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梦,又是空洞虚无的白茫茫一片,风却要比上一次还要猛烈得多,整个世界就像是由白纸搭建,被这狂风吹得摇摇欲坠。
落羽低着头怔怔地站在中间,感觉风声灌进耳中,好似凄厉的哀鸣,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有人在嚎哭,让她本能地闭上眼捂住了耳朵,妄图封闭自己的感官,不想见,不想听,亦或是不敢见也不敢听。
直到什么细长的东西被风吹过来拍打在脸侧,有些生生的疼,她睁开眼,僵硬地转动眼眸,才发现那是系在头上的银白缎带。
那是无奚送给她的。
无奚......
她像是回了魂,猛地抬起头来,回想起上一次从梦中惊醒的感觉,开始向前奔跑,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是想快些醒过来,想看看无奚在哪里,她现下如何了,是否在担心着自己。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喘着粗气停下来,环顾着一望无际的空洞,茫然无措。
明明知道是梦,却无法将自己唤醒,找不到虚无的边界,正如被困在虚境之中寻不着一个出口。
脑袋被风吹得有些隐隐作痛,好似在梦中都能染了风寒一般,身体也逐渐感到沉重,让她无力地蹲下身,抱着双腿将身子蜷缩起来,心里莫名地有了些恐惧。
直到视线之中似乎浮出了模糊的影子,她抬起头,才发现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披着绘有浮云图案的袍子,衣着华贵,姿态雍容,浑身散发着超脱于世的绝尘气质,在这空洞的世界中显得格外突兀。
落羽瞧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能感觉到这两个人应是极为年轻的模样。
她想要靠近一些,却怎么都动弹不得,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放弃了行动,也放弃了思考。
他们没有注意到落羽,只是从容地站在那里,片刻后,那男人动了一下,转向身边的女人,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女人缓缓抬起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两个人远离喧嚣的风声,静谧安好得好似一幅水墨画卷。
落羽静静地看着他们,禁不住屏了呼吸,生怕一旦受到任何惊扰,这幅画就会被撕碎了。
而这时,女人突然看向了她,带着微笑,向她伸出了手,好似在叫她过去。
身体在这一瞬间解除了禁制,鬼使神差般,落羽站起身来,开始朝着那女人走去。
一步,两步,不断地前行,女人的身影始终都是那么遥远,好像永远也无法靠近分毫,再一眨眼,那女人却蓦地消失不见了。
落羽怔住,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任凭风如何猛烈都吹不散,她低下头,惊诧地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沾满了鲜血,口中也被令人作呕的腥甜所占据。
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落羽跪在地上,捂着嘴,开始不停地干呕,全身痉挛着,好似要把内脏都吐出来一般。
男人惊慌地向她跑来,似乎是想要将她扶起,但随即,他亦消失不见了,独留落羽一人,浑身沾着血,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所淹没。
感官在麻木,漫长的空白后,又逐渐地清晰。
风停了,周遭安静下来,却是一片黑暗,再闻不到血腥的气息,鼻间缠绕的是淡淡的药草的味道。
意识缓缓被归还于身体各处,落羽艰难地睁开眼,光线重新涌入,从刺眼中适应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之上。
脑子尚且不大清明,昏昏沉沉地转过头来,就见遥思眯着一双凤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醒了?”
声音传进耳中字字清晰,这是现实。
手肘撑着床榻坐起来,落羽靠在床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待心跳渐渐缓和平静,才开口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一进王府就晕了过去,身上烫得跟滚火球了似的,我头一回见圣兽都能生病发烧的,还一病就这般严重。”遥思没个好脸色,语气倒还算得上是温和。
又是发烧。
落羽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应是还没过去多久,这一回退烧还挺快。
“王府的人,找到了么?”
她说着就要站起身,又被那小祖宗一手压到肩上摁了回去。
“找什么,进去就是,乌压压倒了一片,没死,呆子还在熏清神香,估摸着也都快醒了。”
听到这话,落羽放下心来,四肢还有些乏力,她也不试图大病初愈就到处乱跑,只往遥思身边扫了一眼,问道:“无奚呢?”
小祖宗嘴边勾起一抹笑,头也不回地答道:“在挨骂。”
“啊?”
落羽一愣,歪了歪头,方才没有仔细打量所处环境,现下看起来,屋内陈设简单中又带了些古旧,并非在是青书别院之内,却也熟悉得紧。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正打算跟小祖宗确认一番,却听得几道骂声从门外传来。
“瞧瞧你这冰块样,愣头愣脑的,人都快给烧死了才知道送医,还催得紧,怎么着,指望我给她招魂呢?”
“盯着我做什么?真不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一个月来我这跑两回,走亲戚都不带这么勤快的,嫌我阳寿长是吧?”
“再有下回,也不用送过来了,直接捎个信,我叫上全村上你们家吃丧席去!”
......
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嗓音,倒也不必再问什么,敢这般肆无忌惮斥责无奚的,天底下应该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遥思听着,捂了嘴,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的,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见某条龙斜着眼看着她,又转过头道:“我可没有食言,幻翎一事我不与她追究,但总不妨碍我偷着乐罢?”
落羽心道你这哪里是偷乐,就差没把大快人心四个字刻在脸上了,但一想到一个桀骜放肆睚眦必报的朱雀小祖宗,如今已经沦落到需要一个凡人老大夫替她出气,也怪不容易的,左右都无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你没什么大碍就行,呆子那边一个人估计顾不过来,我去帮帮忙。”遥思说着,还是掩不住嘴角的笑意,转过身步伐轻盈地便往外走去,瞧得出来心情是实打实的好。
她出去后不一会儿无奚就走了进来,刚跨过房门,见床榻上的人已经坐起,似是有些惊讶,别过头轻轻道了一声:“她醒了。”
说罢便见一张老态尽显却仍是精神十足的脸从门口钻出来,手上还捣着药罐子,看见落羽呆呆地坐在床上,忙把手头的东西往桌上一放,走过去也不问话,一只粗糙的手贴上她的额头,惊道:“奇了,药还没用呢,烧已经完全退了。”
说罢捏着人的下巴仔细观察了一番,又把了脉象,笑道:“你倒是比之前争气不少,无碍了,我去换副药,再与你调理一下。”
“多谢大夫。”落羽也擒出笑,乖巧应道。
“谢什么,你若再往床底下塞银子,我可真要在药里下毒了。”老大夫嗔怪道,眼里的笑意倒是一点没收,转身端起药罐便出去了。
大夫走后,无奚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走过来,在床边坐得笔直,开口道:“感觉如何了?”
“没有甚么不适的,只是身子还有些没力气,歇一会儿便好。”
无奚点了点头,又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中了虚境。”
“是。”落羽没想着此事能瞒得过她,但也不知道要如何与她细说,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无奚见状,也不打算追问什么,随手替她扯了扯起身时滑到肩头的外衫领子,墨瞳幽幽凉凉的,平静道:“上次的剑伤,这次的虚境,我会在沈临夜身上尽数讨回来。”
她几乎从未放过甚么狠话,但若要论言出必行,恐怕那朱雀小祖宗都还差她几分,落羽沉默了一阵,低声道:“这倒是无关痛痒,比起这些,我更在意的是他们有何图谋。”
“只需弄明白姬轩辕当年做了什么,这些,还有你的身世,自会清楚的。”无奚淡道。
“嗯。”落羽提了提嘴角,也不知道这笑容是在安抚对方还是在安抚自己。
无奚没有再出声,看了她一阵,又偏了头,望着老大夫离去的方向,好似有些出神。
“怎么了?”落羽对那门口看了一眼,问道。
无奚转过身,盯着床沿的老旧木痕,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她一直骂我。”
落羽一愣。
不是没有领会过老大夫骂人的本事,只是上一次求医时,不论老人家说得多难听,无奚都充耳不闻,恶语也好,善意也罢,她皆是漠然相对,正如她这个人身上浑然天成的孤寂那般,时时刻刻都在透出着与这个世间的疏离,丝毫不受俗事相扰。
老大夫又是个嘴硬心软的倨傲性子,落羽早已习惯,所以方才听到那些骂声,她并没有太过在意。
而此刻,无奚脸上明明也没有多余的神情,但眉眼垂得低低的,方才幽冷逼人的气质早就消散了干净,声音亦是比以往轻了不少,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般,连额间金印的流光都黯淡了下来。
落羽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登时就乱了,也顾不上自己身子还在无力的虚弱中,忙倾下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大夫......不过是逞一时口快,并非是在骂你,她一个老人家,孑然一身住在这小村庄中,定不常与人说话,见了你,难免话多了些,你若不喜欢,那便不同她说,她没甚么恶意,你莫要往心里去。”
无奚看了她一眼,眸中墨色沉沉:“她连百岁都未过,怎称得上是‘老人家‘,若要尊礼数,她该与我磕头才是。”
是......是这样没错。
可你瞧上去只是个天仙般的年轻姑娘,这也是没错的......
落羽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手足无措中,却见老大夫从门口伸了个头出来,苍老的手掌拍着门板,一脸不耐烦地对无奚喊道:“没饭了,拿去垫垫罢!”
说罢随手丢了个荷叶包过来,便又匆匆离去了。
见无奚毫无反应,落羽忙伸手接住,拿到面前打开一看,是一张白面烙饼,刚出炉不久,腾腾热气中散着浓浓的麦香和荷叶的清香。
“你看,大夫只是嘴巴不饶人,心里还是关心着你的。”落羽将那饼捧到无奚面前,笑道。
“不吃。”
无奚冷声道,说话间将头别开,将薄唇抿出一道生硬的弧线,看都未曾看那烙饼一眼。
落羽怔了怔。
是错觉么......
怎么觉得这一瞬间,好似听到了一声轻嗤,清清冷冷的,却又着实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满。
她是,生气了么?
一物降一物,雾精啥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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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