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那双寒霜雾绕的眼睛盯着,小郡主话到嘴边又只能吞了下去,但若真依人所言,要在她面前脱衣......即便此人亦是女子,也实在是有些出格。
司马若澜暗暗忖度着,再想起白日里那云姓女子的叮嘱,她本不会相信咒印取命的无稽之谈,可一日之间,先是亲眼看到了龙游碧空,再是王府上下被异术迷晕,再不愿信也都得信了。
横竖甚么礼节廉耻都没有命重要,小郡主心里一横,壮士扼腕般咬了牙,转过身去,开始着手解自己的腰带。
脱就脱罢,还能掉层皮不成,幸好来的不是那轻薄无礼的白衣女子,要不然......
要不然,又怎样?
司马若澜手上一顿,也不知道自己这又是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试图摆脱脑子里的杂念,却再没办法甩去那一抹朦胧的身影。
她今日突然晕了过去,是生病了罢,就是,长得那般弱不禁风的,就应该是个药罐子才对,不过她是被带去了哪里,现下病情如何了,其实若是她愿意留下,莫说寻阳名医,连宫中的御医自己都可以为她请来,何需她拖着病体奔波求医。
这般想着,衣衫已经尽数褪下,身上袭来的凉意让小郡主回过神来,终于开始感到无地自容地忸怩,微微侧了头,就听得身后一道冷声传来。
“不必转身,从现下开始莫要说话,按我说的去做。”
司马若澜浑身一抖,忙不迭点了点头。
无奚说完,便几步上前,抬起一只手,在即将触及那裸露的皮肤时顿住,停在了咫尺之隔的位置,手掌中似有无形的力量涌动,又被极其缓慢地推入前者的脊背。
奉成咒她曾见过几次,虽是一族秘术,其威力于她而言也不过尔尔,但若要去解,便不再是与强破同等的概念,宿主越是弱小,这咒解起来便越艰难,要将咒印从身体中剥离,稍有不慎,毫无灵力护体的凡人之躯便难以承受。
因而她动作极其谨慎,将灵力注入进去,指引司马若澜以意念配合,将咒印一点一点从她身体中揭开,经由手掌与脊背间不可见的桥梁抽离出来,待到那咒印被完全解除,已是到了深夜,窗外灯火阑珊人声寥寥,只有卫兵巡逻的整齐脚步声回荡在王府内。
“可以了。”
听到身后的知会,司马若澜抹了一把头上析出的薄汗,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衫,转过身,就见一道血红的印记被人捏在手中,似是被扼住了命喉,不消片刻已经开始黯淡失色。
无奚松开手,那印记便随着一道烈焰燃烧殆尽,她在火光中静静地站了一阵,眉宇舒缓下来,亦显出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
从来没有注意到,取走一条性命易如反掌,而要留下一条命,竟会是如此的辛苦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她没有多言,转过身,周边黑雾绕出,便准备离去了。
“等一下!”司马若澜忙追了上去。
无奚闻言,停下身体的消散,微微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何事?”
“多谢你为我解咒,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府中多的是奇珍异宝,你可以随意挑选。”
“于我无用。”无奚淡道,说罢便又作势要走。
司马若澜见状,连忙拦在她的身前,急道:“等等......”
接连两次被打断行动,无奚已然有些失了耐心,没有再开口,漆黑的眸子划过来,不动声色地觑着她。
司马若澜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心里也没什么底,眼前这女子虽说生得惊为天人,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主,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壮着胆问道:“那个,今日晕倒的那个......她怎么样了?”
“无碍了。”
司马若澜似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低下头,犹豫了片刻,小声问道:“那......她怎么没有来?”
话音落下,无奚目光微凝,睫毛轻颤下,蓦地将周边黑雾尽数召回了体内,盯着她道:“你希望她来,你想见她。”
她的语气毫无波澜,司马若澜一时间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在问话,耳根子倒是立竿见影地红了,否认也不是,承认更不是,又怕半天不回话人就要走了,纠结了好一阵,才低声道:“她,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白日忘了同她道谢,自是也想亲口传达于她。”
无奚静静看着她,没有答话,脑海里在一瞬间闪过了两道声音,一道轻柔似水,一道灵动狡黠。
「天底下确会有这般言不由衷的人,有时候心里的念想,碍于种种因素无法坦率地说出口,便会在言语上将原意曲解。」
「那小郡主八成是看上这龙了,你把龙带过去,没准人还想将她留下做小媳妇呢,那可算是跟呆子亲上加亲了,就是辈分乱了些,哈哈。」
她不免微微蹙了眉。
甚么小媳妇,甚么女子对女子倾心,她一概不理解,但也知道,若是如此,那龙便不再属于自己,而是要全身心归属于这人族小郡主。
区区凡人,羸弱如斯,如何能护得住她。
更何况,是要于自己身边掠夺。
见人不答话,司马若澜也不知道这瞧上去讳莫如深的女人在想些什么,目光闪躲着,小心翼翼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知道这很荒唐,你听到后可能会认为我是疯了......但无论如何,我都还是很想知道。”
无奚眸沉似海,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今日我看到的那条龙......”那小郡主说着,神经都有了些紧绷。
但剩下话根本没来得及问出口,因着一道冷声突兀出现,不分由说地打断了她。
“那是我的龙。”
司马若澜一怔。
不容反应地,无奚开始缓缓向她逼近,她的身形要高出司马若澜一些,站在后者面前,即便未有敌意,居高临下的睥睨仍是叫人不敢逼视。
“我不会将她交给你,是以她不会留下,亦不会再见你,你不敌我,想同我抢毫无意义。”
听到这里,司马若澜脑子里一片空白,受这威压逼迫,呼吸尚有些不畅,忙又退了两步,得以喘息之际,才好不容易理清一点思绪。
这算是默认了么,所以相同的茶色的眼眸并非巧合,那条白龙......其实就是她,对么?
但,何需旁人出言警示,一旦确认了这份猜想,确认了自己与那人之间的万堑隔阂,心底里刚刚现出雏形的一道新生嫩芽,在她还懵懵懂懂未能瞧清其叶片上的纹理之时,便也随之枯萎殆尽了。
直至念想幻灭,她仍不知道那幻灭的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心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空空的,有些凉,让她失了言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冷寂女子,原本清澈的眼睛逐渐被茫然覆盖。
而在本能驱使下说出这番话后,无奚的目光亦是顿了一下,随即眼中浮出的茫然,却比那郡主还要更甚。
一瞬间,她开始迟疑,该不该这样说,亦或是该不该这样做。
那龙如今是自己的,正如那匹棕马一般,自己定然有资格替她做出决定,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她想,那龙与棕马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如何不一样,她暂时弄不明白,至少她不能用绳索去拴住她,因着那对她而言不是保护,只有束缚。
她该是她的,也该是她自己。
那,如若她有意呢?
最初应允她的只是养着她护她周全,因着她有所求,自己才能有所应。
如今将她当作自己所有,理所应当不能让她被人掠夺,但唯独没有考虑过,那龙拥有自己的想法,还是总是想得太多,或许在某一时某一刻,她也可能想过要离开,脱离自己的庇护,去握住某一双从外面探出来的,伸向她的手。
若是如此,又该放任她自由择主么。
这般想着,无奚抿了抿唇,默默对司马若澜看了一眼。
至少这小郡主不行,太过渺小,也太过无能,短暂又脆弱的生命犹如蚁虫蚍蜉,怎能成为一条龙的庇护。
但若要这样想,那谁又可以,谁又有资格养着她。
想到这里,无奚眼中茫然褪去,又逐渐转为淆乱,方才解那咒印耗了太多精力,着实有些累了,她微微阖了眼,与那同样怔怔失神的小郡主一起,在桌边坐了下来。
她一贯不喜欢抽丝剥茧,如今想了这么多,耐心已是快要抵达极限,比起劳心费神地解开一道结,她更擅长以绝对的力量直接将它灼成灰烬,但眼下,她甚至不知道那道结纠缠在何处,根本就无从着手。
司马若澜又何尝不是一样,两个人面对面而坐,皆是埋头苦想着,心中所虑好似截然不同,又好似存在着那么一丝关联,只是双方都浑然不知,没人开口说话,周遭像是蒙了一层无形的裹布,揭不开,划不破,让人在里面愈想愈没个方向。
灯火将要燃尽,烛泪无声地滴落在桌面,屋门却在此时被人轻轻叩响,紧接着从外头传来了一道恭敬的男声。
“郡主,府外有人求见。”
正郁结着,司马若澜抬起头,一脸不耐烦地道:“不见,就说我睡了,有事明日再说。”
那声音听言,似乎迟疑了一下,接着道:“属下已然推脱过,但那女子态度强硬,说是来接人的,执意要属下前来通报,她腰间挂了柄短剑,瞧上去不是个善茬,要将她拿下么?”
话音落下,屋内二人目光一凝,齐齐站起身来。
“不许动手!”
司马若澜忙冲外面喊道,说着便急着要动身往外走去,却又被人不动声色拦到身前,阻挡了脚步。
无奚没有任何言语,划过来的一双寒眸却让小郡主脊背一僵,双腿好似浸了冰,再无法挪动半分。
眼见那女子身体陡然散开,化作一团浓稠的黑雾向窗外漫去,司马若澜在原地呆了一阵,如梦初醒般,朝前方喊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是日后遇到甚么麻烦,只管传信景元王府,我定全力相助!”
夜幕寂静中,好似有人轻轻在她耳边应了一声:“嗯。”
随即烟消雾散,再难寻踪影。
于王府侧面的巷中重新化回人形,无奚拂去衣上褶皱,缓缓朝正门绕去。
刚拐过院角便瞥见了那王府门前的一道瘦削白影,似乎是有些急了,正来回踱着步,头上的银丝缎带随着步伐在肩头摆动着,走到边缘再一回头,蓦地停下了脚步。
门前悬挂的灯笼投下朦胧的暖光,正好点亮了那双温润柔和的眼睛。
随即她脸上浮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同地上摇曳的光影一起,开始小步朝这边跑来。
无奚静静地看着她,即便始终未能想明白任何缘由,但至少有一点,她已经能在心中确定下来。
谁都不可以,谁都没有这个资格。
她只能是她的。
感觉雾宝这章好像恶毒女配啊,小郡主还没萌芽的感情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另外,两位坐着想破头的时候真想给她们点根烟
别骂了别骂了,在拒绝打牌努力码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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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