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着听上去便是随口胡编的奇怪名字,是金印的赠予人,又是骨笛的归属者,那位所谓的“啊姑娘”,她与黄帝之间到底存在何种关联,是否就是重明晦涩暗示的下界神使,落羽一概不清楚。
比起这些,此刻她只是更想知道,“啊”对于无奚而言,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未曾有。”
一阵沉默后,落羽将视线投向重明,否认道。
悟到这话中拒绝的意思,重明目光沉了几分,别过头,叹道:“这样,老夫也是道听途说,不知实情。”
“重明,你知道什么直说就是,当年坐拥天才门徒沈临夜,背靠青龙朱雀二族圣兽,你天墟气焰确实不可一世,但今非昔比,若不与人结盟,你难道还想独自寻到飞升之法么?”七曜宗那边斥道。
重明对此充耳不闻。
落羽自然清楚他不会白白将信息交出,对此付之一抹苦笑:“神迹已逝,如今的昆仑丘只是一片荒芜之地,未有半点神息留存,想来诸位前辈定是早已踏足过,飞升之路本就是黄粱一梦,何必执着。”
“哼,黄口小儿岂知天高地厚,反倒教训起我等来了。”周启铭嗔道。
“比不过修为便开始揪着辈分不放,辰夷还在呢,有你倚老卖老的份么?”一直静默旁观的茂节也忍不住呛了一句。
“瞧瞧这是谁,我还当你失了灵隐璧便不敢开口说话了,茂节。”
“住口!”话说着,人已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叶漫山看这架势,忙转向怜幽,笑道:“怜儿,多少劝两句罢。”
怜幽差点没给恶心死,额角抽动着,瞪着那糟老头子,咬牙切齿道:“你再敢这般唤我一声,我现下便将你的肠子扯出来。”
这种时候本就是剑拔弩张的氛围,却还嫌不够乱似的,挑衅讥讽开始接二连三从周遭迸出。
吵着吵着,不知是谁先按捺不住,殿上一点灵光乍现,似火星般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情绪。
众人皆拍案而起,此起彼伏的寒芒四射而出,虽碍于场面并不直接大打出手,也未曾化出兵刃法器,但与之伴生的灵力波动在顷刻之间便击垮了中间的长桌,杯盘应声碎地,一片狼藉。
落羽早已抱了盒子起身退开,正看着殿中飞来飞去的灵光发愁,刚注意到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都避开了辰夷老陛下,却发现其中一束竟是直直朝自己飞来!
还未待反应,身侧气息攒动,随即摇光自行从剑鞘拔出,以离弦之势击开那灵光,嗖地擦过周启铭的面门,深深地插入了殿门之中。
周启铭一怔,场上乱斗亦随之停下,有人斥道:“周启铭,小过两招便想着偷袭后辈,你无咎门真不愧是仙门之耻!”
话说完就还要再吵起来,煜殊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后殿走出,站到了王座台阶之上,朗声道:“诸位,魔族灭蟠龙挑起三方争端一事都还未商讨,怎能先动起干戈来,还望诸位卖我这个东道主几分薄面,都先歇一歇,待小女安排好会场的清理整顿,再通知各位继续。”
“是,父王。”遥思无奈地冲云念笙挑了挑眉,应道。
“哼!”
众人这才愤愤拂袖散去,落羽松了一口气,见江沅未曾离场,只是站在原地看向这边,想到先前达成的共识,正准备去引她详谈,却被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竟是辰夷。
“我想,同你去别处说说话,可以么?”他说话时眼里浑浊荡开,语句也连贯了许多,看似好像清醒了不少。
落羽忙低头道:“自然可以,辰夷陛下。”
说罢对江沅那边递了一个眼神,后者也不着急,会意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礼儿,你先回。”
辰夷说着,缓缓将小臂从延礼手中抽出,落羽忙跟着搀上,延礼见状也不好多言,只能低头应下。
眼下王城卫兵半数被调去重整王殿,出了殿门,很容易便寻到了一个僻静之处,辰夷停下脚步,偏头问道:“我听说,你生而有异,是一条白龙?”
“是。”落羽低声答道。
辰夷的眼里泛出柔和的光,牵动嘴角淡淡笑着,道:“你可知,从未有人见过隶鸢的真身,她死时......也是如姬轩辕一般,以龙焰灼去血肉,只留下了骸骨。”
落羽摇了摇头,这倒是未曾听说,但也确实没人提起过隶鸢陛下的真身就是了。
“姬轩辕是为了埋葬融息之体的秘密,而隶鸢隐藏真身,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辰夷说话很慢,声音温温吞吞,好似梦呓,“直到她为了救我而忍痛拔鳞,我才发现,她的鳞片,竟是雪白无暇......”
落羽怔住,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可我......”
“她没有孩子,你也确实不像她。”辰夷摆头道,“隶鸢是这世上的第一只圣兽,我第一次睁开眼时见到的便是人形的她,与你一点都不相似。”
他说到这里,神色开始迷茫,言辞也逐渐语无伦次:“可她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藏呢,是替姬轩辕,还是替那个......诶,那个人是谁......”
落羽已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忙搀了他道:“陛下?”
辰夷像是发了怔,轻轻推开了她,转身道:“隶鸢她死了,我娶了后,也有自己的族人,我要回去了,礼儿还小,总是爱哭,我需得去抱抱他......”
眼前男子浑浑噩噩步履蹒跚,让落羽怎能放得下心,还想跟上,但见对方身上已是带了抗拒,也只能止步停留,目送着他渐行渐远。
隶鸢陛下,也是一条白龙......
可是以她的能力身份地位,这真身何惧被人指点议论,她又为何要藏?
原以为能抽丝剥茧探到一切的原委,可这段时间以来,不论做什么,都只是不断地从一个谜团走进另一个谜团,这团雾越来越浓,好似永远都没有办法窥见那里面的真容。
落羽莫名地有了些恐惧,她总是觉得,最后找出来的所谓真相会令她难以去接受,此刻只是本能地想要逃避,什么都不愿思考,只想尽早抽身而去。
“很累么?”
身边的气息化作黑雾,又在面前沉淀下来凝聚出绰约的身形,落羽抬起头,见无奚神色幽淡地将她手中盒子接了过去。
“嗯,什么都没做,还是会觉得累。”落羽苦笑道,“好似所有人都藏了事,只有我是一片空白。”
无奚手上的动作顿住,又召出黑雾将那盒子送出,空出双手站在落羽面前,道:“你还有我。”
“你不也是么,无奚?”落羽心情异常的平静,“你的一切都是谜,却也选择对我隐瞒。”
无奚睫毛颤了颤,看着她的眼眸沉若深海,没有回话。
落羽的眼神带了些热度,直直贴在她脸上:“你拥有独一无二的真身,施术完全不用考虑相性,仅剩一成的力量都能凌驾于赫赫有名的大妖之上,活了那般长的时间,不论是说起上古还是太古都不会加上‘相传’‘据说’等字眼,语气笃定得仿佛在陈述亲眼所见的事实,我每每想问你,想问问你到底是什么,却都无从开口。”
无奚的目光没有闪躲,但仍是缄口不言。
落羽见状,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有些东西压抑得太久,说出来的时候倒也是真的过分冷静。
“诚然,你待我与旁人都不一样,我时常会庆幸于你而言我始终是特殊的存在,但实际上,你我都清楚,特殊的并不是我。”
“是金印,是骨笛,是你与一人许下的承诺,而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如何能有资格了解你的一切。”
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接着道:“所以,当日我以骨笛对你的诉求到此为止,你的信诺已经兑现,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再无骨笛之约,如何看待,全凭你的本心。”
言毕,不再如那日提出诉求时一般将双眼闭上,时至今日对于跟前这个人,她已经能做到面对的坦然,眼神坚定又不带半分逼迫,仔细捕捉着对方神色的变化。
看着那张清绝的脸上掠过一阵错愕茫然,又在顷刻间归于平静,落羽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不是不担心她会抽身离开,只是若想更近一步,便必须要切断这等同于束缚的连系。
而对方的回应,却与当日如出一辙。
“就只有这个么。”
无奚淡道,言罢略微走近了些,轻声道:“你说过的护我,将自己送给我,伴我寻回所失,这些可还作数?”
一颗悬着的心放下,落羽知道自己大概是赌赢了,忙端了正色,回道:“自然作数。”
“嗯。”无奚微微点了头,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只是伸出手环过眼前人的腰身,将下巴搭在她单薄的肩上量了量,道:“你与我一般高了。”
落羽怔住,这是一个拥抱吗,又是出于什么的拥抱,她敢不确定,但在大脑做出判断之前,手已经先反应过来,将那身子揽紧了。
无奚偏了头,贴着她的发丝,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缓淡然:“我方才想了一下,你说的‘特殊‘。”
“甜是很好的味道,热水沐浴比在湖中舒适,绳结只消片刻便能系好,骑马时无需用真身帮扶,肉.体的触碰温热而柔软,贴近的时候有梨花的气息。”
她在落羽耳边低语:“对我而言,这些才是你的特殊。”
酥麻的感觉似电流淌遍全身,即便她所诉说的无关念,无关情,却仍是让落羽心口狂跳,欣喜不已。
“我先前问过遥思,她告诉我,这便唤作‘温柔‘。”
无奚似乎不需要她的回答,说得字字认真,反而是在回答她:“我想,在遇到你之前,我应是从未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过的,所以你自然有资格了解我的一切,只要你想知道,我便会告诉你。”
她说到这里,便脱离了落羽的怀抱,再对上她的目光时,眼中墨色无边无垠,似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进去。
落羽看她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茶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水雾,听她语气轻柔,一字一句地道:
“阿羽,我是混沌。”
伴着她的声音,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了下来。
“什......什么?”
落羽恍若被雷劈中,瞳仁收缩成一个颤动的黑点。
知道她是听清了的,无奚抿了唇,没有再重复一遍。
落羽看着她,神色恍惚中,世界开始晃动,视线模糊不清。
混沌,混沌......
这个名字太过遥远,也太过不切实际,让她几乎无法去思考,只是蓦地想起了什么,张着嘴,半天才喃出几个字:“天地伊始,混沌之气......”
无奚沉默着,而后微微点了头,如玉的面容好似远在天边。
落羽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那你的伤......”
“是盘古所为。”无奚垂下眼帘,淡道。
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呼吸被无形的枷锁钳制,大脑一片空白,落羽僵在那里,身子仿佛灌了铅。
就在她怔怔失神时,却感到后背蓦地起了一阵凉风,僵硬地转过头去,就见空中一点赤芒划过,风驰电掣般朝这边袭来。
无奚敏锐察觉,抬手就欲将其击溃,却又在下一瞬突然注意到了什么,改换手势,在指尖化出一道透明的灵力气泡,将那赤芒收入了其中。
她将那气泡托到面前,蹙眉道:“血?”
谁会用血来暗算偷袭?
与此同时,王殿这边,尽管只是小打小闹了一场,殿内被破坏的却不仅有桌椅,门窗陈设皆有不同程度的受损,卫兵被调过去一些,外面巡逻的只余下一小队。
经过殿外广场的悬门时,一个卫兵突然停下脚步摸向自己的后颈,那里好似落下了一点湿润,滑滑的,还有些黏。
下雨了?怎会,这可是朱雀王城,有结界笼罩,就算下雨,那也进不到结界之内,况且正午阳光明媚,哪里像是有雨水的样子。
这般想着,他带着疑惑抬头往上看去,在瞧清了上面的情形后,登时脸色煞白,双腿一软,瘫软在地。
因着那悬门之上,一个华服男子垂挂在上面,他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胸口插着一柄短剑,剑柄上云龙绕刻,刺眼的鲜红染湿了衣衫,正顺着无力吊垂的双脚滴落下来。
那卫兵几乎哑声,好一阵才从地上爬起,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快......快去禀报王上和殿下!”
从此再不用担心被猜到真身剧透了,噢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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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