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散去,地表露出来的却不是坚硬的岩层,而是一捧松散的土壤,表层干湿程度不一,明显是曾被翻出,而后又重新填充了上去。
落羽跟云念笙对视了一眼,俯下身,开始用手去刨挖那些土壤。
顾琰听到动静后扶着顾沣走过来,见状刚准备弯下腰帮着一起忙活,就又被落羽一个示意打断了动作。
因着往下挖了不到一尺,手上便明显触及到了一处不同与土壤的坚硬,落羽摸了一阵,寻到那坚硬的边界,手指将其卡住,微微一用力,便将它翻了出来。
众人都提起了注意,将视线锁在那东西之上。
那是一个狭长的盒子,上面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泥土,落羽将它取出来,拿在手上掂了一下,倒是还很轻。随手拍去了上面的土屑后,盒身便大大方方地落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整个盒子约摸二尺长短,与摇光的剑长相近,深棕色表面,桦木用料,中间一道细缝,无锁无扣,亦没有任何雕花装饰,让落羽瞧在眼里,心中不免一个轻颤。
这样的盒子,她见过。
何止是见过,虽然颜色不同,形状上亦有区别,但看见它的一瞬间,落羽马上就能意识到,这与当时存放无奚那支骨笛的,是同一种木盒。
“怎么了,落羽?”云念笙见人愣在那半天不动,有些疑惑。
“没什么。”
落羽回过神来,盯着手上的木盒,微微定了定神,尝试性地,将手把住盒子上下,用了些力度。
沈临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盒子在她手上因为外力的作用产生了一些轻颤,但唯独那道细缝,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半点开合。
“打不开。”
即便早已心知肚明,落羽还是装模作样地又摆弄了一阵,才把手拿开,转而将它递到云念笙面前,问道:“念笙,你可曾见过这种盒子?”
云念笙仔细瞧了半晌,回道:“不曾,看上去不是很严实,怎会打不开?”
顾琰亦是不信,见状一把将那盒子捞了过去,卯足了力气,亦无法将其掰动半分。
不知是不是耐心的缺失也会传染,顾琰使了半天劲没见着效果,逐渐就有些烦闷起来,蓦地拔出背上长剑,对着盒身中间那道细缝就扎了下去。
他到底还是有分寸的,不过是想将盒子撬开,倒没有一剑劈下去,只是别说要去撬了,剑尖在那道看似轻掩的细缝上根本就无法埋入,愣是半点力都借不上。
他咬了牙,还要继续使劲,落羽实在看不下去,又把盒子从他手上截了下来,道:“这盒子之前明显被人拿出来过,如今又好端端地给放了回去,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顾琰一愣,不说话了。
云念笙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些魔好不容易找到这盒子,却又无法将其打开,所以刻意将它放了回来,等待知情人来打开它。”
落羽点了点头:“这样一来,梼杌留在此处的意义也明确了,是为了筛选,防止不相关的人闯进来,带走这盒子。”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抱紧了手上的木盒,急道:“他们既然放心将盒子留下,必然还会有所准备,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得赶紧离开。”
话音落下,却没有任何回应。
落羽警惕抬头,就看到顾琰一脸惊诧,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当下意识到大事不好,刚想转身,一柄长剑兀地横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剑刃抵着皮肤,光是上面满溢的灵力,便让那白皙的颈子瞬间就泛出了一道青紫的伤痕。
“再任由你们胡闹下去,我此行就要白跑一趟了。”
沈临夜抬起空出的左手抹了把脸上未干的血迹,身后的云念笙半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顾琰回过神来,忙跑过去将人扶起。
落羽瞧不见身后的状况,但从顾琰方才的神色也能猜到大概是有些糟糕的,只能着急冲后面喊道:“念笙,你怎么样了?”
云念笙紧紧捂着胸口,完全说不出话来。
“不必担心,念笙是我最疼爱的师侄,我不会把她怎么样,只是打乱了她全身的灵息,让她暂时无法行动罢了。”
“沈临夜!你!......”
顾琰怒不可遏,握着剑就准备上前,看了眼她手上的人质,又只能咬着牙将冲动按下。
沈临夜对此没有别的表示,从容道:“阿琰,顾景山教你的那一招半式,还是当年由我创下的,想拿它们来对付我,不如省点力气。”
顾琰头上青筋都挤了出来,却也拿人无可奈何,顾沣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浑身发着抖站在原地。
剑刃稳稳地贴着脖颈,在持剑人说话时亦没有产生丝毫的颤动,落羽看着那冒着寒光的剑尖,蹙眉道:“你根本就没有受伤,是不是?”
沈临夜笑了一声,道:“怎会没有受伤,与她交手,我可还不够格。”
即便是这种时候,她整个人的气质依旧是温和的,声音温和,笑亦温和,莫说戾气,连敌意都无法让人感知到半分。
落羽心中顿时一顿懊悔,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忘记了先前的嘱托,无奚出手绝不会出现纰漏,这个女人,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带着一身的创口还能行动自如,甚至于保还留了如此充裕的灵力。
沈临夜握着剑,两步绕到了落羽身前,看着她手中的木盒道:“打开它。”
落羽一愣:“什么?”
“狛戈为了找你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总不会是因着你生得乖巧罢。”沈临夜道。
她说话时又将剑锋上挑了一寸,那利剑再用力半分就要割破落羽的喉咙,后者攥紧了双手,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额头上已经析出了一层冷汗。
“我没见过这盒子,也不知道如何打开。”压抑住急促的呼吸,落羽沉声道:“还有,你是什么时候与魔相勾结的。”
不需要细想,沈临夜能说出狛戈的名字,便是没有想过要遮掩什么,她一路伪装伤重,又在自己提议时突然发难,为的便是不让人带着这木盒离开。
但那黑匣子和骨笛一事,狛戈尚且不知,落羽也不认为当时还被关在天墟地牢中的沈临夜能清楚多少,那么他们到底又是因为什么,笃定她可以打开这木盒。
“勾结算不上,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沈临夜顿了一下,又道:“你自然是没见过,无妨,你可以多试试,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恢复,我不着急。”
她很清楚无奚的状态。
落羽一颗心又沉了几分,感觉到那剑刃贴得越发得紧,脖子上因为灵力的压迫痛感鲜明,也只能咬了牙,重新摆弄起手中的木盒。
只恨一时大意让人抢占了先机,如今就算腰间的短剑上仍有无奚留下的成型灵力,也是完全使不出来,若是贸然动作,对方抖抖手就能取了自己性命。
脑子里不停演算着策略,左右行动已被封死,落羽便开始盘算起,如若瞬间化成龙形,能否靠着龙鳞护身捱下这一剑。
这风险属实不算小,哪怕对龙鳞的作用高估了一点,亦或是对这女人的实力低估了一点,这条命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我说不急,你还当真不急了么。”
沈临夜看着眼前人那明显过于迟缓的动作,笑得很是和煦。
“半个时辰,我给你半个时辰时间,足够你好生琢磨了,若是这么长时间你仍无法将它打开,那便证明狛戈真是找错了人,留你亦是无用。”
糟糕......光顾着想法子,手上做得也太敷衍了些,这下倒好,落在身上的压力陡然翻了一番。
落羽浑身一个激灵,忙开始实打实地与那木盒较起劲来。
那边云念笙凝神调息了一阵,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气定神闲的女人,艰难地张了张嘴:“小师叔......为什么......”
“念笙,先莫要开口说话,否则体内灵力乱流涌动,恐怕会在你身上留下隐疾。”沈临夜回道。
“我以前便同你说过,出了天墟,这世上还有着许多你无法想象的玄妙。人之所以会安于现状,归根到底,还是没能遇到值得穷极一生去追寻的东西,一朝得见天际,又怎会甘伴尘泥,你这一路走来就身在天边,迟早会明白我的意思。”
身在天边,什么意思?
云念笙再难捱住不适,低下头去痛苦地闭上了眼。
落羽亦没有功夫去琢磨这话里头的用意。
不管怎么样,如今狛戈和沈临夜对自己的企图都已是彰明昭著,若是依着人的话去做,待目的达成,这女人又岂会放过自己。
再说了,这盒子怎么打开,落羽又哪里会清楚。当时瘫软在溪水之中,那黑匣子只在轻微触碰之下就自行将骨笛弹了出来,真要她现在照葫芦画瓢,那已经是画出了一座葫芦山了,也没见着有甚么特别的效果。
落羽一边摆弄,一边暗暗看了那女人一眼。
她方才说得那般从容,便是料定了无奚还需要时间恢复,无法威胁到她,可现下又一反前态着急定下了期限,恐怕对无奚的适应速度,她自己心里也是没什么底的。
那么与其撇清干系,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将自己与这盒子捆死,让沈临夜相信除了她再无人能打开盒子,便可以保留自己的价值,同时将局势稳住,等待一个可以逆转的机会。
落羽想到这里,兀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沈临夜盯着她:“怎么,这就放弃了?”
“你要我打开它,总得告诉我一些线索,否则这般闷头闷脑地去试,就算我是你们要找的人,半个时辰又能试出什么。”落羽将手一摊,冷静道。
沈临夜稳稳持着剑,淡道:“你在拖延时间。”
......真是个人精。
被人轻易看穿了心思,落羽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道:“狛戈为了找我费了那么多心思,你亦是苦心筹谋直至此时,若是不明不白将我杀了,我死得冤,你们花的精力难道就不冤么。”
沈临夜的眼神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的视线在那张清秀的脸上停留了一阵,嘴角保持着温婉的弧度,道:“也对,告知你也无妨。”
落羽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般干脆,不免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这是不是也印证了,她确实很急。
“你是于青龙族育龙池中孵化出生,对么?”
“是。”落羽答道。
“无父无母,生而有异,无法御空,受尽族人冷落排挤,这些年来,当真是吃了许多苦。”
落羽皱了眉:“你想说什么。”
这些信息若有心探寻,想要打听到都不是难事,可这说了半天都只是在戳人痛处,难道是想从精神上击溃她的防线不成。别的不说,就心气这一点,落羽对自己还是有十足的信心的,早已是破罐子破摔,哪还会介意旁人的几句言语。
沈临夜话锋一转,道:“这盒子是当年隶鸢亲手所制,上面盖着血继封印,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打开,但她未有直系血脉,如今的蟠龙王族,皆是来源于她的胞弟。”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落羽沉声道。
沈临夜看着她,神色有些讳莫如深,她随手拨了下鬓边凌乱坠下的发丝,不疾不徐地接着道:“巧的是,当日那些魔将蟠龙一族不论男女老少都狠狠折磨了一遍,也没有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却在王座后的暗格中,找到了一道密文。”
对于她接下来的话,落羽好像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上面写着,蟠龙族曾在数百年前自身逐渐没落之际,将一枚无法孵育的龙蛋,秘密送至了青龙王城之中,两族从此断开往来,不再有任何交集。”
羽宝在沈师叔面前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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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