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如今他却抑制不住地流出泪来。
崔恒又在冥界不吃不喝地守了七八日,直到眼睛干涩得再流不出泪来。他欠无桓的已经还了,如今他再不想回到鬼界,更不想回到妖界去做那个虚假的大殿下,最后他取了沾上王小下血液的一片花瓣置于胸口处,站起身来,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弄个明白。
忘月既救不活王小下当初又为何还要他去制引魂蜡?而梦里那个抱着他的小下又为何一身妖气,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所以他又奔着忘月阁而去。
王小下复活归来费了些时日方才适应自己新的身体,死了一次后似夜曾加在她魂魄上的禁锢也跟着被解除,她自身的法力以及似夜留在她体内千年的修为如今全部都恢复了。
她仍旧练舞,跳得依旧不怎么样,不良人每日都会教她些法术,她倒也勤勉日日练习,只不过话似乎少了许多。
“你既不会跳舞以后便不跳了”忘月走过来对着王小下的背影说道。
王小下停下来,身上仍旧一席红衣,她嘴唇微张累得有些喘息,回头看见忘月后浅浅地笑了。
“我可是忘月阁的头牌,还要为你赚钱呢”她打趣着说道,步履轻盈地向着忘月走来。
“我那日是打趣你的,你学了一百年都学不会的事日后我也不会指望你的”忘月浅笑着说道。
这几日他们几人过得尤为轻松,有时候安逸得会生出一种日子会这么一直过下去的错觉。
王小下坐在后院假山中的一块巨石上,微风吹拂着她的脸,搅动着她的发丝跟着凌乱地飞舞着,她成了妖,即便再累也再没有汗水了。
“忘月,你的扇子呢?”她开口问道。
她早就想问,只忘月这几日似乎有意回避此事总不给她这个机会去问,今日刚好得闲倒正好问她了。
“丢了”忘月淡淡地回答道。
“你那扇子从不离手的”王小下说,目光紧盯着忘月的眼睛。
忘月却扭头看向天空,天雾蒙蒙的,幽冥渡是半个冥界,永远见不到太阳的。
“一把扇子而已,一不小心就丢了”忘月仍旧淡淡地回答道。
王小下淡然一笑,她既不想说继续这么问下去也是无用。
“我还不曾问过你,你那日为何会出现在忘川”王小下转而问道。
忘月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
“他来了,我送他走”忘月说,目光空洞洞的似乎陷进了某种回忆里。
王小下知道忘月说的是谁,千年前忘月在幽冥渡建了忘月阁,每隔七八年就会有个凡人男孩到忘月阁,忘月只有在那个孩子来的时候才会离开忘月阁送着他到冥界,千年来只渡他一人。
“真是巧啊!”王小下感叹道。
那日若非忘月撞到她掉下忘川,即便崔恒费力将她从忘川救回也无法重塑她的肉身,更谈何复生。
“是啊!真巧啊!”忘月也感叹道,她看向王小下,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小下,我不曾告诉过你,我与你母亲千年前便认识了。”
王小下诧异地看向忘月,她确实不曾与忘月提及过此事,百年前她初到幽冥渡,身上背着血海深仇,整日里不是炼药便是练舞,她一心想要报仇却从未想过忘月当初为何会收留她,又为何会倾尽全力帮助自己。
忘月对着王小下笑笑,又继续说道:
“百年前你母亲从鬼界回到人间时曾路经幽冥渡到忘月阁找过我,她说她此番回去或有场劫难,不过出身王室总难免历经此事,王位之争也总有流血,这是她一个鬼族公主应得的劫难,只家里有一女儿尤其放心不下;你出生前因似夜硬闯鬼门而导致你一出生便魂体受损,所以她倾尽千年修为护住你的魂体,又怕你控制不好强大的灵力而禁锢住你的法术,当年你被无桓所害被下傀儡蛊,想是因你母亲护住了你的魂体才导致你的魂魄未曾死过,故而也没有失去记忆,你初到忘月阁时一心求死,我曾试探问过你的事,而你每每避而不谈我也不好去问,如今你重获新生,法力也回来了,你日后打算如何呢?”
王小下听了只沉默了片刻,继而又问道:
“百年前的事我娘亲与你说过多少呢?”
“你外祖父重黎乃前任鬼王,千年前从如今鬼王无桓父亲手中抢夺大权屠了他们一家,只不知为何那无桓竟活了下来,百年前先是与不良人父亲相遇,又与白泽联手杀死不良人父亲后冒充苍泽寻至鬼王宫,后被你外祖父识出打伤逃至人间与你相遇;似夜曾说过,王位之争难□□血,若无桓杀了你们一家也是报了当初你外祖父杀害他们一家之仇,只有你最是无辜,她说她既护住了你的魂体,你魂魄不灭定然能够活下来,若到得幽冥渡定要我收留你,给你个容身之所”忘月回道。
“我外祖父是被何人所杀?”王小下冷着眼问道。
她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崔恒,又或者是无桓,她静静地等待着这个名字的出现。
“你外祖父自戕而死,当年他将两界山一分为二,一刀劈出两界涯,他在临死前听到你们一家被屠后心寒自戕而亡的”忘月如实说道。
王小下点点头,闭上眼,泪水经由眼角流至发丝之中,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一丝庆幸,外祖父不是被崔恒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