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往北,因着一直穿梭于云层之上,对路途的行径倒是没什么概念,只是能从耳边的风声和云过身侧的虚影中判断出,此番御空的速度比起先前受无奚托载时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因而在气温下降明显之时,也大抵上清楚上这已经是进入了北境。
夏日将去,一场雨带来的凉意足够成为入秋的信号,但此刻空气中的霜寒却远不止与此,像是跨越了飒爽金秋,径直迈入了凛冬一般。
这般异常的气候,一方面是来源于地理位置的特殊,另一方面,三千年前昆仑便是坠落在了北境之巅,受其影响方圆百里不分四季,长年寒霜冻土冰封千里,以雁门关为分界,再往北去,便是雪覆千山寸草不生之地了,此行目的在于雁门西面,距离昆仑之丘尚有极远的一段距离,也不乏寒气凛然,彻骨透心。
身上结合了灵力,可以将气温的影响降至最低,白龙自己倒是感觉不到多少凉意,但越往前行,便越开始担心起背上的女人来。
她的身体无法用灵力加持,衣衫皆是轻薄的夏裳,却也不见施术防护,风这般大,生生捱着何其难受。
这般想着,白龙偷偷转过头往后瞧了一眼,随即便忍不住牵了嘴吻,心里一片柔软。
那美好的女子此刻安静地倚在龙背上,本就是侧坐着,再倾下身,阖了双眼整个人埋进纯净的毛发中,像是躺在雪地上,亦似是静卧于云端,一只手随意搭在身侧,指尖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蓬松的龙鬃,若非她人形下不能入眠,倒真像是沉入了一个平和的梦乡。
好久没见她这般轻松过了,这段时间的经历于自己而言是深陷泥沼,于她亦像是突然闯入了未知的空间,从第一次感知到疼痛而自然带起了眉头轻蹙后,那好看的眉眼间时不时便会缠上一些解不开的思绪,虽不至于苦恼烦闷,但始终是受其困扰,整日都有些低沉。
不由得回想起她方才那句话,是因着想通了些什么,才得以如释重负放松了心神么?
这般想着,反倒是白龙自己又莫名有了些焦虑,看了那闭目小憩的女子半晌,终究还是不愿惊扰了她,只回过头,向着更远的北方翔极而去。
直到暮色熹微,依靠夜视逐渐瞧不清前路的方向,才被迫出声提醒了一句,而后盘旋往下,降落在一处高耸的山头上。
寒气笼罩,落羽化回人形后先是四处扫了一眼,见山间植被稀疏,高处还略有积雪覆盖,从山岭的形状和延伸所向来看,这应属于太行山脉,翻过这座山,只需步行几个时辰便能望见雁门关。
纵然可以连夜赶往,但那名唤江沅的神秘女子从朱雀王城出发,以常规的御剑速度来看,至少还需三日才能抵达雁门,此番先行到底是要再做等候,倒也不必如此劳顿,更何况无奚日间还负过伤,即便未曾留下隐疾,也不该太过奔波。
思索至此,落羽将外衫脱下裹在无奚身上,而后寻了一处空旷山洞,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才生出篝火对身边人道:“我检查过了,这山洞空间很大,应不会影响你化真身休息,我们便在此过一夜,明日改换步行,路途上正好还可以于人族聚落置办些用得上的物什,你看如何?”
“好。”无奚点了点头,见那龙已经运出了灵力御寒,也没再将身上的素白衫子还回去。
寒冷是在她还未能分辨到之前就已经先习惯了的感觉,她从不畏寒,却也珍视每一份温暖,更何况此刻熟悉的气息从布料上散出,分外让人心安。
龙焰的维持不需要燃料,也不会积压空间中的氧气,围绕火堆席地而坐时,因着姿势太过相近,不由得又让人想起雨帘下的那一幕,所以当察觉到无奚的目光正望向这边时,落羽不用去瞧,也知道那目光究竟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哪个位置。
仅仅是被盯着,都觉得有些轻微的痒,落羽不自在地抿了唇,先开口道:“对了无奚,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同我说?”
“嗯。”
火光中,无奚眼中再无茫然,映着耀耀的龙焰和身边人的面容,清澈得像是一面明镜:“在此之前,我需要先与你确认一件事。”
“......什么?”或许是这眼神太过率直,落羽反倒被瞧得有些心慌。
“你说那个举动有时候不仅仅是为求繁衍,证明你是知道的,知道,仍是做了,便代表着你做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别的意思,是这样么?”
落羽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言辞接近质问,字字清晰,她无疑是认真的,说话间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这边,便是不愿漏掉任何一点细微反应,仿佛想要窥见人心一般。
“......是。”
饶是心里再乱,也只能拿出与之相应的坦诚,不知道如何形容现下的心境,希望她明白,希望她接受,但又始终是担心的,这份担心并非仅仅是害怕被拒之千里,而是以她心中空缺仅依靠本能和认知去思考的方式来看,接下来说出的话,大概率又是不知要跑偏到哪里。
而那边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语气都温和了不少:“我便觉得你那时怪怪的,既然你不愿直说,我只能尝试从今日之事上理清一些你的想法。”
落羽的心始终是高高地悬着。
今日之事,是指齐瑾和离厌。
那二人之间的情,于自己瞧得是真真切切,可无奚她如何能看明白半分。
稍作确认后,无奚抱着双腿,神情一如既往寡淡,却又有一分别样的正色在里面:“你可记得,在你现身之前,那魔为抑制本性几乎是毁掉了自己的一条腿,只需将人推开便可止损,而她却并没有这般选择。”
“是。”
这一点能被她注意到倒是正常,接下来便是要看她如何去理解了,正猜想下一秒从她口中迸出的又是什么惊人之词时,却听得身边轻飘飘传来一句。
“我明白这样的感觉。”
无奚垂下眸,视线再一次扫过那紧抿的嘴唇:“因着即便是在几近窒息之时,我也不曾想过要将你推开。”
落羽微微一怔。
不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反应才好,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当时眼见她身边黑雾绕出,脑子里率先掠过的便是惊慌,若她本能存在抵触,那这份感情无论如何都只能由自己扼杀,断不可令她因此产生半分不适,唯独没有想过,也是完全不敢期盼,她或许亦是愿意的。
“剩下的只要弄懂那人为何会有此举动便可,毕竟人与魔之间亦不可越族繁衍。”无奚的目光停留了好一阵才移开,也不自觉跟着抿了唇。
落羽呆呆地点了点头。
其实人家无法共育后代的主要原因是同为女子,当然这也并不重要就是了......
而身边人说这话并不是在询问什么,只是简单地告知,陈述着她已经笃定了的答案。
“她唤那魔作‘我的阿厌’,因着这个称呼,起初我试图将她们的关系判断为从属,正如今日之前我对你的定义。”无奚说着,将身上的白衣往上揽紧了些,转而又道:“直到我在她们眼中看到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我亦在你的眼里瞧见过,随即我便否认了这个看法,我总觉得很多事我始终没有办法想通,便是这份定义本身存在着偏颇。”
似乎真是被困扰了许久,她一向话少言稀,又分毫不愿抽丝剥茧细想一二,此刻条理清晰娓娓道来,却不知过程中耗费了多久的冥思苦想,经历了多少次假设否决,而她这一番话,正是将落羽一直以来最大的心结道了出来。
是,顾虑所源胆怯所起,一切都是因着由之而生,因着对无奚而言,自己便如那匹无辜折陨的棕马一般,是她所有之物,她可以理所应当地占有,需要,或是抛弃,而自己身为从属,对她的所有肖想,都为僭越。
仅仅是眼见了一场纠葛,她便已经能绕过所有的差池和误区,径直走到那最关键的一道门前。
落羽禁不住深吸了一口夜风,恍惚之余,突然又觉得,或许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明知她一直拥有着超乎常人的悟性,却始终认为那之中并不涵盖情理,因着她心里什么都没有,怎可能理解半分世间常情。
但她就是想到了这里,如先前所思一般,确实不需要任何单薄的语言提醒,只要亲身经历一番,便能从中拼凑出思绪的空缺。
“你,都瞧见了什么?”落羽的手不知觉已经捏出了汗,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落到对方眼中又是怎样的一种模样。
“大多我都无法分辨。”无奚看了她一眼,抬起手擦过她的脸侧将几根发丝撩到了她的耳后,“但可以肯定的是,原先她们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随着那触碰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占据所有的满足。”
她做完这些,却没有将手放下,而是移到了落羽的脸上,指尖有意无意描过她的唇边,“所以,不论这个举动真正的意义为何,其中必然存在着一种需求,是这样么?”
落羽僵着脊背任由她动作,身上仿佛灌了铅。
是......诚然她到底看不清中间的那道情,但除此之外几乎是分毫不差,这便是在完全空缺的前提下得出的结论,精准得令人不敢置信。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我便能理清一些思绪。”无奚没有等她回答,只是自行在她眼中找到了答案,放柔了目光,轻声道:“辰夷之死令你恐惧,往后处境令你不安,所谓舔舐伤口实为借口,你只是需要我,仅此而已。”
听她语气温和徐徐说完这番话,落羽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里不知不觉已经绕上了一层水雾,真是没有想到,就这么轻易地被看穿了心思,仿佛那言语是某种有形之物,将她的心一层一层剥开,露出里面最为脆弱柔软的血肉,而临到最后,也只是将它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放进更为暖煦的温乡之中。
“至于你当时问我的那些话,我现下亦能答得出来。”无奚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我不想你对旁人做这种事,也不愿你去依赖旁人,便是因着我需要你。”
一时间完全呆住,落羽的脑中不断回响着她这句话,整个身子都像是被那些字符结成的网子所缚住,竟丝毫动弹不得。
见到这样的反应,无奚眼中划过疑虑,不免又垂下头思忖了片刻,而后双手捧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托起,一字一句道:“你可是没有听清?”
“我说,我需要你。”
该误会么?可以误会么?还是这一次,根本就不存在着什么误会?
月光倾入洞中,与明焰互相辉映,撒在洞口的点点积雪上,似有繁星入尘,眼前绝美容颜近在咫尺,胜过世间所有浮华。
落羽恍惚置身其中,如若这是梦,她亦甘愿沉沦。
再没有丝毫迟疑,什么都不想,凭心而动,伸手托住那人的腰,在对方顺势倾身下,轻松拨云揽月,贴着那月上一点朱红,深深吻了上去。
雾精:啊你该不会要我暗示两遍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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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