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鳞 第83章 神迹

裘戎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只觉得周遭人看自己的眼光莫名有些轻蔑，却完全不清楚状况。

虽自始至终没明白“进到脑子”是什么意思，遥思也清楚这定是那雾精在暗中做的好事，忍不住偷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坐回席位，正色道：“账已算清，那么，不如先说说诸位为何都坚信世上仍有神力留存罢？”

归还了盒子之后，辰夷便回到了浑浑噩噩的状态，靠着椅背半阖了眼，视线却一直落在旁边的龙族女子身上。

周启铭嗤了一声，道：“明知故问，黄帝借神力斩蚩尤，乘龙飞升后又拒受神阶返回下界，于你这等小辈而言只是传说，但在座大多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说完，旁边立马有人接了一句：“正是，黄帝死后，尸身都是被当场焚毁再葬入陵墓，其嫡出子嗣早已不见踪影，若无蹊跷，谁会相信。”

怜幽对那方向看了一眼，见是七曜宗的席位，便拐着话音道：“聂光，你这么渴求飞升之法，想来黄帝陵一早被翻了个底朝天，可少不了你的一份力。”

“我从未入过黄帝陵！”聂光急道：“妖就是妖，栽赃陷害张口就来，第一个打起那盒子主意的不就是你！”

......

这才几句便吵开了，黄帝陵内除了骨灰什么都没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落羽佯装看戏，没有再插话，手有意无意地拍着腿上的盒子，开始在心里细细盘算起来。

众家纷纭，信息并非完全相通，若是存在有关上古的蛛丝马迹，谁又会坦荡荡拿出来记入史册，定是各自封存记载，或是仅以口头传承，无奚提议参加三方会晤的目的便是在此，现下关键就是，如何才能将这些老狐狸的嘴给撬开。

想尽渔人之心需得有饵，抛得出去才能收得回来，但她对这些东西一点了解都没有，完全是空白，若是胡乱捏造怎可能不被识破。

这般想着，见那边吵来吵去一直在逞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落羽不免有了些着急。

正埋头苦想着，脸侧兀地拂起了一道微风，将她鬓边坠发轻轻拨到耳后，随即无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道：“莫要多想。”

“从现下起，你只需将我说的话转述出去。”

这声音离得极近，只有落羽一人能听见，甚至能感觉到温软的呵气钻进了耳中，酥酥麻麻的，如若有形，便几乎等同于是对方直接将薄唇贴了上来。

她心头一颤，当即坐直了身体，将手肘搭在桌上双手相握抵在鼻下，以挡住嘴部的动作，应道：“好。”

身边的气息顿了顿，又俯在她耳畔低低言说了什么。

落羽认真聆听着，保持姿势不变，片刻后，蓦地开口道：“诸位，先停一停。”

她的劝阻本该没甚么作用，但现下出言讥讽的正是怜幽，听她所言倒真的闭了嘴，满座皆安静地看着她。

落羽神色镇定，从容道：“轩辕黄帝当年之神勇想必各位皆有耳闻，在座某几位前辈甚至还曾亲眼见过，晚辈斗胆问一句，可有人清楚这神力的分量，辩得清它的来源？”

这个问题倒是新鲜，神是那般遥远飘渺的存在，头一回见人想对他们的力量追根溯源的。

没有人回话，一阵死寂后，聂光没好气地道：“你这是问的甚么话，神从来都是高居上界昆仑，谁人能得见？至于分量，姬轩辕持神力只斩了魔，你还不如去问问蚩尤，他可清楚得很。”

他说完这话，殿内便响起了阵阵嗤笑声。

因着耳边的轻语，落羽对此并不理会，反倒是勾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道：“那倒不必，关于这些，我龙族早有王室相传，尧宗陛下临终前一并告知了我，晚辈不过是想提出一二，以示诚意。”

方还在放声嘲笑的那些人登时收了声，脸上神色皆都严肃起来，毕竟隶鸢本身便是承载着一族起源的初代蟠龙王，谁也不清楚她有没有留下什么重要信息给旁支亲族。

只有落羽自己清楚，甚么王室相传皆是瞎编，有一团上古黑雾亲口告知才是真的。

见得此状，确认了这说辞能糊弄过去，她脸上更显得几分成竹在胸，接着道：“诸位可知，神只有两脉？”

“呵呵，就开始聊起神话传说了么，这龙族小美人还有点意思。”

风陵老阁主叶漫山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道：“自然知道，一脉主宰，一脉善战，不过相传应龙一脉早在混沌初开之时便已经殒没了，后世概指的神皆为太一真神及其子嗣，小美人，这又如何？”

被这声“小美人”唤得脊背一僵，若不是还需得思忖他所言之处，落羽真想翻个白眼给他。

神的事迹太过遥远，每本书里讲得都不大一样，落羽从来都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叶漫山口中说的这些，她倒也在书上瞧见过，且关于此事的说法相对而言还比较统一。

据记载，应龙只有盘古这一位子嗣，世界形成之初，人与世间生灵皆是生活在一片混沌之中，终无天日，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思维开化极其缓慢，后盘古破混沌身死化山河，生灵好不容易开始迅速发展，又临天劫降世，恐是生灵涂炭之境，但天劫最终没有落下，应龙却也悄无声息地陨逝了，至此上界便再没有了战神。

这段时期称为太古，也是圣兽与魔的源起之时。

思索至此，落羽挡住口鼻，低声问道：“无奚，这与你所听闻的一样么？”

“嗯。”耳边的声音似乎比以往要沉上几分，“他们死了。”

而后她静默了一阵，才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落羽听得心头一动，端着面上的泰然，抬高音量对着众人开口道：“这就奇了，黄帝当年所持的，便是一份战神之力。”

一语言罢，全场愕然，但将信不信的，谁都没有提出质疑。

“意思是，从太古时期留下来的？”

叶漫山的神情倒是正色了一些，仍是捋着胡须，若有所思道：“应龙一脉可是你们圣兽的造物主，若有力量留存，直接赋予初代圣兽早早地将魔族扼杀了就是，为何要延至上古，待蚩尤部族壮大势不可挡了，才交给姬轩辕？”

鬼知道，落羽只是个传话的，现下自己都有些乱了，说到底，从上古到太古，这些传说原本就是一团乱麻，神迹湮没已久，谁又愿意去追根究底，但轩辕黄帝这个人偏偏与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弄明白他的事，就不得不先把神话给捋顺了，实在让人头大。

不过，要说属于传说的存在，这殿上不就有一个么......

想到这里，她不免又对辰夷看了一眼，后者始终是面向着她，眼睛浑浊而空洞，像是已经魂不附体一般。

落羽沉默了一阵，还是没有打算去惊扰他，反倒是借着这个空档，蓦地想起了之前无奚曾对怜幽说过的话，心里好似已经有了些答案。

只是正准备开口，便又被一道轻柔的女声打断了动作。

“神的力量源自昆仑，除了轩辕黄帝，下界无人能承受半分。”

落羽听得一惊，这与无奚当时所说的完全一致。

顺着声音望过去，竟是那名唤江沅的女子开了口，她的眉眼始终带着些笑意，说话时清澈的眼眸望向这边，比起回答叶漫山，倒更像是在同落羽解释。

“哼，三方会晤几时容得下这般多的小辈了，还一个比一个会装腔作势。”周启铭不屑道。

怜幽瞧上去并不认得此人，听言便提了几分精神，问道：“这位小仙长，此话怎样？”

江沅笑了笑，脸上露出些谦微，语气仍是不卑不亢：“因着黄帝乃是千年难遇的‘融息之体‘，是一个能承下神力的，绝佳的‘容器‘。”

怜幽脸色一僵，登时没了声，低下头黯黯失着神——她根本不在乎甚么飞升之法，只想得到力量本身，当日无奚那番话已经让她动摇，若江沅所言不虚，便几乎是要绝了她的念想。

“甚么融息之体！听都没听过，这些小辈满口胡言，怕是在混淆视听，想要独吞神力罢？”周启铭拍案道。

“非也非也。”叶漫山提了提老脸，笑眯眯地道：“我倒觉得如若这般猜想，便正好能对得上。”

落羽算是看出来了，但凡是个容貌姣好的女子，他都要帮着说几句话，根本就没有去考虑对方所诉之事的虚实，老色鬼能活到现在，也就只凭着他那一身深厚的修为了。

不过无奚也没有再开口，虽然瞧不见她人，但也能感觉到，此刻她应是在认真地打量着那说话的女子，那便是证明江沅所言是确有其事的。

那女子说完，视线又直直地看向了落羽，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清澈，却又好似含了些别的意思在里面。

落羽一愣，随即领会到了这眼神中的含义——她是在示诚。

此人应是相信自己先前所言，又不便在场上明说，便只抛了一个“融息之体”出来，表示她愿意交换些信息，希望私下进行。

无奚显然已经了然于心，见状便俯在落羽耳边，轻声道：“答应她。”

落羽低低应了一声，不过在表现上特地明目张胆了一些，朗声道：“江大人博闻广识，我深感钦佩，有意结交一番，大人可愿赏脸？”

“荣幸之至。”江沅笑道。

这一来一回，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对此，有人不屑，有人存疑，而如若有谁自始至终都清楚些什么，那么见这两人达成合作开始缄默不语，也该有些着急了。

沉沉的死寂后，一道声音突兀响起，率先打破了沉默。

“老夫听闻，太一真神正是等到了融息之体的出现，才为下界送来了战神之力。”

这声音苍劲有力，竟是天墟重明长老开了口。

他对落羽和江沅瞥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又继续道：“但问题是，那神力是如何送来的，又是以什么为媒介，当时下界是否存在着某种东西，能与神明直接取得联系？”

话音一落，落羽身边的气息蓦地攒动了一下。

——这便是无奚真正想要听到的部分。

而重明这番话，比起提问，倒更像是在暗示，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想要如法炮制，以换取更多的消息。

遥思见状，忙把云念笙扯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我就跟你说了，重明这老不死的鬼心眼多得很，这些东西他半点都没告知你，恐怕全说给他那宝贝徒弟听了，要不沈临夜又怎会知道的那么多。”

云念笙听罢，也未有甚么微词，只敛着眉拍了拍她的肩，沉声道：“知道你聪明，先莫管这个，方才裘耿背地里想要结印，被我以灵刃打断了，你当心一点。”

“不是有你么，我管他做什么。”遥思嘻嘻一笑，弯起眉眼道：“等这会开完，我还要追出去再打他一顿。”

而后便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继续关注着场上。

“重明长老可有什么猜想？”落羽压着心里的思绪，问道。

“老夫年纪大了，猜不着。”重明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接着道：“也不一定是一件物什，亦或是个活生生的人也说不定，无论如何，它总归是要与轩辕黄帝接触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视线转向落羽，老态尽显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道：“不知龙族在传承之中，是否也留下了相关的记载？”

落羽没有回话，龙族有没有她不知道，但从身边气息的反应来看，无奚心中定是有的。

见得此状，她将口鼻挡得严严实实，几乎用气音问道：“无奚，你可是见过轩辕黄帝？”

“嗯。”耳边声音应道，“姬轩辕曾找到我，是为了将一个人的死讯亲口带给我。”

落羽一惊，当即猜到了那人是谁，但也并不点破，只沉默了一阵，问道：“要暗示重明长老，私下与他交换么？”

“不。”无奚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莫要告知任何人，在我弄明白这一切之前。”

落羽怔住。

先不论是否对重明存在猜疑，无奚她这算是......在本能地保护那个人么？

昨晚写着写着睡着了，干脆拖到今天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3章 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