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稳稳落地化回人形,落羽还是满脸泪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双手胡乱地在脸上抹着,窘迫得几乎无地自容。
无奚自然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自己也不明白,那一瞬间的恍惚是空白的,空白过后,返回来的是无尽的怅然,好似有悲,好似有悔,不断刺激着泪腺,一切都是不属于她的情绪。
“你方才,很不像你。”
无奚看着她,抿了唇,眼里迟疑着,似乎还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落羽吸了吸鼻子,睫毛上还沾着些湿润,摇着头道:“我不知道,可能是逆鳞还未长出来,脑子也撞坏了,才说了些糊涂话。”
她额头上的皮肉绽裂早已治愈,并未觉得有甚么头痛,那逆鳞更是可有可无,但也只能这么认为,若非如此,她便不知道如何才能解释刚才的一切。
“你的逆鳞,与你的身体并无连系。”无奚道。
昨夜触碰到那逆鳞之时,她便发觉到了,这片鳞与自己先前从这龙身上拔下来的不同,那上面没有半分龙息,只是一件死物,因而她才会对那解释毫不有疑。
“你想说,那其实不是逆鳞,对么?”落羽抬起头来,问道。
她问这话时已经整理好了心绪,不论是神色还是语气皆是平静的,这种事情,她早已想到了。
逆鳞是全身血液涌向之处,如此命脉撕下来不痛不痒一点感觉都没有,还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再生,怎么想都很荒谬。
无奚沉默了下来,没有再回答她。
但其实她想说什么,落羽心里亦是明白的,在一些弱小的个体中,若是身上缺失了什么东西,又极为重要,本能会驱使着它生出替代之物,没有任何实际作用,却能虚张声势迷惑天敌,自己身上的这片鳞,便是完美符合着其中定律。
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生而就没有逆鳞,相反的,是早已看清了摆在面前的事实,并心如止水地接受了它,所以昨夜遥思那无心而出的“残废”二字,才如此钻心刺耳。
想到这里,再看到无奚眼中沉着的些许谨慎,落羽心里又生了些暖意,反而擒出笑来,道:“无奚,你没有出现之前,我已经好好地活了六十七年,遇到你之后,不仅几次捡回性命,还在你的指点下变强了不少,虽然,这所谓变强只是对我自己而言......”
她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接着道:“我想说的是,这一切都与有无逆鳞无关,你不必去在意它,我如今已经找到了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天生残缺之物,我也不稀罕的。”
“什么东西?”无奚微微偏了头,问道。
“这个,要待往后才能告诉你。”落羽笑道,说罢便赶紧岔开了话题,“昨夜怜幽可还说了些什么?”
无奚眼里带着疑虑,静静地看着她,好一阵,才无奈般垂了眸,开口道:“你的猜测是对的,告知怜幽消息的那人,便是另一块灵隐璧的持有者。”
落羽的目光蓦地沉了下来。
无奚接着道:“沈临夜昨夜穿过我环城而设的感知术时,身上刚取出了八枚魂针,尚处虚弱之中,应是有人相助于她,而我却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
落羽听完,微微蹙了眉,低下头就这话思索了一番,又抬头道:“你说,那人会不会就是狛戈口中的尊上?”
若真如此,因着灵隐璧傍身,那人几乎是可以为所欲为,哪怕就站在面前,都难以将他辨识出来,着实令人后背发凉。
无奚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沈临夜总是能有办法从我手中逃脱,或许也仅有她一人也说不定,这些,且都要先去问过那人族郡主才能知道。”
“司马若澜?”落羽满头雾水,“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身上带着咒印,已被我暂且抑制住,若非昨夜你将她送入了我的境中,那咒印不仅会取她性命,在场所有人都会受到波及。”
无奚说罢,便转过身去,缓步往前走着。
一番话,让落羽后怕到冷汗都冒了出来。
昨夜不过是因着分身乏术才将那小郡主丢进了境中,当然,这里面也有不耐烦的成分,却没有想到,误打误撞地竟是化解了一场莫大的危机,若是当时将司马若澜留在了厢房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那咒印会要她的命,自然不会是她这个人本身有问题,定是有旁人将咒印下到了她的身上,而她自己毫不知情,再联想到之前便已经掌握到了沈临夜与狛戈就在城北某处,落羽迟迟恍悟过来,忍不住拍了拍脑门,心中一顿暗潮翻涌。
他们居然一直就躲藏在景元王府之中,曾近在咫尺,就这么擦肩而过,白白兜了一个大圈子。
回到前院,落羽先不管那几乎以痴呆状傻站着的司马若澜,忙将云念笙和遥思叫到一旁,小声说明了情况。
二人同时怔了怔,再看向那小郡主之时,神色都复杂了起来。
司马若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见到那白衣女子的一瞬间,才突然回过神,浑身一抖,瞪大了眼睛,视线死死地贴在那人的眼眸上。
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那条白龙之时,她心里就有了一个猜想,这猜想太没有道理,也太过疯狂,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但此刻,仔细端详着那双茶色眼眸,疯狂的猜想又开始从她心里滋生出来,并且愈来愈强烈,让她的呼吸都难以抑制地发紧。
遥思瞥了她一眼,将脑袋偏过去,凑到落羽耳边道:“方才飞得够高,嚎得也够欢啊,人都吓傻了。”
落羽脖子一僵,登时耳根子都有些红了,确实当时太过激动,完全没有考虑到下面的情况,直接就上演了一场龙腾御空,万幸的是跃上了云层,没有被瞧见莫名其妙落泪,至于这小郡主......随她的便罢。
“咳。”落羽清了清嗓子,才正色起来,问道:“郡主,这些时日,府上可有来客?”
说罢见人仍是怔怔盯着自己完全没有反应,便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才总算把那小郡主的魂给唤了回来。
“什么?”司马若澜被唤得浑身一抖,再面对这个看似柔弱女子,也着实摆不出甚么倨傲的架子,只想了一想,便如实答道:“是有,我父王痴迷修仙求道,月前请到了一位得道高人,唤作庄先生,先生确有真本事,会使仙法,身手也十分了得,我父王对他极其器重。前些日子庄先生又带来了一位年轻姑娘,二人暂且在我府中安置。”
听到这里,几人心里便都有了数,也不知道这小郡主为何突然就这般乖巧了,不过既然这龙问话效果不错,谁都没有插嘴的打算。
落羽跟无奚对视了一眼,正打算继续问下去,那小郡主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接着道:“哦对了,昨夜我出门前,正好又有客来访,说是庄先生的朋友,来接那位姑娘回乡。”
话音落下,落羽几乎是从座上弹了起来。
“那人是男是女,生得何种模样?”
“这......我瞧不出来。”司马若澜完全没想到她会这般激动,忙摇头道:“他穿得很是古怪,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声音亦是雌雄莫辩,我想着既是庄先生的朋友,应也是修道之人,神秘一点也没什么。”
这话说与没说并无区别,落羽才意识到自己的问话也没有什么意义,若真是另一块灵隐璧的持有者,又怎会不懂得乔装打扮,轻易以真面目示人。
想到这里,像是被一盆凉水浇下,落羽冷静下来,重新在无奚身边落座,问道:“那人可有跟你说了什么?”
“他对我道了谢,说是感谢我这些日子对那位姑娘的照顾,为我准备了两份小礼,其中一份已经我身上了,可他却未曾给过我什么东西,我当时着急寻你们,便权当他与我开了个玩笑,没怎么在意。”
司马若澜说完,云念笙的手都攥紧了些,遥思亦是目光微凝,挑开鬓边散发,没有出声。
为保照料之恩给出的赠礼,竟是一道会取走她性命的咒印,此人心肠之狠毒,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那,另一份呢?”落羽沉着气问道。
“他说会留在府上,若是有缘,让我带着朋友一起去看看。”司马若澜说着,又摊了摊手,道:“这我就更纳闷了,就留在我府上的东西,为何我还要有缘才能瞧见,我也没有什么朋友,根本不知他是何意。”司马若澜乖乖答道。
自然是要有缘,若是无缘,此时此刻你已经是那咒下亡魂,如何还能得见,至于朋友,恐怕指的便是在座各位罢。
思索至此,见无奚已经不动声色地起了身,几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走罢,郡主,送你回府。”
司马若澜愣愣地被人拽起,夹在中间不分由说地就被带着往外走去,虽然完全是一头雾水,但见到这几人齐齐随行的阵势,她隐隐约约地好似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性子野,以往时常在夜间出门闲逛,日子长了父王也都由着她,但这次毕竟一夜未归,父王怎么都该着急了,从侍卫那里很容易逼问出自己的去向,为何现下已至午时,全然没有任何动静。
想到昨夜突然出现的险些取走自己性命的妖怪,再留意着身侧几人的神情,她蓦地觉得有些不安起来,这份不安在进了城门穿过闹市拐进城北大道,远远瞧见王府正门时,便着着实实地得到了应证。
——因着偌大的府门紧闭着,门口竟连一个侍卫都没有。
这可是景元王府,从来都是戒备森严,怎会疏忽大意到这种程度。
司马若澜心里一慌,当即就要跑过去扣门,无奚见状随手扯住她的领子,却因着一时没估算到这人族少女的力气,未用真身帮持,反倒被她带得踉跄了一步。
墨瞳微凝的同时,再不管别的,蓦地化出黑雾就将那莽撞少女捆住,在后者哑声的惊诧中转过头来,对身后三人道:“里面有灵力在流窜,莫要离开我身边。”
说罢便不打算试试这门是否落锁,轻轻一拂袖,那府门便倏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炸裂,剧烈震颤着塌下来,传出来的声响随即被黑雾所吞没,只见漫天粉尘,不闻丝毫动静。
无奚做完这些,荡开面前扬起的灰尘,拖着那目瞪口呆的小郡主就走了进去。
遥思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云念笙。
后者平静地对上她的视线,满脸都写着:已经习惯了。
跟着无奚进得王府,前院的景象正如外头瞧起来一般,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但进门之后,整座王府中隐隐约约的灵力流动,就连落羽都能感觉到一二,见状不免紧绷了神经,开始打量起周遭来。
前院收拾得整洁干净,不见任何打斗痕迹,空气中也闻不到血腥的气息,所有的异常都只来源于它的空旷,因着这份空旷,即便建筑皆都完好无损,也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
太安静了,前院植被这般茂密,竟连虫鸣鸟啼都听不见,一点风都没有,静谧得好似被定格了一般。
落羽走在无奚身边,视线仔细地在每一个角落略过,从地面,到园林,到建筑,未能找出任何异状,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很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才走过前院,里头是什么情况完全是未知,落羽却也能想得到,再往里深入无外乎也是如现下这般,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尸体,也没有声音。
这种感觉,与其说是暗潮汹涌,倒不如说是不大真实,对,不真实,即便眼前的一切都是清晰的,随手摸到建筑之上也是实在的有着触感,但就是感觉这一切都非常的不自然。
再联想到沈临夜这个人,落羽蓦地想到了什么,忙转过身,正要将那个猜想告知无奚,却又在这一瞬间僵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都似浸了冰。
她的身边,竟然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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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