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刻意压低动静,滞空中白龙甚至还刻意从喉头发出了一声低吟,纠缠在一起的二人登时因受惊而分开,在瞧清了这突然窜出来的白影是个什么东西后,离厌难掩面上的惊诧,当即便起身将齐瑾拦到了身后。
“龙......”离厌的腿上还冒着血,眼神却早已从迷离中清醒过来,盯着不远处那浑身雪白鳞角分明的异兽,目光陡然锐利了几分。
白龙没有急着靠近,落地后先是荡起地上枯叶,而后仰天长啸了一声,震得山巅草木沙沙作响。
先前只顾着忧心无奚,并未留意自己身上的变化,浴火破土之后,周身流淌的不论是灵力还是龙息都分外充盈,此刻昂着龙首站在离厌面前,能清楚地感觉到彼此之间存在的差距,对于这只下等魔来说,自己怎么都算得上是一个强敌,更何况她还有伤在身。
威慑的效果已经达到,仅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警惕和敌意,没有寻常魔族那般凌厉的煞气,白龙只思考了片刻,便低下头,睁着竖长的兽瞳,向两个惊愕未定的少女龇出了尖牙。
它还没有善良到不问缘由便出手相助的程度,这病入膏肓的人族少女,它确实有想救的心,但如何去救,且要换一种方式。
离厌见状心头一颤,忙压低了声音对齐瑾道:“瑾儿,你快走,这边由我来......”
“一个也走不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浑厚的声音从白龙喉头迸出,冷得有些瘆人,“既与魔相勾结,此人的命,我同样不会留。”
不知道是不是与无奚相处久了,这般风轻云淡却又凛冽迫人的语气,它倒是学得入木三分。
听到这话,树后的玄衣女人也终是回过神来,再看向那边时,眼中怔色褪去,又逐渐掠了一点新奇在里面。
这龙的做法的确有些出人意料,方才那般焦急的询问和未得回应便化形现身的突兀举动,无不应证着它救人之心切,但此刻看来却不尽然。
它一向聪慧,知道利用局势妥善行事,当下二者之间实力悬殊,完全不必替它操心什么,因而无奚并没有要现身干预的打算,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那边的对峙上,观察着那龙的表现,以及另外二人的反应。
离厌不由得咬了牙,白龙的修为肉眼可见是在自己之上,而齐瑾只是一个未得修成灵力的凡人,光是拖延时间让她脱身便已是不易,更何况......在方才那句话中,若非有意阻拦,身边的少女几乎准备挡到自己身前来,想要保她独自离开,没有她的配合又如何行得通。
不知龙族没落至此为何还有族人现身,但圣兽与魔从来都是水火不容,与它交流毫无意义,一场死斗在所难免,如若能在自己身死之前从那龙身上取一片鳞下来,瑾儿她便能......
思索至此,离厌的眼神坚定下来,又将齐瑾往后揽了一些,而后独自上前,身形陡然变幻,化为魔兽之态,抬起头来,向白龙发出了一声震耳的咆哮。
那魔兽一身极长的银灰色毛发,形似狼与豹的结合,匍匐在地仍有一人之高,满口剑齿,猩红的眼睛血丝遍布,整张脸瞧上去似恶鬼般狰狞可怖。
白龙不免对它身后的柔弱少女觑了一眼。
你管这叫大狗......
目光留意到那魔兽的后腿因为伤势而低低悬着,白龙鼻间嗤出一声冷哼,猛地冲上去,与那不假思索迎上来的魔兽缠斗在一起。
野兽的咆哮和低鸣登时充满了整个山巅。
不论是身形或是力量白龙都拥有绝对的优势,唯独没有想到这魔兽带伤后动作还能保持着灵敏,绕着龙身上蹿下跳,也许是困兽之境激发了潜力,好几次后背腥风袭来,那尖牙几乎就要触及龙鳞。
但还是那句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身法招式不过是花里胡哨的杂耍罢了。
白龙尾巴横扫上去,控制着力道将它击飞数丈,再纵身一跃,利爪精准找到它的命喉,钳制着它将它死死压在身下,只需再用上些许力,这魔兽便会成为自己爪下的一缕亡魂。
胜负已定,毫无悬念。
白龙低下头,贴在魔兽的耳边吼出一声龙吟,这般近的距离几乎要将对方的耳膜震破,它摇晃着脑袋又吼了一声,直到身下的兽体禁不住产生了些许颤抖,才抬起头来,冷言道:“我还有些话要问你,你若如实回答,我便让你死得干脆些。”
那魔兽充耳不闻,几次欲起身不成,便喘着粗气,别开了头。
早料到会是这种反应,白龙毫不在意,目光转向那哭喊着冲过来相救的人族少女,蓦地喷出龙焰,在齐瑾的脚下灼出一道丈高火墙,将她整个人围困在内。
魔兽这才浑身一抖,睁着猩红的双眼,开始死命挣扎。
“从来没有人能从魔的口中套出什么话来。”白龙往那边多看了一阵,确认环形火墙中留有充足的空间,并未灼伤齐瑾分毫后,才重新低下头,看着那绝望挣扎的魔,一字一句道:“因着你们什么都不怕,在精神上几乎不存在任何软肋。”
“那你呢,离厌,你是否也与你的族群一般,无懈可击?”它说着,将嘴吻咧开,露出森森的尖牙,似笑非笑道:“那可是一个没有灵力护身的凡人,你不妨算一算,这龙焰将她灼得灰也不剩下,需要多长时间?”
料定从离厌的角度瞧不见那火墙中的情况,白龙说得胸口成竹,不乏狠劲十足。
真是一副丑恶的嘴脸呢,装成这样也怪费劲的,但瞧上去颇为受用就是了。
魔兽似疯了般扭动身形,几乎是主动将命喉送了上来,白龙忙收了利爪,才免去了它拼命挣扎带出的自残,又抬一只前爪上来,按在它的身上,让它再无法动弹半分。
不远处无奚静静地看着,不曾料到这龙还有如此凶煞的一面,联想起它平素在自己身边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她睫毛轻颤了一下,嘴角不自觉牵出了一丝弧度,这样的变化太过细微,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眼看那龙焰愈燃愈烈,离厌终是濒临崩溃,放弃挣扎化回了人形,喘着粗气道:“我说,我说......你先放了她,有什么只管冲我来!”
“放心,她暂且还死不了,若是放了她,你岂会乖乖就范。”心知计策奏效,白龙的精神都振奋了起来,差点便将尖牙缩了回去,它保持着脸上的凶恶,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第一个问题,半年前,你可曾去过天山?”
这是最先需要弄明白的事,如果这魔参与了蟠龙惨案,那便真如先前所说,只能让它死得干脆一些了。
离厌当即悟出了它话中之意,这些年来久居人族仍留意着外面的形势,关于蟠龙消息她亦有所耳闻,忙回道:“不曾......八年来我寸步不离瑾儿身边,就住在山下崇德镇上,有全镇百姓为证,你若不信,大可去查实!”
“好。”白龙微微颔首,“第二个问题,地底魔界之中,可还有始祖大魔留存?”
那面具人即为狛戈之尊上,又是通晓一切运筹帷幄的存在,只能把他往始祖魔这一方面去猜想,当年黄帝亲斩蚩尤及一众大魔,却不知是否还有漏网之鱼,三千年来躲在地底积蓄力量,便是等待着卷土重来的机会。
“未曾,当年那几位魔尊若是有一位留存至今,我魔族何至于沦落如斯。”离厌想也没想便答道,目光始终落在那熊熊燃烧的龙焰上,从火光中传来的呼喊带着令人揪心的哭腔,但仍可判断出那人性命暂且无忧。
“那你们的尊上是谁?”
“什么尊上?”离厌皱了眉,满脸的焦急混杂着不解,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白龙的目光微微凝起,“你可认得狛戈?”
离厌犹豫了一阵,道:“狛戈大人为我一族鞠躬尽瘁,魔界无人不知。”
白龙心里不免冷哼了一声,好一个鞠躬尽瘁,踩在他族尸身之上,倒说得如圣贤一般。
“在他之上,魔族如今是由谁来统率?”它拢了拢鼻头,问道。
“我族无首已久,何来统率一说。”离厌像是完全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仅有几位大人坚持为了一族生息而战,亦从不强制族人参与,狛戈大人便是其一。”
怎会,狛戈表现出来的一直是执行者的身份,而在他之上,魔族竟再无统筹之人。
白龙听得一惊,有一瞬间,它突然觉得自己想错了方向,那个手持灵隐璧被狛戈称为尊上的面具人,或许并不是魔?
思索至此,见离厌目光转向自己,白龙收住面上惊诧,沉声道:“封魔大阵是因何而动荡?这阵眼于地上无从寻迹,你们在地底下可瞧得清楚得很。”
离厌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转而望向身后燃烧的龙焰,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咬了牙,回道:“我不知缘由,六十七年前,阵上符文突然揭开了一角,由此大阵偶有动荡,族人得以零星返回地表,但这动荡毫无规律可言,我亦是八年前才寻到机会跑了出来。”
果然......
如若是这样,那便能稍稍理清些思路了。
封魔大阵是被人有意打开的。
此人不仅悉知大阵位置,还具有将其破开一角的能力,所以狛戈及一小众魔才会认他为主,为他马首是瞻,企图借用他的力量,帮助魔族重返世间。
那面具人,他究竟是什么人?
“你问完了么,我的性命随你取之,但瑾儿她......”见那龙半晌不语若有所思,离厌才是真的急了,生怕它目的达成仍要斩草除根,忙开口辩解,竭力为齐瑾撇清干系,一个劲想用自己的命换对方平安无事。
确实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白龙一口尖牙都不着痕迹地拢了,放缓了声音道:“原本还想问问你,与狛戈一样做着虚浮大梦的魔还有哪些,不过你就是说了我也不认得,反正日后都会遇上,也不必再陷你于不义之地了。”
它说着,又抬头看了眼那火光中泣不成声的少女,轻声道:“最后一个问题,凡人寿命短暂,就算这小姑娘活下来,数十年后她的人生照样会走到尽头,更何况你与她朝夕相伴,仅通过自残来遏制本性,于你自身本就是不可挽回的损伤,即便如此,你也要留在她的身边么?”
一语言罢,树后的玄衣女人不动声色侧过身,灵力上涌,止住了由微风带起的树叶婆娑,万籁俱寂中,只听不远处一道坚定的声音传来。
“那不是正好么,到了她寿终正寝之时,我亦该将自己的命磨干了,可以随她一起化为尘土,便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无奚静静听完,抬手解除灵力,风再起时,带动几根发丝拂在她素洁的面门上,额间印记流溢的淡光似乎倾入了眼中,让那漆黑幽邃的湖面亦轻轻荡开涟漪,泛起粼粼波光。
“好。”白龙只轻轻应了一声,便将爪子挪开,同时撤去龙息,灭却了那因虚张声势而耗了不少心神的火墙。
“阿厌!”
心急如焚的少女从熄灭的火光中跑出,离厌忙从地上爬起,几步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该问都已问完,再待在此处,好像就有那么点不识趣了。
白龙轻哼一声,抬起前爪于自己肩上拨开龙鳞,用力拉扯下,刺骨的疼痛传递过来,一块雪白的鳞片便沾着鲜血躺在它的利爪之中。
当即将全身灵力运在伤口上,止住了血,才将那龙鳞轻轻放在地上,在二人惊诧的目光中,一句话不说,转身就往回掠去。
龙游浮空,绕过树后,尾巴卷起那等待已久的玄衣女子,将她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脊背之上。
而后抬起龙首扶摇而上,望着北边的天际,疾如闪电,直冲云霄。
蒹葭山顶,两个少女惊魂未定,望着白龙离去的方向,哑然失声。
唯有那一片带血的龙鳞,躺在雨后潮湿的草地上,浑身散发着日光镀染的金光。
凌云直上时,无奚的身形还有些许不稳,到底还是舍不得去抓握那如浮云般松软的鬃毛,只默默散出黑雾,绕在龙身上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待到穿过云层平稳飞行,她才收回黑雾,俯下身,将脸埋在雪白柔软的鬃毛中微微阖了眼,柔声道:“我好像想明白了些什么,一会儿再告诉你。”
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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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