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一道惊雷炸响耳畔,落羽皱紧了眉头,纵使心中狂澜万顷,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接到了无奚递过来的示意后,转向那满脸恭敬的掌柜,轻描淡写道:“知道了,掌柜的,你先离开这里,切记,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过来察看。”
“这......”掌柜登时有些慌了神,近来镇子里发生的事过于离奇,今日已经遭到自家闺女身上,不用人点破他也能隐约感觉到镇上将有大事发生。
结合先前两位恩人所问之处,他突然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与前阵子自己贪了一单生意,将后院一并租给了那群修道之人有关。
若是因此动了镇子的命脉,他便是整个无极镇的罪人。
想到这里,掌柜的头上开始冒出冷汗,左右自己什么都不懂,唯有将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两位气度不凡的美貌女子身上,见状连连应下,低着头退了出去。
掌柜走后,落羽才卸下掩饰,转过头与无奚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凝重。
虽然存在着误传或是同音的可能性,但那两个音节几乎贯穿着过往和现下的一切,让人不得不往那位身上去想。
隶鸢她竟然来过这里,并且因为某种原因参与了魂动的镇压和古井的修建。
可是,作为一族起源圣兽始祖,初代蟠龙王的隶鸢陛下,在所谓神女的身边,就仅仅是一个随从的身份?
最初听掌柜说起这些传闻,落羽只当是有人打着神的幌子故弄玄虚,毕竟在凡人的眼中,有灵力傍身者皆是仙道之辈。
但当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迸出之时,一切的性质便不一样了。
连隶鸢都甘愿屈身相随的程度,那位神女,莫非真的是神裔出身么......
这怎么可能呢。
自太古伊始,不论是天劫的平息,亦或是三千年前涿鹿血战,神永远都是高居九天之上俯瞰众生,从未听说过有神裔亲往下界。
最初落羽对此还存有疑惑,直到无奚道出了其中缘由——昆仑为神之起源,亦为之承载,也就是说,他们并非不愿下界,而是不能。
神的力量即为昆仑源初之力,在脱离了昆仑的承载之后,神裔便与凡俗无异。
如若掌柜口中的神女真为神裔,那么她出现在这里,即代表着放弃了神格,仅以生灵的面貌立足世间。
堕天之神,隶鸢所从。
真是越发的离奇了。
思索至此,落羽的脑仁开始有些隐隐作痛,忙抬手揉了揉眉心。
倒不是不敢相信,毕竟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便是天地源初其一的浊阴混沌,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难以令人置信的。
“能辨出这是什么布阵么?”
无奚走到井口边缘,将厚重的雪白貂裘脱下叠放在木架之上,而后侧过身来,对身边人伸出了手。
她自始至终都未对那神女的传说提出过半句质疑,仿佛只是听了一个古老的故事,唯有眼中解不开的一抹浓云,始终宣召着她隐于心底的在意。
“八门列阵,此处位于西北乾宫,也就是开门。”落羽亦没有再提及那些,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是。”无奚低下头应了一声,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揽过来自然而然搂入了怀中。
温软的幽香萦绕过来,落羽调整了一番心绪,扶着她的腰身别过头看向那漆黑的井口。
先前无奚给出的暗示,便是此处有魔气保留,可以确定那群住客为魔族中人,且他们根本就未曾离开,极有可能是通过这口井遁进了于八门迷阵之中。
八门阵法极其常见,本不足为奇,但井下灵力涌动之强烈,连落羽都能清楚地察觉到,既然牵扯到隶鸢,还有神裔的参与,料想这阵仗也不会小到哪里去,此去断不可掉以轻心。
“准备好了么?”无奚放缓了声音问道,搂着她的手收紧了些。
落羽回过头,看了看她的眼睛,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笑道:“嗯,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无奚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不再多言,身侧黑雾绕出,足尖轻盈一点,抱着她跳入了井中。
光线逐渐昏暗,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气息,耳边没有风声,身体并非是在下坠,而是被托承着在缓缓向下漂浮。
毕竟底下的一切都是未知,贸然入水定是不妥。
落羽缩在无奚怀中,抬起头看着顶上越缩越小的井口天光,在心里默默估着时间。
湿滑的井壁上满是青苔,不乏有落叶腐烂的气味,与水汽和土腥混杂在一起,味道有些难以言喻。
无法想象这口井依然在被使用,落羽下意识抬手掩住了口鼻,随即便感觉到无奚默不作声低下了头,将半张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温热的呼吸打在脖颈上,很痒。想来一直闻着这古怪的气味,她定是也不好受的,落羽不敢乱动,只轻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靠得舒服些。
只是颈间的温热却少见的有些不安分,最初落羽还当是错觉,直到那触感越发的鲜明,从鼻尖的轻嗅,到唇瓣有意无意的贴合摩擦,一举一动满是刻意,又毫无遮掩,端的是一个肆无忌惮。
这样的举动与其说是亲昵,不如说像是在尝试些什么,就结果来看,对方应是是极其满意的,借着紧贴的距离能感觉到那副身体的放松,相比起来,落羽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实在忍不了这般持续不断的触电般酥麻的折磨,落羽不自在地向后仰了头,支吾道:“无奚......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那人终是停下了动作,却仍是没有抬头,只懒懒地歪了歪脑袋,贴着她的颈窝低声喃了一句:“你身上确实很香。”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这话里的意思,落羽的脸上登时涌了些热度,不自觉绷紧了身子,踌躇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所幸无奚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安静静地靠着,伴着彼此身上最熟悉的气息,缓慢的下降过程也并不是很难熬。
井的深度比预想中还要更甚一些,周遭越发昏暗,夜视下什么都不看清,约摸半刻钟之后,才听到了鲜明的水波之声。
无奚有些不情愿地移开脸,向身下看了一眼,提醒道:“快到了。”
“好。”落羽应道,随即运灵于足底,稳稳落到了水面之上。
本想先于水面查探一番,但这底下几乎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抬手碰到四面的井壁,指尖滑腻的触感有种难以形容的恶心,落羽忙缩回了手,突然感觉到了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那便是这水声。
井水有源,自会存在着流动,但仅仅是渗透之源并不会产生水流之声,然而此刻传入耳中的声音却并非是流动那般简单,虽然很远,仔细聆听下也依稀能听出那响动的嘈杂,似洪流的倾泻,时而磅礴,时而激涌。
是从下方传来的。
“这里不是水面。”无奚低下头看着脚下,平静道:“是水底。”
落羽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蹲下身将手贴在水面上,果然感觉到了自下而上源源不断的汇聚。
就像是一道瀑布,从山间奔腾而来,于山脚冲积成潭,此处便是那潭底,真正的水面和源流,其实都隐在更深的下方。
好精妙的设计,如此以来,原本的下水变为逆流而上,从一开始就将天地逆转乾坤颠倒,那位神女的本事,恐怕还只是露了些皮毛而已。
也不知道那群魔在里面境况如何了,沈临夜是否也有随行,这女人取出了八枚魂针,修为早已恢复如初,本就是令无奚都有些头疼的存在,不论无极镇下压的是什么,若是被她先一步寻到,恐怕将有大事不妙。
想到这里,落羽正准备开口,却感到身边人的整个身子蓦地抖动了一下,与此同时还传来了一声错愕的低吟。
“呃......”
一瞬间担心和警惕占据了所有,落羽迅速燃起一团龙焰,猛然回头,便几乎贴上了一张诡异的人脸。
火光下,那张脸上的皮肤毫无血色,血管隐在下面呈现出泛黑的青紫,头发披散着,眼眶里充满了黏稠的血浆,顺着眼睑滑滑腻腻地流到了嘴边,下颚骨节咯咯作响。
落羽的脸色登时僵硬了下来。
那东西横在二人中间,一边伸出干瘪的手,一边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低吼道:
“还我......命来......”
......
落羽沉默了一阵,随即抬起手,面无表情地将它推开,一把揽过那后面那副有些紧绷的身子,柔声问道:“吓着了么?”
“嗯。”无奚抿了抿唇,承认得十分坦荡,“突然出现在我难以招架的距离,还当是前所未见的强敌。”
......不得不说鬼的行动太过方便,本就是魂魄灵体,不受任何物质阻碍,这般惊悚地突然从人面前冒出来,对于极其不擅近身缠斗的无奚而言,属实免不了一场虚惊。
也是这底下灵力涌动过于强烈,谁都没有注意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挤进来了一只鬼魂,而且从这副模样和身上的凶煞之气来看,还是一只怨灵。
它的衣着极其褴褛,体型瘦削,身上露出的皮肤少有几块完整,仔细瞧瞧还是能辨出是个女子,年纪应不过二十。
被随手推开后,那鬼僵硬地转过身,喉头发出咿咿呜呜的怪声,张牙舞爪地又朝她欺来。
落羽侧过身运出灵力一手抵住它的下颚,任它胡乱挥舞着双手,尝试般问道:“姑娘,听得见么?”
那女鬼充耳不闻,依然保持着不管不顾的攻击性。
果然毫无神智,根本无法交流。
“好恨,好恨......我要杀了你们,全都杀光......”
她的声音越发充满戾气,黑长的指甲挥过来时可以看到里面沉淀着干凝已久的血块。
落羽的眼神微微沉了几分。
已经杀过人了么。
尽管从这般狰狞的死状上来看,她必定是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折磨,从而在死后产生无法平息的怨念,着实是个可怜的姑娘。
但她已经死了,以这样的形态留存世间,于众生,于她自己,都只有苦痛。
落羽没有犹豫,另一只手摸到腰间的剑柄之上,就准备让她在此解脱,却又被人轻轻按了下来。
“等等。”
无奚似是想起了什么,拦上前道:“留着她,这之后或许有些地方,我们寻不到,但魂可以。”
落羽动作一顿。
什么意思,关于这下面藏的东西,她已经有了猜测么?
“可她这个样子......”
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无奚将声音放缓了些,道:“无妨,你放手。”
虽然有些迟疑,落羽还是听话地松开了手。
那女鬼寻到空子,当即便要扑上来,无奚动也不动,半开灵隐璧一眼扫过去,那鬼便像被镇住了一般,蓦地停下了动作。
用灵力施压么,确实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在如此庞大的灵压面前,就似被拷上了无形的枷锁一般,再强的灵体也无法自如行动。
随即无奚倾下身,托起落羽的手,在上面描画了一道印记,道:“我将灵印刻在你手中,鬼魂会受灵压牵动跟在你身边,倘若在法阵中迷失了方向,便擦去印记,让她来为你引路。”
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落羽听着总觉得有些心慌:“那你呢?”
无奚抬起头来对上她的视线,好看的眸子映出火光,眼底的幽邃却格外深沉,她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希望时间停留在7号,码完字一看,已经8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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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