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望着那抹玄色身形渐行渐远,不免有些愣神。
从最初的怯懦谨慎生怕哪句话惹恼了无奚,到如今对她这淡漠性子习以为常,期间历时不长,但也算不得短了。
可以说在场几人中唯自己对她了解最多,也曾真正捕捉到过两人之间存在的一丝不必言明的默契,但这一刻,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在这院中与她初次接触时的茫然,透过那孤月般的背影,看她这个人亦是雾绕迷蒙不见真切。
当然,这种茫然与最初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毕竟能察觉到不对劲,本身就是基于多出来的那份了解,所以另外两人丝毫未觉得有什么异样,不过是以为谈话结束,该回的回该歇的歇,闹了这么一出,体力上没多大事,脑仁都还是有些疼的。
云念笙站起身来,一边弯下腰帮着收拾杯盏,一边开口道:“确如无奚所言,今日这骚乱若小师叔有意探风,很容易便能知晓是出自何人之手,与其费心去寻,不如做足准备请君入瓮,这段时间我们正好也可以好生琢磨一下,试试将那盒子打开。”
“嗯。”落羽应道。
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云念笙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落羽抬起头来,随手接过她手中的杯盏,又道:“南院两间厢房是连在一起的,你们住着也方便一些,我一会儿收拾一下搬去北院,那边正好也还有一间空出来的。”
这般麻烦别人定是不妥,云念笙刚要推辞,遥思却挑着眉先开了口:“空出来的?你跟无奚不是住一起么,我听顾琰说,你俩可是有两间客房都不要,非得挤一块儿睡的关系。”
......究竟是顾琰嘴巴太大,还是这个小祖宗逼问手段太高,怎的连这些都知道了。
落羽无奈地笑了笑,又想了一阵,才回道:“只是在外认生,将就了一下,你们在此稍等,我收拾好再过来。”
“不必,你歇着,我去收拾就好。”
云念笙说着,又将人手上堆叠的茶杯抱了回去,而后不等人回答,转身就往南院走去。
“念......”
这边刚追出一步,一旁的遥思忙把人拦了下来:“由她去,反正也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
落羽望着那匆匆远去的人,欲言又止。
倒不是非得推来推去,只是云念笙她,竟然都不需要问问那厢房的位置么?这别院可算不得小,光是走上一圈也需得费上一些时间,她这般举动,倒像是对这里极其熟悉似的。
想到这里,见那小祖宗已经悠然落座,落羽也在她旁边坐下,装出一副随口寻话头的样子,问道:“你方才说她侄子什么的,是何意思?念笙在寻阳城中还有个侄子的么?”
遥思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她没跟你们提过?何止侄子,还有个小侄女,都在寻阳,我昨日还见到了。”
落羽摇了摇头:“未曾,她大概是不大方便罢。”
“倒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遥思轻轻一笑,道:“那呆子是七岁时被云逸风看中了灵根才收回天墟,在此之前的事她并非真的介意,应该只是不大好意思提及。”
原来真是外门弟子,之前因为顾琰顾沣,还曾设想过云念笙是否为前任掌门云逸风的血脉,看来是猜得太偏了。
“如此说来,念笙她还有一段身世?”
“那是自然。”遥思说着,回过头去望了一眼,确定人已经走远了,才又笑道:“天墟外门弟子芸芸,你可知为何独有她被云逸风重新赐了名姓?”
“为何?”落羽偏了头。
“因着她之前的名字太土,也太过明显。”遥思掩着嘴,好似竭力在憋笑。
这是真让人有些好奇了,落羽也不插话,就等人继续说下去。
“你可别让她知道是我说出去了啊。”那小祖宗忍着笑,凑过来贼兮兮地道:“她之前的名字叫——司马悦。”
司马悦。
这名字哪里土了,无非是多了个复姓,硬要说土的话,又能土得过“翠兰”么。
虽然一时不大明白那句“太过明显”又是什么意思,但司马这个姓氏确实不常见,落羽也没有着急去问,只是在脑海中不断默念着这两个字。
司马,司马......
突然想起了什么,落羽猛地转过头去:“你说她的侄子,该不会就是......景元王世子罢?”
遥思眼中微波流转,笑盈盈地看着她:“你还挺聪明,这就猜到了。”
这哪里是猜,司马......不就是中晋一国的皇家之姓!
确认了皇室出身,剩下的只需要将之前的一些闲言碎语串起来,便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景元王一生求仙问道,听说家里还真的曾有亲眷入了仙门。」
「连景元王世子都从王府都跑出来,就为了能一睹翠兰姑娘风姿。」
「你侄子见了我,还扬言说要娶我呢。」
......
这个世界......是不是太小了些。
遥思见人傻在那里,以为只是单纯受这身世所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接着道:“她在天墟潜心修行,依着师门戒规不能与亲人接触,父母寿终正寝后,就仅剩下一个胞弟和一对小侄,那呆子嘴上说得义正言辞的,偶尔奉命下山经过寻阳,也没忘了要远远看自己家两个小侄一眼。”
“原来是这样.....”落羽低头念道。
遥思撑着脑袋,环顾了一圈四周,又道:“对了,我记得她也曾有一套院子,还是当年小呆子出生时,晋国皇帝亲赐给她的,不知被她弟弟留给谁了,应也在这玉兴山附近......”
“额......遥思。”落羽忙打断了她,“多谢你告知我这些,我还有事,不,我去琢磨琢磨那盒子,你先坐会儿,等念笙回来。”
说完起身拍了拍衣摆,跟逃似的,一溜烟人就没影了。
一边飞快往北院走去,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没早点去捕风捉影问点什么。
难怪云念笙当时听到青书别院几个字时反应那般奇怪,一进这院子就浑身不自在,又对这里异常的熟悉,因为,这不就是人家自个儿的家......
她既然关注着亲人的近况,想必定是知晓玉兴山闹鬼传闻和她侄儿被吓破胆的事,对这院子会落到无奚手上的缘由一清二楚,竟然能忍着一声不吭,体贴是体贴,这也......太遭罪了。
这般忐忑着,早已走进了北院深处,落羽抬起头,即便心里属实愧疚难当,也还是先将此事按下,毕竟这北院中的那位造事主,才是她心中真正的牵挂所在。
在两间厢房旁寻了一圈不见无奚的身影,落羽没有停下脚步,径由回廊一路走到尽头,果然于那梨树最密集的庭院中见到了一抹孤立的玄色。
静谧而漆郁,正如初见时那般,无奚只是背对着她站在那排梨树之前,入夏后,枝头雪色已经凋零了大半,虽不至于显出萧瑟,也落得几分孤寂。
即便刻意放轻了脚步,想要在那人身后无声无息地靠近还是不大现实,落羽犹豫了一阵,走上去唤道:“无奚。”
听到这明显带着谨慎试探的轻唤,无奚转过身来,从回这别院开始,第一次看了她一眼,脸上无波无澜,倒是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落羽走进了些,心里还在揣度着要不要将云念笙的事告知她,且不说有些一言难尽,就算她知道了,怕是也不会在意半分的罢。
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探探人的态度,真要说有什么事,一时间还不容易寻出话头,落羽想了想,才问道:“我今日起搬来北院,就在你那间厢房旁,你可介意?”
先斩后奏问出这话总感觉有些做作圆滑,不过对于对方会给出的回答,她还是有信心笃定的。
“不介意。”无奚答道。
微微一笑间,落羽在她面前站定,随手拂去她肩上的一片落叶,察觉到这个动作带来的感觉与先前有些不同时,又将手抬起来,在那单薄的肩头和自己肩上比划了一下,问道:“无奚,你有没有觉得,我好像长高了一些?”
其实不用问,在方才的比划中,明显能感觉到两人的肩膀高度已经近乎持平,龙形的持续成长倒还可以理解,但这人形......六十七岁的人还能再长点个儿,属实有些离奇了。
无奚也抬起头,视线越过她的头顶,淡淡回了一声:“是有些。”
“是因着太弱,连带着这生长都一并迟缓了么。”落羽将手放下,笑了笑,又道:“也好,若能长得同你一样高,我高兴还来不及。”
“嗯。”无奚看着她的眼睛,应道。
......
还是不大对,总觉得她今日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淡,单纯说是冷淡也好像不大贴切,因为此刻她是没有半点回避地迎上了自己的视线,那双眼中的平静,与其说是漠然,更像是耐心地在等待着什么。
等什么?
面对这样的眼神,落羽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忘记了某件不该遗忘的事,一时间又完全想不起来,只能急得将眉头都蹙了起来。
脑子里努力搜寻着这一日间的种种,还未待想个明白,肩头突然落下了些许沉甸,落羽转头一看,却是一只不大不小的鸱鸮,正停在她肩上无所顾忌地理着自己的毛发。
为了请君入瓮未在院中重新布下结界,倒是让这些禽鸟寻到了空子飞了进来,鸱鸮个头不大,但也算是一种猛禽,喙和爪都十分锋利,此刻贴在自己颈子旁,多少会让人有些介意。
落羽刚抬起手准备去驱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伸出,一把将那鸱鸮提离了她的肩头。
回过头去,就见遥思抱着那猛禽,一脸讪笑地道:“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你也下得去手?”
得,暂时也不用想了,这小祖宗怕是一个人坐着百无聊赖的,特地寻人消遣来了。
静谧被打破,至少可以给自己缓出更多的时间去理清思绪,落羽看着她怀里呆头呆脑的鸱鸮,挤出笑道:“我倒是没觉得它可爱,你当心点,别让它伤到了。”
“也是,你们就怪喜欢养那些阴森森滑溜溜的蛇。”遥思说着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把那鸱鸮抱紧了些。
“可爱?”
无奚突然开口道:“是指看着很舒服,还有让人想要靠近的意思?”
这话问得完全不明所以,遥思愣了一下,随即盯着那没有丝毫神情的脸,回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它确实算不得可爱。”无奚道。
遥思见这两人一应一和的,难免觉得有些吃瘪,又道:“那你说什么才算可爱,不会又是蛇罢?”
无奚思索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我记不起来它叫什么。”
“无妨,你可以说说看,我来帮你想。”
落羽在旁边听着,心里是越发觉得不大舒坦,怎的无奚对自己仿佛无话可说了似的,跟这小祖宗反倒能聊得起闲话来。
无奚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愁绪,只看着那鸱鸮,缓缓开口道:“要再大一些。”
落羽将头抬了起来。
“再高一些。”
落羽眼里开始溢着光。
“可以骑的。”
......姑且,也算是可以骑的。
“想起来了。”无奚将视线递过去:“马。”
......
遥思是真的没忍住,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来:“哈哈哈哈,那确实可爱,确实可爱。”
说罢一手捂着嘴就转身往回走去,避免留在这里一个劲笑会让人觉得太过分了些。
似是对这肆意的嗤笑很不理解,无奚别过头,看了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声的人一眼。
后者也在这一刻,终于哑然失笑。
哑然失笑,却不是被逗出来的,亦不是为了方才那莫名的自作多情窘迫自嘲,而是突然就想明白了,无奚今日这份冷淡的原因,以及她到底在等着什么。
再简单的不过的事,只需对一下时间节点就不难发现,这一切的不对劲都是始于在那觅香阁高墙后,自己为了打趣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还有她那带着惊诧的一句质问。
是了,怎么就没有想到,虽然自己别无他想,但她当时问出的那句话里是再明显不过的误解,而自己直至现在都没有给她一句像样的答复,这怎能让人不去介怀。
不该自以为风趣,不该被打断解释,更不该忘,不该让她等。
如梦初醒般摇了摇头,在眼前人沉静的目光下,落羽抬起头,将嘴角弧度转为一抹会心的笑,对她道:“半个时辰,再半个时辰就好,你不要离开,我马上回来。”
截止到目前
云念笙的侄子(景元王世子)被无奚抢了房子
朋友(落羽)被无奚拽了龙鳞
媳妇(遥思)被无奚拔了鸟毛
小师叔(沈临夜)被无奚刺激到去搞非法科研
得出结论:不要靠近云念笙,会变得不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