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心中的清明,连带着语气都坚定下来,无奚听着虽不明所以,也只是微微点了头,没有多说什么。
见人答应,落羽便不再磨蹭,当即动身出了院子。
半个时辰时间,有灵力的加持,去往山下来回一趟并不是难事,尤其是这上山的归途还根本就不需用脚力去跑的情况下。
精神大概是有些振奋的,托遥思小祖宗的福,至少如今在给人赔不是的时候不用仅依靠苍白的言语,讨好也罢殷勤也罢,若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不知道要如何去做的话,那才是真的愚不可及。
一路跑进城中,老实说从未留意过这寻阳城有马场之类的存在,此刻也只是要奔着驿站而去,途中经过闹市,还惊诧地在街道上见到了云念笙......的通缉令。
张贴在两侧的墙壁上,每走几步就能瞧见一张,周边还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想不在意都难。
透过攒动的人头远远看到那画像的一瞬间,心里也总算清楚了为何凡人抓逃犯总是抓不准——虽说自己因着脑中先入为主的观念能勉强认出来,但那画像实在是与本人相差甚远,鼻子眼睛一塌糊涂,唯一算得上贴近的,也只有束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了。
上午才闹的事,官府的行动不应该如此迅速,况且说到底遥思那卖身契又未曾真的签上,没有亲属去报案,按理来说官府都不应该介入才是。
想到这里落羽装着凑热闹挤上前去,仔细瞧了一眼才发现,那上面盖着的根本不是官印,而是一道私人印章:司马弘彦。
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世子爷,平日里正事不干一件就算了,为了一个“翠兰姑娘”,满世界抓自己的亲姑姑倒是积极得紧。
罢了,这通缉令撕不撕也无甚差别,能用这种画像找着人就真的是见鬼了。
落羽没怎么在意,退出围观人群,随手整理一下被挤皱的衣衫,直直地向驿站走去。
驿站是官营,身上带的银钱够多,到了地方只同管事的说了几句便谈妥下来,被领到马厩让随意挑选。
时逢乱世,这些马养得倒比周边村庄的人还要好,落羽左右扫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到了一匹棕马身上。
体格健壮四肢匀称,鬃毛亮丽,确是一匹良驹。
一眼相中之后将它牵出来,托人洗刷了一遍,又精心挑了套马具配上,退几步瞧着甚是满意,才付了银钱踏镫上马,沿着街道往回行去。
出了城门,直接响鞭一抽,扬起一路尘土飞也似地就上了山。
老远看到院门还是四寂无人的,行得近时翻身下马改用牵行,也正好迎上一个缓步走出来的身影。
虽然掐着时间还在半个时辰的范围内,但毕竟是独自一人下了山,有人会放心不下也很正常。
“无奚。”
莞尔一笑牵着马走过去,在看到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光彩时,笑意不免又深了些:“方才听你说觉得这畜生可爱,便想着寻一匹来送给你,左右要在这院中静待,闲来无事作个消遣也是好的。”
听到这话,无奚只是先往人身上扫了一眼,见那白衣胜雪未染风尘,才抬起头,视线移到一旁套了辔的长脑袋上。
她看了一阵后,伸出手来贴在马鼻上方,那棕马便乖巧地低了头,将脸在她手掌下轻轻蹭了几下。
“可爱。”无奚转过头来,道。
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脸上也是幽寂如常,眼底却如叶落清池般,微漾着柔和的水波。
“试试看。”落羽笑着,将手上缰绳和马鞭递给了她。
“好。”
应是应了下来,却并没有要伸手去接的意思。
落羽起初还只是有些疑惑,在看到人完全不打算踏镫,身体一散一聚间就站上了马......头之后,隐约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同样意识到情况不妙的还有那匹温顺的棕马,在人脚下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眼,感受着缕缕稀淡黑雾绕上自己的肚子下沿。
而后蹄子一颤,眼神转为惊恐,在黑雾的拖拽下四蹄直接离了地,悬着空缓缓朝山路移去。
落羽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虽说那在马头上站得笔直的女人确实是气质出尘风姿绰约,但这哪里是在骑马,不就是提着马在飞么......
“无奚,无奚......”
疾步追上去,一把抓住马辔用力一拽,好歹是将人逼停了下来,落羽忙拍了拍那惊魂未定的棕马,压着脸上异样,低声道:“马......不是这个骑法。”
“我知道。”无奚看着她,“寻常的骑法我不会,若强行用力量压制,它便会死。”
从这话中不难猜想是亲身实践所得,也不知道在得出这个结论前,已有多少倒霉的马儿因着“可爱”二字冤死折命,但她说话间眉眼低下来,倒比曾在她手上折陨的亡魂更为无辜。
落羽瞧在眼里实在有些忍俊不禁,当即丢下手中的长鞭,踏着鞍镫跨上马背,伸出手对前面那居高临下的人道:“下来。”
无奚看着她的手,毫不迟疑地顺着那僵直长颈走下来,在人的牵引下转了个身端坐在马背上。
而后那双手卸去搀扶之力,轻轻环过她的身侧,将缰绳交在了她的手中。这样的姿势对于二人来说都不陌生,一方后仰倚靠,一方前倾收揽,动作再自然不过。
为了让人能循序习惯,落羽一早便放弃了长鞭架马的节奏,只用小腿在那马肚子上轻轻一拍,棕马便嗤着如释重负的鼻息,缓缓朝前方走去。
慢悠悠的起伏晃动中,无奚起初还不大适应,脊背上多少有些僵直,也不尝试去掌握那缰绳的调度,只将主导和控制都交给了身后的人,自己则倚在那人身上,低下头仔细观察和感知着其中的技巧。
落羽看不见她的神情,但从怀中逐渐放松到有些慵逸的身子上便能感觉出来,这一趟跑得属实值当。
夕阳西下暮色熹微,身前人被风拂起的墨发间仍有霞光穿透过来,让落羽微微眯了眼,一时间分不清光源是在残阳,还是在她的身上。
从院门口一路慢骑下去,又在半山腰勒马折转往回。悠然骑行中,落羽自不会再忘了此番费心的目的,一边拍着马,一边开口道:“无奚。”
“嗯。”
“你是不是在介意,早上我让你取张面纱遮脸的事?”
一语言罢,怀中人略微别过头,没有回话。
果然。
心中一片敞亮,剩下的便仅只需要靠言语,将这小小的误会抹去就行了。
“你大概是误解了我的意思。”落羽轻声道:“虽说那话确是无心而出,但不论有意无意,都不是因着对你的容貌有什么不满,相反的......”
她顿了一下,轻轻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我这一生,从未见过比你更美的人。”
前面的人这才有了些反应,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眼中毫无波澜。
“皮囊好坏,我并不在意。”无奚淡道,说完又回过头去看着前方:“不过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让我遮上?”
面对这种反应,落羽也只是轻笑了一声,想了想,反问道:“你可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
无奚微微点了点头。
“诚然,这是一个谬论,身怀美玉易遭来觊觎祸患,此罪不在怀璧者,而在觊觎之人身上。”
落羽说着,扯了一下缰绳,将原本就悠然的马蹄声又拉缓了一些,贴在那人身后,柔声道:“但无奚,这世上的生灵,人也好妖也好,圣兽也好魔也罢,都无法做到像神那样的怀宏无私,是会有私心,也会有贪念的。”
“就如你看上了这青书别院,便随手抢过来了一般,因着这份贪念,若是有什么东西太过耀眼,很多人都免不了会生出要将它据为己有的念头。”
她说到这里,手上不着痕迹地环紧了些,声音轻到似在呓语:“会想要得到它,占有它,寻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角落,将它藏起来,任谁也无法瞧见,谁也无法夺走。”
一语言罢未得回应,无奚低下头,想了片刻,似是终于理解了一二,开口道:“你是担心我敌不过那些人?”
“并非,你很强。”落羽笑了笑,“只是我之前有些在意,不过现下又不在意了。”
“为何?”
“因着你不在意。”
落羽说完,轻拍马肚,回归到了原有的骑行节奏。
一阵沉默后,无奚身子前倾,问道:“那你之前总低着头不愿看我,又是为何?”
落羽微微一怔。
这倒是,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去说,换言之,真若想好了,也是无法说出口的。
“罢了,也就那两日有些奇怪。”
无奚说着,便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低下头,开始脱离身后人的掌控,尝试着自己将缰绳握住。
这匹棕马性子温顺,其实不用担心什么,落羽索性放开了手,侧着身子看着她动作。
无奚的手纤细修长,握这粗糙的缰绳倒有些违和,落羽看着她,不免又想起了那日伤重时,她是将自己横抱起来送到了老大夫的村子里,当时烧得迷糊没有注意,现下想起来,恐怕她是不着痕迹地使用了真身助力,不然就这么一双手,就算自己再轻,都是抱不大稳的罢。
这么一想,连带着她当初提那陆可柔,以及在葬龙渊下拖着沈临夜到处横穿甬道的模样都在脑中浮现出来,落羽捂着嘴,身子后仰中,忍不住失笑出了声。
“怎么了?”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没有。”落羽忙收住笑,将手放下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马背,道:“只是觉得它可爱,想着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阿羽。”身前人淡道。
落羽一愣:“这名字,也......挺好。”
无奚回过头来,眸中深潭荡开幽邃,清透到有些恍人。
“我是在唤你。”
云念笙:我搁这辛辛苦苦收拾着本来是我的后来是我侄子的现在变成你们的房子,还被亲侄子通缉,你们搁这悠哉悠哉谈恋爱,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