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下缓缓地睁开眼,她仰着头眼睛看着雾蒙蒙的天,此时此刻她想极了她的母亲,想念母亲的一颦一笑,想念母亲手拿掸子追着她打,她也想念父亲,那个温柔又心软的人,那个会带着她满山遍野挖草药的人。
这百年来王小下一直不敢去想他们,每每想起总能看到那满地的鲜血和母亲临死前呼唤她的名字,看到自己手里握着剑,把剑插进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体。
所以她惧怕寒冷,惧怕黑夜,惧怕睡眠。
“忘月,你与我娘亲认识多久了?”王小下沉默了许久后问道,她还从不曾了解过母亲的过去。
忘月低着头眼睛空洞洞地看向别处,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快一千年了”忘月说,跟着叹了口气又说道:
“千年前我被人所害,受了剜心剔骨之苦,我这样的人本该魂飞魄散的,不曾想竟遇到你的母亲,她用自己的血与修为为我重塑肉身,又教我法术,助我修行,后来我为了偿还我的劫难留在幽冥渡做了引渡人,也是你母亲帮我一点点建立起忘月阁,让我有了容身之所。”
王小下默默地听着,沉静地看着忘月一脸苦涩的笑容,这多年来她只顾自己却不曾了解过忘月的过去,忘月也从未提过。
“忘月,我还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的事”王小下对着忘月说道。
忘月仍旧苦涩地笑着,目光陷入回忆里。
千年前。
久未下雨的大地已经干涸成了一块一块的,被太阳炙烤着仿佛燃烧了一般到处都散发着明晃晃的热光,肉眼看去只觉得世界都是动荡着的。
人们都躲在阴凉处,没有水便尽可能地使自己的身体凉爽一些以减少汗水的挥发,被晒得黝黑的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之上,没有脂肪的衬托每个人的牙齿都显得很突兀,他们半张着嘴乞求能从天上掉下那么一两滴的水,口渴比饥饿更让人难以忍受。
一个白衣身影从这炙热的光里摇摇晃晃而来,那女子身材纤细头顶带一斗笠,好似飘渺而至,宛若仙女一般将这个干旱了两年的村落带来了雨水,带来了生的希望。
她只求了那么一次的雨,村子便从此雨水充足再没有干旱了。
后来人们把这个叫作月儿的姑娘称作神女,像供奉神仙一样将她供奉,自她来后村子雨水多了,地里丰收了,人们的生活也开始变得富足。
他们就这样衣食无忧地度过了几年,村子也一直风调雨顺,而作为神女的月儿姑娘除了第一次求雨以外也再未给村子做出过其他什么贡献。
人们不再需要神女,所以也就无需再供奉神女。
月儿本也没想过要做什么神女,她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将巨大的园子里种上一排排的粮食和蔬菜,好在她一个人吃的又不多,所以这一个园子的收成也总够她吃的,她始终一个人生活,话也少得可怜,渐渐的她的院子也冷清下来,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走。
只是人们忘了这个叫月儿的神女本就是本村中人,因其出生时正好赶上雷雨天气,一个大雷把村里唯一的一棵百年老桑树给劈断了,所以她被村里人视为不详之人,两岁便被送至道观今已十五年矣。而月儿的双亲因受不了村子里人的指指点点已双双早逝,只留下这么一间破旧的茅屋和满是杂草的院落。
褪去了神女外衣的月儿成了普通女子,一个独居的美丽的女子。
她几乎不出门也少言寡语,清冷的外表与这淳朴的村庄总有些格格不入,好像除了长得漂亮以外便一无是处了。渐渐地人们开始反思,或许本不是她求来的雨,或许只是在雨来了的时候她正好出现在这。
于是媒婆踏进了她家的房门,她却谁都不肯嫁,再后来连媒婆也懒得去了。
最早是村长家的儿子喝醉了酒半夜偷跑进月儿的房间强迫了她,等第二日月儿带着一身的淤青去村长家理论时又被人强加上了□□的罪名。
而村长家的那个儿子却仍旧逍遥法外,村子中的每个人也都对此事保持缄默,再后来连月儿自己也开始认命不再挣扎了。
再后来村子里的男青年终于也开始耐不住寂寞偷偷溜进了月儿的房间,一个接着一个,一天接着一天,他们在黑夜时潜入又在黎明前离开,好似裤子脱下又穿上就可以当做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留给月儿的只有被捆绑挣扎的淤青和口腔里被咬破出血的腥气。
男人们都在这里得到过满足,却又因为得到而对月儿如弃敝屣。女人们因得不到男人的爱而心生嫉妒,因嫉妒而去毁灭。
所以任何人都要对这个小院指指点点,甚至走路都要绕道而行。可是他们没有发现,早在第一个男人摸进这个小院中时这个村子就再也没有下过雨了。
而月儿的饭量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小,她每日从三餐减到两餐又减到一餐,后来每日仅吃一个土豆最后只吃几根青菜,身体越来越消瘦,被人折磨过的痕迹慢慢显露出来,她的胳膊,脖颈,腿,甚至脸上都开始慢慢浮现大大小小的淤青,眼窝深陷目光也开始变得麻木,苍白的皮肤包裹着骨头看上去薄得像纸,她已经几乎很少说话了。
“月儿姑娘,你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男子放下手中的菜篮问道。
夏日的炎热烘烤得他满身的汗像是整个身子过了遍水一样,他家离月儿家不算太远走上几步就是了,却被这几步的路热得气喘吁吁直张着嘴巴龇牙咧嘴地喘息着。
“临下山时师父说过我这一生会有个劫难,我想该是快了”月儿轻声说,脸上露出一丝丝苦涩。
月儿不讨厌这个名叫桑木的男子,他比她小上几个月,在这整个村子之中只有他没有在夜里闯入过她的房间,也只有他数年如一日地只来为她送吃食。
“月儿姑娘是有修为的神女,该是知道如何破解的”桑木说,一脸憨憨地笑起来。
只有桑木来的时候月儿的心情才会好上一些,只有在他面前月儿才觉得自己活得还像是个人,像个有尊严的人。
“桑木,你为何不娶妻呢?”月儿见他这憨傻的模样不禁笑着问道。
按理来说桑木这个年纪早该成家立业了,可他却始终自己独自生活着。
“家里穷,父母早亡只我这么一个人,何必拖累好人家的姑娘呢!”桑木说,他挠挠头,一脸淳朴地笑着,宽厚的手掌上都是劳作时磨出的老茧,晒得黝黑的皮肤在烈日下油得发亮。
“你这么勤劳怎么会穷呢?”月儿反问道。
她此前从未打听过桑木的事,只发生了村长之子一事后村里人对月儿都是指指点点,唯有桑木仍旧始终如一地送吃食给她又帮她干园子里的活计,而他也始终不知道村子人与月儿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他只单纯地觉得月儿一个女子生活不易,想要帮帮忙而已。
“父母病重时看病买药欠下不少银两,直到去年才刚刚还完”桑木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转眼我来这里算算有九年了,你小我一岁今年也二十五了”月儿说,瘦得凹陷的双眼望了望天。
二十五岁正是好年纪,她自己的人生已经破烂不堪实不该再破坏人家好人的人生了。
“月儿姑娘好记性,确实二十五了”桑木憨憨地说。
他每每到月儿这里总笨嘴笨舌的,月儿姑娘对他而言便是仙女一样的人。
“桑木,你还年轻,这两日便收拾收拾搬出去吧!别回来了”月儿说,一脸温和地看着桑木好似在看自己的弟弟。
“好端端的为何要搬出去,再者我若走了谁来给姑娘送吃食呢?”桑木说,自顾自地走到院子的木桌边拿起一只碗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
如今水变得金贵了,村子里四口水井都没了水,庄稼地也干旱得不成样子,月儿的水都是桑木送来的,在他来时月儿总会在院子里备上一碗的清水以供他口渴时喝,男女有别他不曾进过她的屋子,送水也是送到门口等着月儿将桶接过再把空桶送出来。
“以后不必送了,会有人来送的”月儿说,苦涩地笑了笑。
“哦”桑木憨憨地应了一声。
“离开这里吧!越远越好”月儿又说。
“哦”桑木仍只是应了一声。
未等来日,当黄昏来临时村长便拎着只鸡来了,这一次他走了正门,一脸笑意盈盈地将鸡放在院子里,那鸡腿被紧紧地捆绑着,翅膀从绳子的夹缝中挣脱出来努力支撑着身体,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这陌生的院子偶尔歪一歪脑袋。
“月儿姑娘,这几年不曾来看望过你实在是农活太忙了,还望你不要见怪”村长说,一屁股坐在月儿对面,脸上挂着笑,好似十年第一次见面那样,只是脸上多了些褶皱却看上去更加平和近人了。
自桑木走后月儿始终在院子坐着,她目光冰冷地看着村长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