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着实缓了一口气,所以此刻一字一句间的轻松并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借由极近的距离,在问完这话后,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张脸上出现的变化。
眉头似蹙非蹙,薄唇抿出的弧线生硬而紧绷,眼里积蓄的大概是如预想中一般,恍惚,苦恼,茫然不知所向。
她是在思考,但很明显这种思考是停滞的,因着方才的话都是属于直接的反应,若要论其中缘由,她如何能理得清一二,天塌下来都不为所动的她,终究是被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给困扰住了。
落羽不会逼她给出一个答案,只是无论如何,这个答案都只能由她自己去想。
说起来也是呢,眼前这个女人对于情感始终无法理解半分,占有欲在她身上的体现近乎是一种本能,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以往那些称得上是恶行的举动,皆是源于此。
如此空洞的一个人,却会有欲求,听上去很奇怪,实则又是天经地义,因着世间所有生灵在诞生之初最先具有的便是私欲,正如襁褓中的婴儿无法思考什么是善恶情感,只懂得任由**牵引嚎哭索取,再理所应当地去占有一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性本恶其实不无道理,区别在于,生灵在成长中会受到引导,明白自己为何想要和如何取之有道,而无奚则因着缺失了一些东西,这两点于她始终是模糊一片。
越是被笼罩于黑夜,越是会依赖本能,因而在她身上无限被放大的,便只有这没有道理的占有欲,于这一点上,她反而比自己更像龙族,不,应该是龙族像她才对。
不过,放着无奚一个人苦想,除了心里多少会有些愧疚之外,落羽迟迟恍悟过来,才发觉自己今日是有多不对劲。
辰夷之死尚且扑朔迷离,缘由实情一概不明,以及盒子内为何会存在昆仑之眼,其打开方式究竟与自己有没有关系,一切都还有待细想,却为何在这种时候,潜意识里就是觉得,这些......好像渐渐拼凑出了些什么,令她恐惧,令她不安,因此生出的种种表现更是匪夷所思,一举一动只能用鬼使神差来解释。
为什么,今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归根到底便只有能够独立腾空了而已,随之而来的却好似远不止这些,身体也好,思想也好,都像是被一道古老的力量牵引着一般,不断地拉扯着她,告诉她莫要作徒劳的深究,一切的答案,都近在咫尺。
“雨停了。”
正苦恼着,咫尺之间,无奚转过头来,昳丽面容撞入眼中,似薄雾浓云中铺开的一幅浮华画卷。
落羽一时间有些恍惚,好一阵才回过神,以为她是在催促自己动身,忙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余光却瞥见无奚并没有起身的打算,也不开口,只是眼中绕着迷茫,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求助的意思,落羽当下便能会意,果然要她自己想明白还是太难为她了些,但即便点破,无从参考无从追溯,实则是无非是绕得更深一些,只有循序渐进,方为妥善之举。
隔绝屏障被无声撤去,阴霾散却,天边逐渐有一缕光拨开了云雾,雨后的山巅到处都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落羽沉默了一阵,对她伸出手道:“听说雨后易见彩虹,要瞧瞧么?”
见到这种反应,无奚眼里的光稍稍黯淡了些,抬手拂灭身前的明焰,也跟着站起身来,应道:“嗯,但在此之前,还有一点麻烦需要处理。”
“怎么了?”落羽问。
“有魔气在向这边靠近。”
落羽一惊,当即便要拔剑戒备,却又被人轻飘飘地拦了下来。
“仅有一只,很弱,身边还带着一个凡人。”无奚掸着身上的尘土,随口补充道。
人......与魔为伍?
这不说还好,一说反倒更叫人起疑,联想先前种种,落羽忙将无奚拉过来,带着她躲到树下,双手遮过她头顶为她挡住树叶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压低声音道:“这实属反常,你我先莫要轻举妄动,待瞧瞧情况再说。”
因着自身也是心存疑惑,无奚对此并没有异议,说到底,魔或人于她都是一样,本是无关的存在,若非威胁到身边这条龙,她亦不会出手干预什么,见状只是点了头,不动声色将二人头顶的水露连同树叶一并冻结,又看了落羽一眼,而后放出部分真身轻轻将她笼罩入内。
先前未曾留意,一日之间,这龙不仅能够独立御空,灵息好似也长进了不少,若非刻意遮掩,恐怕很容易便会被感知出来,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她暂且找不出,但这龙方才的种种反常,大抵是与之脱不了干系了。
不过,虽说长进是有,但这龙与自己相比仍是相差甚远,为何先前反而是自己先几近窒息被逼出了真身,而她却还好端端的,这便是可以用灵力加持肉.身所带来的优势么。
想到这里,无奚微微偏了头,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因为警戒而紧抿着的嘴唇,不免又开始思考起刚刚那个问题。
不知道这算不算答案,但总归是不愿让旁人接触到这般极致的柔软,再要细究原因,便又绕回了那一夜在景元王府中的思虑——谁能具备这个资格,谁又配得上享有?
只是现如今,她却不能斩钉截铁地说出那时得出的定论,因着这龙说「她愿意」,如此以来,有没有资格或是配不配得上,便全由不得自己来定。
那么,究竟又是因着什么,即便知道会拂这龙的意,也要先在心里将那虚设的存在抹杀,归根到底,这个举动除了求偶繁衍之外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般想着,无奚的眉头又紧紧地蹙了起来。
落羽自然不会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是暂时没有办法分出精力去留意,因着在凝神观察中,山巅的斜坡上逐渐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焦急的女声。
“瑾儿,瑾儿,你慢些,方才淋了雨,你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瑾儿?
听到如此亲密的称呼,落羽心中刚闪过疑虑,便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女出现在视线之中,十**岁的模样,仅着了一件淡色薄裙,瞧上去有些弱不禁风,肤色也是带着病态的苍白,像是身上存在着什么隐疾,此刻紧捂着胸口,便是难忍病痛的证明。
她压抑着不适,未待呼吸平稳便转头朝身后喊道:“阿厌,快,太阳快出来了,再晚些就瞧不见了。”
跟着她话音落下,一个同样年轻的少女跑上来,将手中斗篷上沾染的泥土拍去,而后披到了那娇弱女子的身上,仔仔细细为她系好了,才急道:“去哪瞧不是一样么,你这般乱跑,要是拖累了病情又该如何是好。”
她的五官轮廓要更为深邃,若非此刻满脸焦急,倒还有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峻,只一眼,落羽便能从那周身散发的独特气息上分辨出来,她便是无奚口中的那只魔。
无奚也在这个时候停下了思考,目光落在不远处两个少女身上。
“那可不一样。”那唤作瑾儿的女子笑道,声音柔得如水一般,“蒹葭山每逢暴雨必现彩虹,这山巅又是绝佳的观景之处,我说了要带你瞧,便要让你瞧最好的。”
落羽听到这里微微一怔,细想起来只觉得脑子都不大够用,先前听无奚说有魔气出现,还当是冲着自己而来,再被告知有凡人随行,也只是怀疑有人与魔互相勾结暗怀鬼胎,却不想,她们特意跑来这山巅,只是为了欣赏一番雨后彩虹。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们的关系......
魔生而弑杀嗜血,若非利益相驱,人与魔本该是猎物与猎者之间的关系,怎的这二人看上去,倒像是寻常好友一般。
思索至此,见无奚目光凝重瞧得认真,落羽也没有急着将心中疑虑吐出,只是心里又沉了几分,也跟着继续听了下去。
那魔族少女也是真的急了,之后又嗔怪了几句,在此期间带出了双方的名姓,落羽方得知她名唤离厌,而那人族女子姓齐名瑾,对离厌所言皆只是回以温和一笑,她们像是相识已久,举止之间都透着不同寻常的亲密。
落羽越发觉得奇怪,却见齐瑾突然浑身一颤,指着头顶对身旁的冷峻少女道:“阿厌,快看,出来了!”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兴奋,躲在树后的二人也为之牵引,与离厌一起,齐齐抬头看向了天边。
阳光刚拨开了云雾,苍穹之下却缓缓现出了一条半透明的桥带,泼洒了绚烂的染料,映在蔚蓝之上,似淡泊的女子精心描上彩妆,华而不喧,媚而不俗,站在山巅之上,闻着雨后绿叶的清新,望着这般昳丽的景色,也真的是让人有些心驰神往。
“好看。”
清冷的声音传来,却是无奚俯在耳边轻轻道了一句,落羽转过头回以一个由衷的微笑,能得到她的认可,多耽搁这一阵也算值当了。
那边离厌愣愣地看着天际,眼里似有激流翻涌,直到身边传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咳嗽,她恍然回神,忙拉了齐瑾的手,急道:“瑾儿,现下已经瞧见了,我们回去,好么?”
“不,再等一会儿。”
那虚弱的少女看着二人相叠的手,脸色沉下来,反将离厌的手抓住,声音蓦地带了些哽咽:“阿厌,你还想瞒我多久......”
离厌一怔,一时间脊背僵如灌铅,任由齐瑾红着眼睛将她宽大的袖口撩起,露出一条伤痕累累的小臂。
落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臂上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大大小小的疤痕顺着臂弯一直爬到了衣料交界处,每一道都是不规则的形状,新旧不一,似是抓伤和咬伤混杂,最深的一道甚至出现了血肉被生生剜去的凹陷,分外触目惊心。
齐瑾的指尖带着颤抖,轻轻在那伤痕上抚摸着:“朝夕相处这么久,你真的以为我毫无察觉么?”
“瑾儿......”离厌的脸上满是惊慌,下意识想抽回手,却不想对方依旧死死地桎梏着她,让她不敢再继续用力,只能用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少女。
“你先听我说完。”齐瑾说着,突然就笑出了声,眼泪却也在这时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当初捡你回家,只当你是一只受伤的大狗,将你治好后还老让你看门,噗,你竟也真不情不愿地去了。”
“到后来你变成了人,我还开心得紧,多好,我们家阿厌原来是只成精的小妖怪,又听话,又厉害,还生得这般好看。”
离厌的眼眶开始泛红。
“我之前总是奇怪,为什么你处处都依着我顺着我,却唯独不愿与我多亲近一些。”
“直到有人告诉我,这世上还有一种存在,他们嗜杀成性嗜血成狂,生而如此,无一例外......”齐瑾的声音越来越轻。
“但我想,我的阿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她瞧上去很凶,却会照顾我,保护我,无时无刻地守在我身边,为了克制本性,不惜摧残自己,也不愿让我受半点伤害。”
她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一只手抚上离厌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断断续续道:“我都知道了......那夜你趁我入睡偷亲了我,而后跑到林子里发疯似的撕咬自己,还有你手上这些伤,我也瞧见了......”
落羽怔怔听着,在恍然明白这话中之意后,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涌上心头,震惊,悲哀,还有莫名其妙的......悔。
倾泻的洪流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微微偏了头,便见无奚的后背整个僵住,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边。
“那......那是......”离厌哽咽着,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想狡辩些什么,却都无法再说出口,双腿一颤,再也站不住,于齐瑾面前跪了下来。
随即齐瑾倾下身,轻轻将她搂入怀中,强撑着擒出一抹笑来,柔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的阿厌,她受了很多苦,她长这么大,没见过阳光,没闻过花香,没登过山川,没淌过河流,每每瞧见一件新鲜事物,都会开心得摇起尾巴,她这么可怜,我如何舍得再让她这般辛苦......”
离厌一怔,满脸泪痕地抬起头来,便见齐瑾微笑着看着她:“阿厌,你知道我活不长了。”
“说甚么傻话!”离厌拽着她的衣摆,急道:“大夫说了,你的病还有得治,只需......”
“需龙之生鳞为药引,对吧?”齐瑾打断了她。
落羽听得一惊,龙之生鳞......
“你莫要说丧气话,那药引我定会为你找来!”离厌摸了一把脸上的泪,眼神坚定不移。
齐瑾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托起她的下巴,柔声道:“正如你所说,这世上或许还有龙的存在,但已经寻不见任何踪迹,更何况,那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圣兽,我可不愿我的阿厌为此涉险,有你在身边的八年,足够弥补我没能过完的一生,我已然知足了。”
“我......”
离厌话刚一出口便再次被打断,只不过这一次,是齐瑾直接扣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住了她。
离厌浑身紧绷,不敢有丝毫的回应,越是弱小的魔,越难以压抑本性,如此亲密的接触,已经让她的身体开始战栗,手上青筋暴起,抓在自己的大腿上,指甲扎进肉里,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衣衫。
落羽心头一颤。
这是那人族少女故意而为之,她是想......诱使离厌吃了她......
“无奚!”
下意识去征求身边人的意见,转过头,却见那玄衣肃穆的女子毫无反应,肩膀微微颤抖着,漆黑的眼中风起浪涌,好似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来不及了,落羽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去去就回。”
随即后退几步,调动体内龙息,蓦地化为白龙真身,从树下一跃而出!
雾精:震撼我妈,大师,我好像悟了点什么。
其实这对工具人cp我纠结了很久,我不喜欢写bg,又搞一对女女的话,好像又不大现实,但是我后来一下子就想通了,这都是玄幻百合文了,通篇都在瞎编,还考虑啥现实不现实,就要百合就要百合,女人就应该疯狂啵啵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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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