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鳞 第81章 辰夷

心思没有怎么藏，表达得再直接不过，至于对方会如何去理解，落羽不是不在意，只是不着急。

从不奢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在分辨出这话中所含之意之前，她需得先拥有情，而要做到这一点，光凭言语是断然改变不了任何的。

她需要去看，去感受，去亲身经历，正如那一小口烙饼一般，只有让无声无形的概念凝结出具象的形态，才能成为沉进她心里的一道实在的分量。

所以无奚听完后的沉默也在落羽的意料之中，忙笑了笑示意她不用多想，这些东西自有人会替她思考替她琢磨，她只需在身边留出一个位置，在接受陪伴的同时，慢慢切身体会便可。

客房早已备好，落羽被安置在了中间的位置，屋内物什一应俱全，旬川行事周密，还命人在周遭焚了几道凝神香，整个偏殿云织雾绕的，好似真的仙境一般。

这东西是南疆灵株所提炼而成，不论对修行还是调养皆是大有助力，极其珍贵，看来这一回真是享尽了上宾之遇。

落羽反倒有些不习惯，夜里翻来覆去的，远不如在青书别院时睡得那般安稳。

原以为回了朱雀王城之后，遥思是会被当作祖宗供起来，整日什么都不用做，又要没个正经天天逮着云念笙和自己逗趣。

但实则她只是第二日来过一次，将那幻翎往落羽怀里一塞，轻飘飘地道：“拿去，父王那关已过，我的新翎再过几日就能生出，要这东西也无用，你好生留着，省得那雾精老打我族人的主意。”

而后便是一连几天不见人影，落羽起初还有些纳闷，后从旬川那里了解到，原是煜殊陛下将三方会晤的所有准备和接待事宜全权交给了她，这几日已有几派仙门陆续抵达，都被遥思忙里忙外打理得有条不紊。

先是在王城外扎营，将大批随行人员一并塞了进去，仅留下主事者和一名随从迎入王城安置，而后派重兵把守那盒子所在的偏殿，全体卫兵以雀翎互通传音，任何风吹草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又设下极其严格的审查制度，所有兵刃、法器、灵符一律不得带入殿内，皆是暂由朱雀武库代管。

能做到这种程度，一是因着凭各方首脑的修为，以灵化器皆是信手拈来，对这些身外之物的依赖已经不是那般大了，二则是遥思挑着一双凤眼左右游说，言辞严谨句句在理让人几乎接不上话，最后都只能无奈妥协。

听到这里，对于这位一贯轻浮放肆的朱雀小祖宗，落羽不免刮目相看，再摸着怀里的幻翎，想起那日她对卫兵介绍时所用的“好友”二字，心里也着实有些感慨。

天墟是在第五日抵达，越过掌门顾景山，直接由三大长老之首的重明亲自出面，云念笙早早地过去汇合，无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再没露过面，独留落羽一人每日待在偏殿之中，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索性将大门一闭，借着凝神香的效用闷在屋里潜心打坐修行。

其实大抵上能猜到无奚都在做些什么，既然是随着遥思的意思等待三方会晤，那必然是要先了解到掌握着集山族踪迹的风陵阁来的是哪一位主事人，再者她说过还有一些事情想要确认，想是这段时间一直在探查各势力代表的情况。

落羽倒是想帮上些忙，但天底下哪有比无奚的真身加上灵隐璧更为隐蔽的探查方式，思虑再三，也只能耐心静待。

直至第九日夜间，所有势力代表都已就位，天底下名负盛望的强者在这里汇聚，虽不闻声势，整个王城中仍是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汹涌的暗潮。

无奚终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屋内，玄衣轻摆皓容沉寂，现身的同时便悠悠开口道：“集山族的踪迹已经找到，他们曾举族迁徙到赫平，也就是如今的雁门往西。”

落羽不免愣了愣，原想着她只是静观了一番情况，却没想到竟已经是将集山族的消息都给问了出来。

“你去找了风陵的主事人？”落羽问道。

以无奚真身之独特，越过所有耳目直接与风陵阁接触并不是难事，关键是，到底是怎么一个接触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人身边，还要从那人口中撬出信息，又是如何做到不引对方惊动的。

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些什么，无奚随手将胸前散发拨到身后，淡道：“我未对他动手，只是问了一句，他便直接告知了我。”

“啊？”落羽眼睛都瞪大了些，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便更是让人匪夷所思了，作为一方古早势力，风陵阁的主事人如何会轻心到这种程度，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入侵者不抱敌意就算了，竟还有问即答坦言相向？

但下一瞬，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抬头问道：“风陵来的是谁？”

“他们上任阁主，叶漫山。”

......

果然如此，落羽听完，一手扶上自己的额头，当即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叶漫山，这个名字她早有耳闻，却不是以修为所长闻名，而是他几乎将一个修道之人大多都不会沾上的词汇诠释到了极致。

风流......

老阁主一把年纪了，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就从来没有断过，最广为流传的，便是数百年前与怜幽交手时，明明足够一战之力，却因贪慕对方美貌处处留手，差点便折了一条老命，被抬回风陵时口中还喃喃地念着甚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等事迹不论传到哪里都可谓是惊世骇俗。

如今见了无奚这副惊为天人的容貌，老头子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了。

想到这里，落羽忙往无奚身上仔细瞧了一遍，问道：“他可有对你做了什么？”

“他如何能对我做什么？”无奚不明所以，“我问完话便离开了，他亦留不住我。”

落羽得以长舒了一口气，释然道：“如此便好。”

而后甩了甩脑袋，示意无奚先在桌边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到了她身旁，轻声道：“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那这三方会晤还有参与的必要么？”

“有。”无奚目光微微凝了凝，转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

“辰夷来了。”

话音落下，落羽肩膀一颤，惊愕登时占据了全部的思绪，僵硬地张了张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因着这个名讳，这世上任何一只圣兽都不会陌生。

——那是初代玄武王脉，辰夷陛下。

作为圣兽中最为长寿的一族，玄龟的寿命一度曾被认为是永生，但与之相对应的，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进入漫长的休眠期，族中至今才易过四次王位，仅仅是为了填补休眠空缺，历代玄武王皆都在世。

只是辰夷......

与隶鸢陛下一般，延至上古，却不是始于上古，而是要追溯至更早的时期，从圣兽创生开始，承载着一个族群之起源的存在。

这位陛下当年在涿鹿受了重伤，神智一直都不清明，加之休眠时间太长，动辄成百上千年，比起活生生的人，他更像是一个标志，用王上的话来说，在其余初代王脉都于上古陨逝之后，他的存在，便相当于是圣兽族立在这世上的，一块永恒的星碑。

是曾听说辰夷陛下近期刚刚苏醒过来，但本该于一月后再次进入休眠的他，又怎会亲身来赴这三方会晤？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辰夷更了解隶鸢。”

比起落羽的错愕，无奚的反应倒是极其淡然，将目光移开，望着窗外的夜色，平静道：“他上一回苏醒时连话都说不出，我本不打算去寻他，不过既然他能来，那应是还有些意识，且看看他还记得甚么。”

说完这些，无奚微阖了眼，站起身来，便要准备离去了。

落羽迟迟缓过神，忙唤她道：“无奚，明日你会出席么？”

因着要参与三方会晤，自己作为如今这世上唯一能寻得见踪迹的龙，需得硬着头皮坐上龙族席位，而她将要面对的一众主事元老，修为力量另说，光是资历地位都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并非恐惧怯懦，但也确实会有些顾虑担忧，如若无奚在场，这些就都不算什么，她只需坐在身边，便足以让人感到心安。

“不会。”无奚停下动作，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落羽心里一慌，急道：“为何，既是三方会晤，妖族不是亦有参与？”

“茂节与怜幽都在。”无奚淡道，却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她。

落羽沉默了片刻，蓦地道：“你不是妖，对么？”

一直以来不断拾起散落的碎片，拼凑出来的图案摆在眼前，只能让她做出这种猜想。

无奚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望过来的一双眼睛似长夜般幽邃，叫人看不透分毫。

“我不会出席，但仍会伴在你身边，无需顾虑，早些歇息。”

她说罢，便转身缓缓向门口走去，直至身体随着黑雾彻底消散，落羽始终没有再开口唤她一声。

因着她没有否认。

夜色寂寥，落羽一个人在桌前坐了许久，而后默默起身，伸出手，将灯火一一拂灭。

不是妖，那又是什么。

闭上眼，那一抹孤寂的身影仍然在脑中挥之不去。

无奚，你到底是什么？

好多人啊，凑热闹凑热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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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辰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