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落下,落羽只觉得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
这是在说什么?蟠龙,青龙,龙蛋......
都是再浅显不过的字眼,但连在一起,落羽却开始有些听不懂了。
“你难道是想说,那被秘密送来的龙蛋,就是我?”她喃喃道。
“结合种种信息来看,恐怕没有比你更符合的人选。”沈临夜淡道。
“当然,此事本也不必深究,数百年来为了避嫌毫无交集的两族之间,在几月前突然又有了联系,这个联系还是一条与众不同的白龙,光是这一点,不论怎么想,都是让人无法不去在意的罢。”
落羽茫然地看着她,思绪混乱下,往昔的记忆碎片开始在脑中杂乱无章地拼凑重叠。
「你可知你现下活着等同于是在吸王上的血,我若是你,宁愿死了,也不要做这寄生虫般的怪胎。」
「听说你这么大了还不会御空,是不是真的?你爬一个给大伙瞧瞧可好?」
「我死后,族人定难容你,遂我已与蟠龙王谈妥,让去你过去暂时栖身。」
「我不知晓这盒子里是何物,如今于我亦是无用,也一并给你,或许有朝一日,能用得上。」
「臣下青龙族落羽,奉王上遗命,前来面见蟠龙王!」
......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王上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若是他毫不知情,又怎会这么巧,随手便将那至关重要的黑匣子交到了自己的手上,又指引她只身一人前往存放着这一切缘由的蟠龙王城。
顾琰迟迟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喃道:“如此说来,落羽姑娘,她......她便是......隶鸢陛下的后人么?”
“这可说不清,但眼下能够着手的,也就只有这条白龙了。”
沈临夜似乎不打算给人一点时间去消化一下这些信息,剑锋一斜,温热的液体便从那紧贴的颈子上渗出。
她扬了扬眉,又对那怔怔发呆的人道:“我话已说完,你若一直在此发愣,可叫我有些难办,想想怎么把盒子打开罢,落羽姑娘。”
血珠凝聚成细流,又沿着脖颈的弧线缓缓滑了下去。
一直以来集尽卑微渺小的存在,突然有一天被告知,自己可能是一族王脉的延续,是解开上古谜团至关重要的一环,这本该是多洞心骇耳的瞬间。
但此刻在疼痛的刺激之下,落羽只觉得头脑异常的冷静,冷静到了有些可怕的程度。
自小伴着这身异相忍辱负重地活着,不是没有想过去质疑自己的出身,六十七年间的魂牵梦绕中,也曾盼着哪一日,那将她丢在育龙池不管不问的父母会来找到她,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有缘由有苦衷,在涕泪横流中与她相认,听她道出这些年来所受过的种种辛酸和委屈。
现如今,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不尽人意的得偿所愿,却毫无半点真切之感,隶鸢,上古,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太过遥远,遥远到她只能将自己摆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心如止水地,观望着这千百年间的一场闹剧。
越是微小的存在,便越能适应陡然而来的变故,因为再没有什么,能比现下更糟了。
比起这些,眼前随手让自己见血的女人明显不是个好糊弄的主,才是现下她最应该顾虑的事情。
沉默了一阵,落羽垂下眸,看着手中的木盒,开始一边动作,一边认真回想起当日打开那黑匣子的细节来。
明明眼下情况十分不容乐观,但当真要回看那一日,脑子里第一时间想起的还是当时瘫在溪水中对那冷寂女子的惊鸿一瞥。
落羽忍住想要摇头甩去杂念的冲动,沉下心来,意识在溪水岸边黑匣子上一一略过,才最终停留在一条顺着水流蜿蜒而下的赤带之上。
仔细想想当时为了爬到岸边,指尖在水底的砂石上磨破得十分严重,血肉模糊的就往那黑匣子上摸去了,这开盒的方法,会不会是与血有关?
想到这里,刚准备咬破手指去试上一试,沈临夜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企图,平静道:“既是血继封印,狛戈自然会想得到用血去破除,但显然你的血并没有什么作用,包括这一整族蟠龙的血,他都一一尝试过,血液滴在这木盒表面,根本无法将其浸染半分,莫说打开了,你再这般浪费时间,我便要考虑是否应该先斩了你一双腿,让你好生清醒一下了。”
落羽:“......”
想来那日被狛戈伤了个半死,虽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要采到自己的血确实易如反掌,但既然不是血,又到底是为什么在当时能打开那黑匣子,现下却拿这木盒完全没有办法。
落羽又开始紧张了起来,说到底,这也不过是试图稳住沈临夜的一点权宜之举,现下明显稳不住了,再不速速定下决策,恐怕这心狠手辣的女人说到就要做到。
要就此化出真身殊死一搏么?捱不捱得住另说,就是真硬扛下一招,接下来该怎么办?云念笙尚且无法行动,顾琰又早被沈临夜看穿了底子,顾沣......就当没他这个人罢。
感觉着脖子上压迫的灵力和腰间短剑上逐渐消逝的雷引残留,粗略估计了一下带伤与这女人交手的胜算,落羽就清楚这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她紧咬着下唇,手上越来越没个章法,脑子里同样是混乱一片。
话说,体内那道气息,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又没了动静,既然上一次它开始躁动之时自己能够将它压制下去,那么别无选择之下暂时把身体交出去,之后想要再取回来应也不是难事,可明明同样是生死攸关的时刻,现下却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半点用场都派不上。
这般恼着,却像突然有了回应似的,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腰间微微拂动了一下。
落羽整个人都是一僵,这份僵硬在一瞬间便越过了被利剑抵着脖颈的惊慌和质疑身世时的混乱,满满地占据了她的整个思绪。
因着那动静显然不是来源于体内,而是衣料之下皮肤之上,就紧贴着她的小腹,触感轻柔得似一阵风,却又是有着实体,绵绵软软的,像是在她身上苏醒了一般,开始沿着侧腰的曲线缓缓舒展开来。
而这种触感,她简直再熟悉不过。
住在青书别院的那两月中,每每下山时有什么东西不方便携带,无奚都会召出一缕黑雾裹挟着物什送回院内,在此过程中手上接触到那黑雾,传来的就是这种温软似风般的感觉。
什么时候留下的,完全没有察觉到,一路走来早已感觉不到无奚的存在,却不想属于她的一部分,其实一直就在自己的身上。
落羽愣愣的,感觉到那黑雾在开始活动后,已经逐渐绕到了她的后腰,数着脊柱上的骨节一节一节向上攀爬,直至绕到后颈处,隐藏在领口之下,在与那剑刃相隔一尺的位置停了下来。
而它经由过的地方,血肉无不似凝结了一般,紧绷得几乎就要发起颤来。
“又怎么了。”沈临夜也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异样,面无表情地问道。
即便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这话里的不耐已是快要抵达极限。
落羽回过神来,忙压抑住身上的僵直,开口道:“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东西。”
“什么。”
还能有什么,落羽瞥了一眼手上的盒子,冷静道:“桦木甲东方,为震,应雷,我在想,要破这血继封印,是不是可以试试结合雷电的相性。”
这纯属是在瞎编,当日开那黑匣子时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哪来的什么晴天霹雳,眼下不过是从自己看过的五行八卦说里随便挑了点能对得上号的,一股脑给它搬了上去,能拖一时是一时。
沈临夜能以肉眼分辨出无奚的真身,但灵隐璧的效用一直存在,只要瞧不见,她便不可能感觉到这边的异样,这也是无奚会选择将这一缕牵着意识的黑雾留在了贴身位置的原因。
现下最关键的是,她人在哪里,已经恢复了吗,先前那些话她听得了多少,黑雾伏在后颈又是否是清楚了这边的境况,她是打算做什么,自己又要如何与她取得交流。
这一下子,才是真正的心乱如麻。
“想试,那很简单。”
沈临夜说着,空出的左手兀地便拔出了落羽腰间的短剑,上面雷引的残留已然消散得所剩无几,但仍在剑刃上拉扯出了一丝微弱的银光。
“唔......”
落羽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那短剑就结结实实扎在了自己抱着木盒的手上,剑尖埋进手背,虽没有贯穿过去,但突如其来的痛楚和那剑上电光的灼烧之感还是让她忍不住一声闷哼。
也就在这一瞬间,后颈上的触感陡然一个收缩,几乎是带着轻颤攒动起来,又在靠近那横在脖子上的长剑时僵硬停滞,让落羽心里一慌,急忙将原本还要持续的痛吟又吞咽了下去。
后颈的触感仍然是淆乱的,显然这样隐忍的举动并不能起到什么安抚的作用,但至少已经清楚那隐在暗处的人完全掌握着这边的情况,也正是因为清楚,那通过一缕黑雾传达过来的焦急才如此鲜明。
从未如此厌恶过自己的无能,相比之下更为厌恶的,是每每弱而自知下还要选择的逞能。
“看来这法子不对。”沈临夜看着那在电光和血溅下毫无反应的木盒,平静道。
“沈临夜!”顾琰大吼着,也顾不上要继续帮云念笙运灵调息,将人往地上轻轻一放,便握着剑走了上来:“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阿琰。”
沈临夜将短剑拔出,随手弃置,落地清脆一声响,抖下几滴刺眼的鲜红。
“我一直觉得,你虽脾气火爆,性子也刻薄了些,却是你这一辈中最能拎得清情感和道义的,如今看你对我的态度,也确实如此。”
她顿了一下,又道:“说实话,念笙终究是优柔寡断了一点,如若你能保持道心,我倒是认为比起她来,下一任掌门之位,你更适合。”
云念笙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顾琰怒道:“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不管最后是谁坐上掌门之位,都不会对你留情半分!”
“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要保持道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沈临夜笑道。
将痛感压抑下来不是易事,落羽也没有心思留意他们的对话,但就在这短短几句对话的空隙中,后颈上的黑雾似是最终下定了决心,不动声色地在那颈子上敲击了一下。
绵软轻柔,让落羽想到了初生儿的拳头,落到身上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当然这般敲击定不会是真的为了打人,还没明白过来她意思,那黑雾又敲下了第二下。
完全云里雾里,但这个节奏却让落羽开始有些慌了,间隔不长不短,比起在警示些什么,倒更像是在给出一个通知。
通知什么?不清楚。
要做什么?不明白。
感觉到那黑雾离开皮肤,第三下敲击马上要随至,落羽当即咬紧牙关眼睛一闭,内里调度转瞬就绪,只待一个骤然起势的讯号。
即便自始至终都没能确定那人的用意,但此刻箭在弦上,也唯有期盼自己真能与她心有灵犀了!
咚。
敲击声响起,不在身上,在心墙之中。
下一瞬,落羽猛地睁开眼,面目形容急剧变化,身上皮肤骤生出一片片坚硬鳞甲,转眼便化成一条白龙仰天而起!
沈临夜何其警锐,在她化身的那一瞬间,剑刃上灵力涌泉般灌入,将周围空气挤压到稀薄,抵在那脖颈的鳞甲上,激起灵力与龙鳞剧烈的碰撞和撕裂。
一分,两分,剑刃如破竹之势激开甲层,眼看着就要冲溃那鳞甲直取命喉,一缕黑雾不知什么时候绕了上去,又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召来泼墨般的脉络汇于其中。
剑刃没有停下破势,黑雾亦在不断融合,双方保持着角力,在灵力的倾涌和浓墨的汇聚中,唯一能奠定胜负的,是速度。
她们是在争,在抢。
争一个时机,抢一人之命。
激烈的角逐中裹挟着劲风和凛冽的寒光,不断传来的撕裂之声已经分不清是来源于空气或是龙鳞亦或是皮肉。
待到风平气静,一袭玄衣的女人站在白龙身前,黑雾缠绕的手上稳稳握着那锋利的剑刃,胸口有些急促地起伏着,眼中淆乱缓缓沉入漆夜。
她赢了。
西游记小剧场
菩提无奚:泼猴!(咚咚咚,敲三下)
羽悟空:我悟了,她是要我三更时分找她学七十二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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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