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大概意识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落羽心里还是狂跳着,尝试着唤了一声:“无奚?”
没有任何回应,周遭一片死寂。
她目光沉下来,并不试图去寻人,而是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开始飞速地在脑中理清思绪。
谨记着无奚的叮嘱,一直与她保持着贴身的距离,即便视线四下周转中,余光也能瞥见那一抹玄色身影,眼下情形必然不可能是走散了,就像是除了自己之外,其余人都突然消失了一般。
方才那怪异的感觉重新在心头涌上,仔细回想起来,才迟迟发觉这份怪异从何而来——所谓的安静,并不仅仅是这座王府,自己的身边亦是没有一丁点声音,或许没有人开口说话,但脚步声和走路带起的衣料摩擦总不至于一点都听不见。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便是从进那府门开始,她就已经走入了某一种“境”中,眼前的一切皆不是真正的景元王府,而是境域所化。
论布境之法,世上没有人能与沈临夜平分秋色,但她尚且虚弱,无奚又十分确定她已不在寻阳城中,那么极有可能是她将“境”的雏形留在了王府,又由另一人出力,将它搭建了起来。
想到这里,落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开始朝着门口走去。
大抵扫过一遍,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是一个空间境,即便独立于世,与外界之间也必然会存在着至少一个切入点,落羽走到残破的王府正门前,深吸一口气,迈开腿跨了过去。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越过门口时,身侧好似有水波荡漾,抬头一看,她却还是身在王府之中,这扇门就好似一面镜子,门内门外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空间。
无奚的境是为了存放重要之物,特意将出口和入口合成了一个,而沈临夜费心留下的境,自然不会让人轻易走出去。
心里并没有怎么意外,落羽望着那空空落落的前院,拔出短剑,缓缓朝里面走去。
全神戒备着,从前院经由穿堂游廊,入得正房大院,将厅堂厢房连带着后花园都找了一遍,左右花了小半个时辰,并未发现有什么异状,再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握剑的手,灵力亦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看上去像是单单为了将人困住,连境的效果都没有施加上来。
落羽倒还算得上冷静,虽然以她的修为一时半会儿还辨不出这个空间境到底是虚是实,但目前来看,虚境的可能性要大上很多。
因着若是实境,自己已经完全落入了对方的掌控之中,为防止外界突生变数,那人理应在入境的同时就对自己出手,不至于拖大到半个时辰过去还没有动静,只有时间毫无意义的虚境,才能让人这般从容不迫。
虚境,也就是通称的幻境,其“虚”的部分并非只有境,还有进入境中的人,也就是说此刻自己大概率是只有意识进入了境中,肉身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但在虚境中经历的一切,都会永远保留在记忆之中,转化为精神上的负担,其影响由境的强度而定,有甚者,灵识俱灭。
曾听说过,沈临夜百年前在仙门为年轻一辈举办的术法竞技擂上夺魁,用的便是一道虚境之法,其对手上台后不出片刻便跪倒在地魂不附体,旁人问之,才得知那人已在幻境之中,被折磨了整整二十一载。
落羽倒不认为眼下这虚境仅仅是为了将她的意识困住,也不认为自己真会愚钝到需要花上廿年才能走出去。
比起这些她更关心的是,无奚她们现下如何了,是否也中了境法,现实中的景元王府又是什么个情况。
思索至此,心里又有些着急起来,落羽打起了精神,从后花园开始,开始仔仔细细地找寻隐藏在这王府某处的出口。
只是再钻出廊道时,直觉上好似感觉到了什么,落羽停下脚步,驻足在一座假山旁,抬起头来,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沉声道:“看够了罢。”
一语言罢,周遭还是安静的,落羽暗暗视扫了一圈,又将眼神坚定了几分,倒不是真就如此相信直觉,只是结合猜想,姑且一试。
或许是这样的眼神瞧上去太过自信,静谧最终被打破,空荡的王府中凭空传来了一道突兀的人声:“只是觉得有些新奇,想多看两眼。”
这声音极其浑厚低沉,听得出来是刻意伪装所成,完全辨不出是男是女。
落羽心头一动,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应该便是相助于沈临夜的,另一块灵隐璧的持有者。此番他的声音能传达过来,必然代表着他的意识进入了境中,至于他本人身在何处,却还未可知。
见不到真容,甚至分不清声音的方向,落羽只能提高了音量,抬头喊道:“你在这虚境之中左右无法杀我,何必躲躲藏藏。”
“我杀不了你,与这虚境无关。”
那声音说着,像是如露水凝聚般,于落羽身前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落羽反应极快,当即纵身一跃,双手握紧摇光便砍了下去。
剑刃触及轮廓穿透而过,毫无实感可言,一剑挥空,落羽收不住力,反倒向前踉跄几步与其交换了位置,再回头之时,手上都无奈地松了下来——看来试图通过在境中击杀对方重创其精神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参与布境的他拥有绝对掌控权,自己才是完全被动的那一方。
那轮廓最终凝聚成型,化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影,披着宽大的斗篷,瞧不出真实身量,脸上带了一张木雕面具,连眼睛都一并遮住,甚至瞧不出来里面藏的是人是鬼。
落羽留意到面具上刻着一道图案,类似于浮云缠绕,她隐约觉得这图案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没有更深的印象。
那人对她的突然发难没有半点警惕,现身后从容站定,不慌不忙道:“当然,你也没有办法对我怎么样。”
落羽心知这不过是意识集成的一道幻影,同他周旋确无意义,只上前一步,凛声道:“王府的人去哪儿了,你把他们怎么了?”
她没有问无奚那边的情况,既然本尊的意识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便不必再顾虑别处,甚至境都应该只存在这一个。
“我原想着都杀了,可惜沈临夜舍不得让她的师侄家破人亡,只能作罢,弄晕了关起来了事。”那人说着,语气好似有些遗憾。
落羽松了一口气,如此以来,他那时所谓的另一份“礼”,应该就是指这道虚境了,没有任何效果加持,看起来就好似是专程为了安排一次会面才请君入瓮一般。
想到这里,正准备质问对方的真实目的,却听得那人先开口问道:“那盒子,琢磨得如何了?”
见惯了狛戈那种喜欢兜圈子的说话方式,对于这般开门见山的问话,落羽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你知道我不是隶鸢后人,还问这些做什么?”
“是,是隶鸢傻,她真的以为你能打开她的血继封印,只可惜,她看错了你。”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接着道:“不过若不是她自作主张为你悉心筹谋,我亦寻不到你。”
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落羽皱起了眉,为了不露破绽,没有再吭声。
那人说完这些,亦只是静静地站着,虽然瞧不见他的脸,落羽还是能够感觉到,面具之下的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现下瞧起来,真是我见犹怜。”那人看了她一阵,开口道。
随即他便迈开了脚步,缓缓朝这边逼近。
落羽警惕到他的动作,当即想要做出反应,却惊诧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动弹不得,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钳制住,甚至连开口说话都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走到她身前,蓦地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口,用力之大将她整个人都带得往前一倾。
“就这么接受不了,不惜立下血誓也要忘记一切,以为在那之后,你还能若无其事地重活一世么?”那人俯下身,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怒,带着怨,剩下的则是无穷无尽的恨,为了压制恨意,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好似现下就想将她凌迟了一般。
落羽不明白这恨意由何而来,也根本听不懂他所说的话,甚么血誓,甚么重活,轮回已没,谁又会肖想能有来生,这人是将她当成了什么人,她完全无从思考。
但显然对方并不需要她回答什么,那人与她咫尺之隔,盯着她的眼睛,突然又阴森森地笑了,贴到她的耳边,嘲讽道:“做一只蝼蚁,苟延残喘孑然一生,这是你的愿望,它本已实现,可你却又不知足了,你看她的眼神,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落羽的瞳孔颤动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里犹如惊雷劈过。
他说的是......无奚。
他能看出什么,他又知道些什么。
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那人似乎很满意于这样的反应,收了笑,讳莫如深地道:“无奚,真是个好名字,谁能想得到,她这样的存在,也能拥有生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落羽心头一紧,开始奋力挣扎,却无论如何使劲,都无法动弹半分,胸口剧烈起伏着,狠狠地瞪着他。
那人摇摇头,一只手贴了上来,在她白皙干净的脸上轻轻抚摸着:“看看,你如今羸弱到何种程度,不知足又能如何,连活着都不容易,指望她能护你一世?”
“你以为她无所不能,事实上,或许曾经确实如此,但她已经回不去了,你我亦是一样。”
落羽心里一阵恶心,却又无法躲开,能感觉到对方的厌恶甚至不比她少,指尖不停颤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将她撕碎的冲动。
“我不知道你与她之间有什么,正如我不知道你到底如何做到了这一切,所有的答案,还需得你自己来寻。”
“你可以甘心弱小,我却没有耐心等太久。”
那人说着,指尖移到落羽的额头,在那上面勾画了些什么。
落羽只觉得一道水墨在脑海中缓缓化开,熟悉的眩晕感如泄洪般顷刻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让她再也站不住,腿上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四肢使不上一丁点力气,视线里只有垂下来的发丝,耳边好似有持续的蜂鸣,与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一并挤压在脑海中,渐渐地,天地失色,归为空白。
“已经被唤醒过一次,倒不用我废太多力气,你的血誓我会慢慢替你解除,去寻罢,等你找回了一切,找到你所缺失的东西后,我再教你如何赎罪。”
说完这些,那人退开身,往后走了几步,便与这虚幻王府一起,开始急剧扭曲变化,独留落羽一人跪在天旋地转的世界中,恍若被抽去了魂魄。
视线归于黑暗之前,她好似看到一只白皙的手向她伸来,温暖而柔软,是属于她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她却没有办法去握紧它。
身子和意识都在不断地下坠,上面看不见光亮,下面望不到尽头。
最终被深渊吞噬,堕入混沌虚空。
——
高耸的峭壁之上,沈临夜坐在悬崖边缘,一只手随意撑着地,风吹动她的青衫,将她的坠发扬起,凌乱地拂在原本就有些虚弱地面门上,眼中却是如春池般柔和的平静。
她偏过头,看着身边指尖轻轻抖动了一下的人,开口问道:“就这样么?”
“就这样。”
那人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看着那神色从容的女人,道:“我还以为你得知了这些后,会好些天都缓不过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心平气静地接受了。”
沈临夜站起身,拍了拍衣上尘土,随口答道:“那也没有,还是会有些惊讶的,毕竟我只是一个人。”
“你果然是万中无一。”那人叹了一声,又道:“即便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以你的天赋造诣,名留青史可不需要指日而待。”
沈临夜的动作顿了一下,迎向那面具下投来的视线,道:“名望于我来说毫无意义,硬要说的话,是为了‘热爱‘罢。”
那人愣了愣,随即轻笑出声,道:“真可怕。”
沈临夜听罢,也回以一个微笑。
“不如你们。”
为了不整成大长篇,开始疯狂加快节奏中。
这位就是真boss了,给露个头,然后继续写谈恋爱。
非常感谢读者的支持,最开始只是想填自己的土味脑洞尝试着写一写,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小天使认真看,我的心态大概是,高兴中又有点惶恐,惶恐中又有点羞耻,羞耻完了还是非常高兴,收藏过3000那天还下楼跑了一圈。
剧情方面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不出现明显漏洞和强行降智的逻辑硬伤,能圆回来就行了,所以现在看剧情一头雾水的话也很正常,因为我自己都看不懂,但是已经想好怎么圆了,不用担心天崩。
磕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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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