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鳞 第82章 江沅

煜殊陛下早有退位之心，此次三方会晤他并不参会，仅以遥思带着旬川出席，权当是一道锤炼。

翌日，旬川早早地通知会场已经准备就绪，就在正殿之上，还特意叮嘱了落羽要将盒子和摇光带上。

而后是遥思亲自过来领的人，不走殿门，反而是往后绕了一圈，由偏殿回廊穿过去。

行至一道朱红帷幔之前，遥思停下脚步，偏过头来问道：“见过大场面么？”

落羽自然知道这帷幔之后便是朱雀大殿，蹙眉道：“倒不用见，我现下便觉得有些想吐了”

这是实话，胃里有些翻滚，想吐是生理上的不适，却与怯场无关，因着帷幔后铺天盖地弥漫过来的是多股灵压的交织，强大而蛮横的，不论哪一股单独拎出来都直逼人心肺，又在互相抵触互相牵制，于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剧烈碰撞着，她仿佛都能瞧见空气中四射的火花，嗅到那随之带出的焦灼的气息。

果然这些势力的关系一如传言那般紧张，正会还未开始，便纷纷刻意释放了灵压，是要在气势上先较量一番的意思，他们倒是谁都不服谁，可苦了落羽这条灵息微弱的龙，夹在漫天灵压中间，呼吸不畅的同时，脑子都被压得有些发疼。

“忍忍，还得较上一会儿劲，待议会开始便都该收了。”遥思这回倒没有寻她打趣，又将帷幔拨了一道缝隙出来，道：“我先带你认认人。”

落羽点了点头，抱着盒子的手又收紧了些，走上前去，透过那道缝隙，将整个大殿的局面清楚地收入眼底。

殿堂上置了一张雕刻着凤翱九天的红木长桌，从王座前一直延伸到逼近殿门，周边已经占满了大半，主事者入座，一名随行陪同而站，落羽先粗略扫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靠近王座的一位翡衣男子身上。

容貌还是翩翩少年，气质却沉着一股跨越时光的厚重感，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乌发如丝绸般披下来，几乎垂到了地面。

遥思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道：“辰夷陛下都快睡着了，我昨日唤了他四声他才听见，也不知跑这一趟对他的身体影响如何。”

她的语气无半点调侃，是真的在替辰夷担忧，任何一个圣兽族人对这位老祖宗都是发自肺腑的尊崇敬仰，落羽和遥思自然也不会例外。

遥思又看了那边一阵，这才想起正事，招呼着落羽，就从辰夷开始，对她一一介绍道：“他身侧站着的是现任玄武王延礼，比咱们大不了多少，就是辈分有些高，我管他叫哥，他把我当孙......”

落羽仔仔细细听着，目光于每一个身影上扫过去，在见到怜幽时顿了一下，又无奈地笑了笑，谁曾想到，如今除了重明长老身边的云念笙，就只有这位前些时日还与她打得不可开交的大妖能让人有些亲切感。

这般想着，她隐约觉得有一缕视线直直地投向了这边，凭着直觉看过去，便正好对上了一道清澈的眼神。

干净，透亮，如琥珀般的一双眼睛。

那是一个面容柔美的女子，在迎上落羽的视线时丝毫不见闪躲，反而勾起礼貌的微笑低头示意了一下，才将脸别开，端起面前的杯盏小酌了一口。

落羽愣了愣，见她一人就座，身边未见陪同，不免又有些好奇，偏头对遥思问道：“那个是谁？”

遥思往那边看了一眼，道：“江沅，你应没有听说过。”

“她有些特殊，年纪修为都同我差不多，精通岐黄之术，却是无门无宗，近十余年频繁来往于人族仙门，四处游走行医，没有名望，但还算与各方都有了些交情，我族人往风陵递请函时她正好在场，便顺手递了一份，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她来做什么？”落羽不解。

依遥思所言，此人为云游医者，瞧上去便是悬壶济世独善其身的类型，不像是会凑这个热闹的样子。

“谁知道，这人神神秘秘的，我听说她一直在找一个叫方故瑜的人，大概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罢。”

方故瑜，落羽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对了，这不正是老大夫向自己问起过的，说是当初点化她的那位高人托她打听的那个名字。

江沅，云游医者，精通岐黄之术......

落羽才恍然大悟，这么巧，她便是老大夫口中的那位高人，原先听老大夫提起时还以为应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叟，未曾料到竟是女子，还这般年轻。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对那边多看了几眼，待到遥思将剩下的势力代表都介绍完毕，大殿人已经尽数到齐。

是该入场了，落羽握紧了手深吸一口气，才惊觉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明明殿内灵压暗斗呈愈演愈烈之势，她却再也没有感到过任何的不适，胃里的翻涌也渐渐平息，好似有什么东西将她从中隔离出来了一般。

无需多想，将注意力高度集中，凝神观察到身侧出现了些许微乎其微的模糊，落羽忍不住笑了笑，身心都随之放松下来，方还牢牢记在心里的人名当即便忘了个小半。

“走罢。”

空气中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并未对遥思有所遮掩，因而后者听得一惊，来回四顾一圈，疑道：“无奚？”

“嗯。”

得了回应，遥思轻轻一笑，道：“这传音之法倒是精妙，竟不需要媒介，也好，我还当你打算丢这龙独自应对呢，那便不用我瞎操心了，来。”

她说完便拨开帷幔大步走了出去，落羽一手抱着盒子紧随其后，将身板挺得笔直，一步一步向长桌迈近。

卫兵往这边看了一眼，宣道：“遥思殿下到——”

“龙族落羽大人到——”

话音落下，原先还有些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皆提起了注意，齐齐看向这边。

他们视线几乎都越过了朱雀小祖宗这张熟面孔，直直贴在她身后那一袭白衣的女子身上，或打量，或猜疑，或含沙射影，而后移到她手中的木盒之上，目光又纷纷变得复杂起来。

辰夷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有些迟钝地转动眼珠看了过去，视线触及到那张脸时稍稍一顿，嘴唇亦随之翕动了一下。

延礼见状，忙俯下身，将耳朵贴到他嘴边，问道：“太爷爷，怎么了？”

辰夷还是看着那边，张了张嘴，喃喃道：“果然不像......”

周遭众主事者也有一些开始和随从交头接耳起来，皆是围绕着那盒子展开的议论。

落羽将这些人的反应尽数纳入眼中，见遥思已经在云念笙身边从容就座，便走到她右侧临着辰夷的空位旁，先是毕恭毕敬地对那眼神浑噩的男子行了个大礼，才将盒子轻放在桌上，安静地坐了下来。

一阵嘈杂中，不知是谁提高音量嘘了一句：“我当龙族没人了呢，找了这么个小龙崽子来，也不怕她在这坐一阵子便晕过去了，不如就把那席位空着，还能留住几分颜面。”

遥思耳朵尖，立马顺着那声音瞪了一眼回去，对着无咎门周启铭挑眉道：“周掌门，落羽大人腰间这把短剑是我特意允她携带的，你可认得？这位可是尧宗陛下钦点的龙族话事人，越是强者，越能将灵息抑制到极限，你不会连这个都瞧不出来罢？”

小祖宗虚张声势真是一绝，落羽正想着要如何配合着做出一副深藏不露的架势，却蓦地感觉到了一股灵压从自身漫出，与此同时周围人的脸上皆都浮出惊色，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当即就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端坐不动的同时，微微仰起下巴，礼貌笑道：“王上临终前特意叮嘱晚辈莫要太过招摇，不过既然让周掌门误会了，还是明示一番才好。”

身畔威压的强度比起无奚第一次摘下灵隐璧时未过半数，且只施“压”，并不露“息”，想分辨灵息所属根本无从着手，任谁也瞧不出破绽。

周启铭不说话了，眉头紧皱，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他方才见那龙分明就是丝毫未有遮掩，全身灵息微弱不堪，怎么突然便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呵呵。”

大殿上一声嗤笑响起，却是怜幽在笑里藏刀：“真是狗眼看人低，周启铭，你那引以为傲的千余年修为，及得上一个小龙崽子么？”

周启铭登时被噎得无话可说。

那唤作江沅的女子只是静静听着，脸上始终带了一丝微浅的笑意，仿佛并不是置身其中。

这里面的名堂怜幽怎会猜不出来，她倒也乐得帮着做戏，落羽对她看了一眼，后者感觉到她的视线，忙不自在地将头别开了。

“言归正传。”遥思正了正颜色，看着落羽面前的木盒，朗声道：“我知晓诸位前来大多是为了蟠龙一事，这便是魔族于蟠龙王城所寻之物，上面疑似盖着隶鸢陛下的血继封印，无法用外力强破。”

她说着，语气又放缓了一些，转向玄武席位，恭敬道：“所以我想，应先呈辰夷陛下过目。”

大殿一时安静，没有人存在异议。

落羽站起身来，双手端着那盒子放在辰夷面前，低声道：“辰夷陛下，请。”

“嗯......”

辰夷低低应了一声，他的声线听不出半分老态，但说话时就如垂暮病中的老人一半，已经带着明显的迟钝和沙哑。

而后吃力地提了提眼皮，抬起一只手抚上盒身，带着止不住的颤抖，在那上面仔细描摹着，眼里的浑浊渐渐荡开，又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水雾。

“是隶鸢喜爱的桦木，也正是她的血继......古往今来，便只有她能结出如此完美的封印......”他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带了些哽咽，眼神除了伤怀之外，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骄傲在里面。

落羽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阵，又转头对遥思示意了一番，而后面向众人道：“如辰夷陛下所言，在场诸位，可还有人想尝试一下强破这道封印？”

无人应声。

谁都知道隶鸢的封印术登峰造极，也清楚一旦当着众家元老的面尝试无果，便会落得个颜面扫地的境地。

“好。”落羽见状，脸上擒出一抹温和的笑来，有无奚兜底，装模作样倒是越发底气十足了，又提高音量道：“那么这盒子的事，算是已经给了诸位一个交代，既然连诸位都束手无策，便只能暂且搁置，至于交由谁来代管，我认为，辰夷陛下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话音落下，辰夷缓缓仰了头看她，神色恍惚中，口中喃喃说了些什么，延礼俯身认真听完，抬头道：“我太爷爷说，它是龙族所出，理应由龙族保管，落羽大人，劳烦将它收好罢。”

“如此，也好。”落羽笑着应道，随即坐回席位，将那盒子从桌面拿下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动作再自然不过。

此举一出，人都傻了。

寥寥几句话，便将如此重要之物定了一个归属，偏生又是顺理成章，让人无法质疑半分，这样下来，在寻到破解之法前，谁若再想打那盒子的主意，便成了鸡鸣狗盗之辈，为明面上的道义所不容。

一阵死寂中，隐约能听到几声指关节捏紧的咔咔作响。

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落羽大人，带着如此厚重的灵压横空出世，又敢在众元老云集的三方会晤上耍心眼钻空子，让这些老脸往哪搁。

遥思眼睛都笑弯了，忙拽了一旁站得笔直的云念笙下来，压低声音道：“学学人家。”

而后也站起身，心情一片大好，朗声道：“诸位既然会为了那盒子而来，想必都相信轩辕黄帝与隶鸢陛下在这世上留下了些什么，诸位皆是前辈，其中不乏博文广知者，既然来了，除开那盒子，还有得是话要谈。”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对着沧澜堡的席位道：“但在此之前，裘耿大人，可否请你先过来一下。”

那座席旁站着的男子脸色一僵，又对座上的沧澜堡主裘戎看了一眼，后者压低声音道：“去，为兄在这里，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裘耿这才放下心，甩了袖子，几步走过去站到遥思身前，讪笑道：“遥思殿下，所为何事？”

遥思还是笑着，蓦地抬起手，只听“啪！”的一声，那男子脸上登时多了道发红的巴掌印子。

“无事了，回罢。”

“你！......”裘耿捂着脸，头上青筋暴起，急忙转头唤道：“大哥！”

朱雀小祖宗的脾气谁人不知，见得这般肆无忌惮的举动，众人都饶有兴致地提了神，齐齐看向裘戎那边，等着看一出好戏。

但一声唤下，裘戎竟毫无反应，目光飘忽着，整个人都十分呆滞。

裘耿愣了愣，又唤了一声：“大哥？”

裘戎一动不动。

遥思冷笑道：“大人是还嫌不够？”

裘耿浑身一抖，忙退了回去，他也不知道自家兄长怎么了，怎会能忍得下这黄毛丫头这般放肆，周边元老都投来了嗤笑的目光，这样下去，沧澜日后便都要被朱雀压上一头了。

“诶，你如何做到的？”落羽实在忍不住，偏过身子小声对遥思问道。

遥思凤眼一眯，回道：“做什么，我是打算直接跟裘戎打一架的，谁知道他跟傻了一样。”

对罢，这才像是小祖宗的脾气。

落羽正纳闷着，一道清幽的声音蓦地在两人耳畔响起，平缓而淡漠，语调没有半分起伏。

“我进到了他的脑中，他现下无法思考。”

落羽听得一愣。

进......脑中？这是怎么个进法？

她拼凑了一下那个画面，只觉得完全不能细想，忙压低声音道：“无奚，莫要随便进别人的脑子......快出来。”

一语言罢未得回应，那声音沉默了好一阵，才轻轻回道：“知道了。”

主角团辅助先露个脸，人一多就是到找内鬼环节了。

猜到真身的小伙伴可以做道填空题：裘戎的脑子里现在是一片___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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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江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