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是为了躲避梼杌的追击,纵横穿梭间对自己拐了几条岔道完全没有半点印象,但现下因着周遭相连的岩壁已然被人破坏得几近面目全非,左右横穿了几个来回,便轻松找到了那条相对平坦宽阔的主干道。
落羽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甚至于连龙焰都没有心思召出,身后几人也都心照不宣的运出了夜视,再没有提出什么要求。
无奚的气息没有跟来。
即便夜视中根本无法分辨出她真身那般细微朦胧的存在,但落羽能感觉得到,身边已经没有了她的环绕,她在那处散去了意识,便一直停留在那里,就似睡着了一般,再无人能惊扰了她。
不知在这阴暗潮湿的地底之下,她是否也能拥有一觉好眠。
顾琰押着沈临夜走在中间,转头对顾沣看了一眼,后者低着头,步伐比前面几人要慢上许多,不知不觉已经掉在后面一段距离。
那脚步上明显的轻重不一,让顾琰不免皱了眉,把手上的人往前推了一些,转头对云念笙道:“师妹,你来盯好她。”
云念笙应下,一擒一放间完成了交接,在对上那双一贯温和的眼睛时,还是不自然地别过了头,手上的力道也微微放轻了些。
顾琰几步走回去,把长剑入鞘往顾沣怀里一塞,转过身屈下腰,冷声道:“上来。”
顾沣一惊,忙摇头道:“不用......师兄,我可以自己走。”
“你此行已然做足了拖累,回去在掌门面前通报,还有得你受的。”顾琰骂完,又重复了一遍:“上来。”
言已至此,顾沣踌躇了片刻,也不敢再推辞,一手抱紧了怀中的长剑,一手攀在顾琰的肩上,轻轻伏了上去。
顾琰双手把住他的腿弯,将他背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又沉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着。
这边云念笙瞧在眼里,也没有多说什么,大概是心绪混乱下急着想转移注意力,闷头走了一阵,又对前面同样心乱如麻的白衣女子道:“落羽,关于梼杌在此处出现,你可有什么想法?这东西没有什么心性,凶煞暴戾,必然不会是蟠龙族养来保护龙渊的,而那些魔既然已经来过一次,再留下这凶兽,是不是有些奇怪?”
落羽放缓了脚步,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我亦是这样想的,但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你觉得会不会是,那些魔当时存在着没能做完的事,或是没能带走的东西,所以要把这畜生留下来守着这里?”
“嗯,确有这种可能。”云念笙点头。
沈临夜垂着眼,好似根本不关心这二人谈论之事,见那眉目清秀的女子总是似有似无地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才抬起头来淡淡提醒了一句:“要撞上了。”
落羽惊觉驻足,回过头来,才发现已经是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眼前似是凭空出现般立着一道石门,与王城前那道大门形态相似,却还要高出一些,石门紧闭着,未曾落锁,也未见环扣,两面门页上各雕刻着一条巨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顾琰把顾沣放下,几步走到石门前,仔细端详了一阵,看上去不像是存在着什么机关,便示意人让开,自己将双手贴在门上,运足了灵力往前推进。
与预想的一样,这道门不过是厚重了些,随着沉闷的隆隆声,石门在推进之下缓缓分离,揭开一片更为浓郁的黑暗。
顾琰一把捞回自己的佩剑,率先走了进去。
有了前车之鉴后,众人行进的节奏明显谨慎了许多,不同于外侧,这石门里头是完全的密闭,漆黑一片,即便将夜视开到极致,也只能瞧清面前丈宽的环境。
贸然生出龙焰定是不妥,若这里面真还藏着什么东西,一道火光足以将众人都暴露在敌方的视野中,因而一行人紧靠在一起,贴着一侧的岩壁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也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摸着黑一步一步往里挪的感觉是令人十分不安的,即便压抑了脚步,此起彼伏的心跳声都还是在不断宣扬着这份不安。
身侧的岩壁皆是修葺得光滑平整,上面刻着精细的雕纹,每摸进十余步,墙上的浮雕也会再多一处。
龙,盘古,龙,盘古......如此往复,待到整个一圈走下来,绕着岩壁又回到了入口的石门前,已是过去了半个时辰有余。
这里是一处方形空间,极其宽广,中间的地界未曾涉足,但也无人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因而再回到原点之时,几人交换了视线,落羽便心领神会地运出了龙焰,扬起手将之一一投掷到先前观察到的周边岩柱上的石砌灯台上。
整个环境瞬间被点亮,身边的人却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因着随着视野的明亮,映入眼帘的并不只有与先前格格不入的庄严辉煌,还有视线所及之处无处不存在着的——骸骨。
巨大的骸骨,盘绕着身躯,一具又一具,摆满了这本身就望不到头的开阔空间。
“这便是......葬龙渊的主墓室。”顾琰深吸了一口气,喃道。
视觉上的冲击是无比震撼,以至于都没有人想起来要回话。
无需刻意辨别,若不是继承了王族强大的血脉,何来如此庞大的身躯,这便是从龙族诞生以来数代蟠龙王的尸骸,长眠在这地底之下,岁月洗去了他们的血肉,仍保留着其生前的巍峨傲岸,仿佛下一刻,他们便会从混沌中睁开眼,带着惺忪的睡意抬起头来,嗔怪人唐突而至,扰了他们千百年间的一场清梦。
杵在原地愣了好一阵,落羽才定下心神,缓缓走上前去,视线在那骸骨之上掠过,而后驻足,抬起头仔细阅览着立于骸骨前方的碑铭。
碑铭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记载了其主人的生平极其功绩,再往里,每一具龙骨之前的碑铭无不是如此。
落羽一边阅览,一边前进,脚底下突然像是踩到了一些凹凸的纹路,她向下看去,才发现此处的地面上,居然也雕刻着一面浮雕。
那是一个人,就形态而言,即便威严四溢恍若神明,也只是一个纯正的人,与这王城及龙渊处处刻画的盘古和巨龙雕像倒显得格格不入。
“这......简直是大不敬!”顾琰看着那人像,惊道:“他们竟然把太一真神的画像雕刻在地面之上,任由这些骸骨践踏!区区蟠龙,如此藐视神威,这是要逆天不成!”
他这般激动并非是毫无缘由的——太一,远古神话中的创世神之一,与应龙相对应,前者主宰,后者善战,相传太一育有三名子嗣,分别掌管着这世间所有的因果、轮回和宿命,是史书中有过记载的最为至高无上的神明。如今他伏在地上,四周盘绕的龙骨无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确是代表着一种极端的鄙夷和不屑。
落羽低着头看了半晌,又抬头道:“一幅浮雕而已,龙族一贯崇尚力量,向来不信甚么天命,神迹早已不复存在,蟠龙此举,也不过是借由这深渊地底,表明一下自身的存世之道罢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青龙族作为最强的一脉,以强为尊的观念才会那般的根深蒂固,自己从小到大的处境亦与此不无关联。
落羽说完,也懒得再去在意这些,留下顾琰在那边念着什么“无礼”、“亵渎”,自己慢慢走到墓室的正中间,又在一具骸骨面前停下了脚步。
这具骸骨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体量相较于先前走过的那些,也是处于一个中庸的位置,但真正令人在意的是,它前方的石碑上,只短短地刻了两个字。
——隶鸢。
这是初代蟠龙王的名讳。
云念笙也在此时押着沈临夜走了上来,落羽谨记着无奚的叮嘱,又往那浑身是血的女人身上看了一眼,正如她先前所言,从这副身体上渗血处的位置和数量便可看出无奚下手之重,却不知为何,拖着这样的伤体一路被看押着走过来,她的神色仍是那般平静,从容得好似这些伤口都不是出在自己身上一般。
“落羽,这石碑下面,好像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听到云念笙的声音,落羽才把视线转了回来,在石碑前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接壤处松动的碎石。
“看来是找对了地方了。”她抬头看着石碑上的名字,沉声道。
云念笙受制于手上押着人,也不便俯下身同她一起观察,只又往前走了一步,回道:“这般看来,那些魔不惜灭了蟠龙一族,就是为了来找隶鸢陛下的骸骨么?”
落羽也不敢确定,正准备再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旁的异状,云念笙突然道:“若真如此,我倒是想起了一些有关的传说。”
落羽忙站起身来,问道:“什么?”
云念笙看着她:“你可记得,史书记载,轩辕黄帝迎战蚩尤,九战九不胜?”
落羽一脸疑惑地点了点头。
云念笙接着道:“但后来在涿鹿之野,黄帝不仅轻松斩杀了蚩尤,还以封魔大阵将残余魔族封印在了地底之下,有传言说,这是因着当年的轩辕黄帝,曾借到了神力。”
“在这之后黄帝乘龙升天,却又不知道为何最终放弃飞升回到了自己的部族,没多久就病逝家中,神迹也在这个时候开始湮没。”
落羽不解:“你说的这些我亦有听闻,只是这与隶鸢陛下又有什么关系?”
云念笙看着她,缓缓道:“有,隶鸢陛下,她便是当时黄帝身边最重要的亲信,也是黄帝死前最后一次见过的人。”
落羽听到这里,恍然回神,皱着眉沉默了半晌,才喃喃道:“你是说,他们认为轩辕黄帝曾把那份神力的线索告知了隶鸢陛下,因而来此找寻?”
她说着,又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高峨的骸骨道:“可这一切终究都只是传言,神迹湮没三千多年,就算神力以某种形式留存了下来,时至今日也早已所剩无几,找来又有何用。就为了这等虚无缥缈的存在,将一族人屠杀殆尽......”
沈临夜将眸子划过来,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云念笙盯着落羽的神情,知道她此刻心里定是不好受的,放缓了语气,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事态如何,还且先看这墓碑底下有什么。”
落羽咬了咬唇,调整了一番情绪,又再次于石碑前蹲下,看着那墓碑与地面的连接处,伸出双手去贴在碑面上,尝试着将它推动。
灵力如流水般不停注入进去,那石碑仍然纹丝不动,显然不是这么个推法。
落羽皱了眉头,想着这碑上或许是有什么机关,又将手放开,绕着石碑仔仔细细地将碑面和其周围都检查了一遍。
在没能发现任何有效信息时,心中的不耐也终于是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她深吸了一口气,挥手示意云念笙带着沈临夜后退,自己则将摇光拔出,看着剑身上的雷引残余,猛地反手将剑深深插入地底。
“得罪了,隶鸢陛下。”
话说着,身上灵力经由手掌流入到剑身,在短剑内部与无奚留下的灵息纠缠融合,滋生出数道银光,顺着地面一路分裂,直至接触到那石碑表面,倏尔弹开,将整块石碑直接炸成了空气中的一大捧粉尘。
落羽做完这一切,将摇光别回腰间,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云念笙:“.......”
沈临夜:“.......”
这可真是,学到了精髓。
指望你教她点好的,你跟着她一起学爆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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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