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何而生气?因着老大夫的口无遮拦,还是因着自己那番谨慎的解释?
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有时候觉得她置身世外,虽无喜乐,也无忧虑,这或许本就是一种对她自身的保护,但眼见她开始介意旁人的言语,愿意将自己放在世间百态之中,又总归是,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将烙饼重新包好放在腿上,落羽倾过身子,一只手托着无奚的脸侧,将她的脸扳了回来。
四目相对中,看着那双幽邃无波的眼睛,心里轻叹了一声,柔声道:“大夫性子如此,我知道要你理解对你而言太过为难,但天底下确会有这般言不由衷的人,有时候心里的念想,碍于种种因素无法坦率地说出口,便会在言语上将原意曲解,表象下包裹的可能是善意,也可能是恶意,大夫则是属于前者。”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指尖移上去,似安抚般,在那额间的印记上轻轻描摹着:“我说这些,并非是想为大夫开脱,亦不想你因此受半点委屈,若有人心怀不轨对你恶语相向或是欺骗与你,我定恨不得咬死那人,可大夫不行,她是个好人,说话不好,做的事却是好的,待我好,待你也好,正因为如此,哪怕此刻我亦是有些怪她的,也无法真去与她追究什么。”
说完将手放下,眼睛还是一直放在无奚的脸上,不知道她又能理解多少。
那双墨瞳中的光飘忽着,好似思绪绕去了很远的地方,沉默了好一阵,再开口时,却不着痕迹地绕过了那老大夫,问道:“你也会这般么?”
说完又补了一句:“言不由衷。”
落羽没有正面回答她,微微笑了笑,道:“对你,我永远是怀揣着最大的善意。”
明明五官还有些青涩,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的柔和却像是经过漫长岁月雕琢而出的一般。
无奚看着她,没有回话,眼底却有什么东西缓缓晕开,即便十分细微,也在那波澜不惊的幽潭中漾起了些许雨落微澜。
老大夫之后只送了一碗药进来,落羽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后,也不打算多作停留,道了谢,就随着无奚往外走去。
送至门外,老大夫随口叮嘱了两句,又转向无奚,道:“下回再有甚么伤病,可真莫要送过来了,我不多久就会离开此处,到时候寻不见人,恐怕会耽误了病情。”
说话间神色平静,却不像是打趣或是一贯的嘴硬倨傲。
她是真的要离开了。
无奚静静地看了她一阵,视线移向屋后,最终停留在茅草遮盖下露出了些许边角的漆黑木料上。
凡人的生命,最终都会归属到那小小的木椁之中。
落羽自然也是瞧见了的,心里一颤,登时就明白了这“离开”是何意,再看向那老人家时,声音都有了些发紧:“大夫容光焕发,当是长命百岁之人,怎能说这些胡话。”
老大夫闻言,轻轻一笑,脸上风轻云淡,道:“行了一辈子的医,自己的大限,我还是瞧得清的,何需百岁,活这八十余载已是长寿,旁人羡慕都还羡慕不来。”
她说到这里,见面前的小姑娘眼眶泛红,又伸出苍老的手,拍了拍她的脸,笑道:“做什么这副神情,还轮不到你来尽孝呢,养好身子,莫要整天跟人打打杀杀惹一身伤就行,否则,我还真怕这冰雕子丫头会带着你来敲我的棺材板。”
说罢视线递到一旁,脸上的笑半分不减。
落羽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老人家大手一挥,转身道:“去罢。”
话音落下,人已经进到屋内,房门“嘭”地一声关上,再看不到那张苍老的面容。
两个人在外面站了好一阵,如鲠在喉间,落羽屈下身,对着那紧闭的屋门深深行了一个礼,而后扯了无奚的衣角,低头向外走去。
步行出了村子,没有问身边人为何不着急御空回去,落羽回头望了一眼,又放缓脚步,将手上的荷叶包打开,看着那未曾动过的烙饼,无声的叹息中,将它送到嘴边尝了一口。
饼已经凉了,嚼起来略微有些硬,落羽忍着心里的酸涩囫囵吞咽,正准备咬下第二口,手腕却蓦地被人轻轻捉住,动作也随之一顿。
转过身,就见无奚面容幽静,托着她的手,将那烙饼揽到了自己面前。
而后她低下头,薄唇微启,从那烙饼的缺口上咬了一小口下来。
落羽看着她,想到这个举动的含义,不免有些发怔。
无奚没有开口说话,松开手,只直起了身子,默默地咀嚼着。
入口没有任何味道,比起这龙之前买回来的糖果相差甚远,但以往经过农田时闻到的麦谷的气味,似乎在这小小饼子上也能尝出些许,寡淡之后,返上来的也有一丝甘甜。
待到将口中烙饼咽下,她抿了唇,缓缓解除人形,以真身环绕着落羽,贴在她耳边道:“回罢。”
“好。”
低声应下后,村边的竹林里,一条白龙凌空而起,压低龙首看着身下逐渐微小的村庄轮廓,最终扶摇直上,再没有回头。
风声疏狂中,包裹在白龙身边的浑浊气息寂寂无声,只是从真身中分出了一道相对明显的黑雾,缠绕着龙身,尾端贴在白龙脊背上,似乘骑,也似倚靠。
世态并非静止不变,只要时间仍然在流动,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有生命陨逝,万物生灵,熙熙而来,攘攘而去,什么都带不走,也什么都不会留下,这是她一直以来所看到的世界,无论以何种形态去看,皆是如此。
而如今,她并非仅仅是在旁观,而是真的参与了进去,嗅到了“死”的气息,尝到了它的味道,也似乎感觉到了一点,沉到胃里的,属于生命的重量。
想到这里,她看着身下腾雾的白龙,略微收紧了缠绕。
或许这份重量,早在葬龙渊下与沈临夜分秒相争之时,她便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罢。
村子离寻阳不算远,但毕竟跨了国界,也算不得近,回到别院之时,已是临近黄昏。
从早早归来的云念笙和遥思口中得知了景元王府的情况,人都醒了过来,却对发生过的事情一无所知,完全问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那景元王虽已认不出他这幼时离家的嫡姐,但见二人身怀灵术,坚持要设宴致谢,还话里话外都是要请人留下指点修行的意思,折腾了半日才放人离开。
现下唯一的问题便是,那小郡主身上的咒印,云念笙与遥思都未曾见过,也不敢贸然去解。
是以说到这里,云念笙便转向了无奚,脸色亦带了些为难:“无奚,你可有甚么头绪?”
无奚看了她一眼,答得没有丝毫犹豫:“那咒印名为‘奉成咒‘,曾为集山族秘术,是以吞噬宿主性命换取威力的攻击咒法,我可以解,但需得她主动配合。”
集山族。
落羽听到这里微微蹙了眉,那正是轩辕黄帝所属部族的一个分支,相传集山一族虔诚奉神,曾得神明恩泽,族中即便是未有灵根者,也享有远超过凡人的长寿。
但随着人族的繁衍更替,轩辕黄帝原有的部族早已分散到世界各地,再不以族群相聚,除了史书之中,便不曾听闻过有关集山族的音讯,那神秘的面具人,又与这支族群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这还不简单。”遥思完全忽略了前半句话,笑道:“你把这龙带过去,那小郡主自然会乖乖听话。”
无奚不解:“为何?”
遥思瞥了落羽一眼,而后捂了嘴,贼兮兮的,俯在无奚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落羽倒不在意这小祖宗一贯没个正经的模样,见状忙道:“无奚,我与你同去就是,或许也能帮上些忙。”
谁知无奚听完,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只丢下一句:“你留下。”
便不等人再开口,化作一道黑雾就向山下绕去。
落羽见状,稍稍愣了愣,又转向旁边一脸讳莫如深的小祖宗,疑道:“你跟无奚说了什么?”
“你猜。”
遥思随口回了生,拉着云念笙便乐呵呵地往南院走去了,留下落羽一个人站在原地,满脑子不明所以。
景元王府内,因着日间的变数,守卫数量比往常翻了一倍,府中巡查的卫队亦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间断地于门前廊道穿梭着。
司马若澜刚被下了禁足令,一个人闷在屋里正坐立不安,来回踱步中,一转头,便被凭空出现在她身后的美貌女子吓得差点尖叫出了声。
“你......你怎么进来的?”
别说外面的守卫没反应了,她自己都未曾听到任何动静,眼前这一身玄衣的女子就像是变戏法儿般突然冒了出来,虽然联想到今日被她用黑雾拖着绕了王府一圈的情形,也不足为奇就是了......
谁知一语言罢,那女子全然不打算回答,浓墨晕染的眼睛盯了她半晌,而后薄唇轻启,只幽幽道了一声:“脱衣服。”
司马若澜愣住:“啊?”
“若不想死,便按我说的做。”
无奚面无表情补了一句,说话时身上覆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冷寂威压,让司马若澜完全给听懵了。
咒印的事她已经得知了一二,现下依着叮嘱乖乖待在房内,又怕又急的,便是在等人相助。
但......
这哪里像是来救命的,来取命还差不多。
雾宝不用担心,你媳妇二十四孝三从四德都刻进骨髓了。
没有打牌,姬友来玩,被迫三陪,只能阴间时间写文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6章 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