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思皱着眉,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沈临夜离开的方向,一时间没有回应。
“你听我说。”落羽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自顾道,“这阵法底下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一直在吸引着彷徨于世间的游魂,目的便是引导他们去到那魂墟世界,那条腾蛇作为看守只是为了防止活人误入,整个阵障于魂而言是全然不受限的,沈临夜能如此轻易通过八门锁宫阵,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她说罢见遥思仍没有反应,以为她没有听明白,又急道:“我救下姓卫的小姑娘时,曾瞧见过河底有一团黑影掠过,如今想来应是腾蛇感知到魂动特意前来接引,沈临夜便是先以离魂之动牵制腾蛇,再用剥下来的生魂穿过魂墟结界,将人从那寂地魂墟中带出来。”
“是么。”听到这里,遥思才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罕见的严肃和凌厉,道:“所以她才大费周章于永定河岸布下结界取人生魂,一条人命,换一人通行。”
落羽从未见过她露出这般神情,眼中稍有怔色。
也是,十几条人命,无辜的生灵,在那群人眼中也不过是任人拿捏的棋子罢了。
她一早便清楚往后要面对的都是何种人物,因而并未对此多说什么,只轻叹了口气,道:“他们对这八门锁宫阵的了解远在你我之上,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未想到我与无奚及时赶到打断离魂,以致生魂少了一个,不得已才将那名唤‘岐澜’的同伴留在了里面,而那魔族男子如此在意这位同伴,定会逼沈临夜再度前往魂墟边界打开入口,届时我便能......”
“从她手中夺过那只女鬼,先一步进去”遥思冷静地替她说完,蹙眉道,“这可不是件易事。”
“我知道。”落羽道,“但这是唯一的机会,我必须一试。”
说罢便低下头,将身边的孩子用黑衫包得严严实实,动作间极其小心翼翼,以避免无意的触碰再度伤及于她。
经此一遇,必不便再由着鸟祖宗举着她当火把到处晃了,落羽做完这些,又在手上召出一团指甲大小的龙焰,特意收了内息,使其于烛火尚且不及,仅供探明脚下的路,不至于老远便暴露了行踪。
遥思在一旁看着,也未再出声阻拦,原本是想着尽快保这龙平安出去,避免节外生枝才是要紧,但既然沈临夜现了身,那便另当别论了,她也自有一点恩怨,想要做个了断。
思及至此,她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弯腰去将那孩子抱起,却未想忽的一道女声传来。
——“果然在这里。”
那声音离得极近,不过十步之距,惊得二人一阵激灵。
遥思忙抬头顺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便见一个人影站在明暗交界处,青衣负剑身姿从容。
“沈临夜......”她怔怔地念道,一时僵在了原地。
那人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将面容露在昏暗的暖光之中,看着遥思笑道:“经年不见,殿下如今长高了许多,竟与念笙也相差无几了。”
这句话语气极为平静温和,甚至带着些长辈问候的口吻,却让原本还有些发愣的遥思登时回过神来,取下一根雀翎双手结印化出长弓二话不说便射出一簇绯色灵光向前方飞去。
那灵光带着破竹之势,在途中骤然分裂,化为数团烈焰,瞬间填满了整条甬道。
未曾想到这鸟一点即炸,出手便注入了如此庞大的灵力体量,沈临夜的眼中也略过一丝惊讶,但她反应极快,先是后退几步,而后一脚蹬上身侧的石壁,贴着甬道边缘掠身闪躲,火舌与她擦身而过,落在石壁上喷散开来,仍散发着灼灼高温。
落羽心跳都漏了一拍,这道凰炎使得整条甬道连同身后的石室都被火光照得如白昼一般,幸而方才躲避之时遥思将那孩子放在了巨门之内,此刻有石门投下的阴影作挡,才未被人一眼瞧见。
她暗暗抹去头上惊出的冷汗,虽不知这鸟为何如此暴躁,但现下可以确认,沈临夜是只身折返,未再与那魔族男子同行。
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方才的谋划这女人听得了多少,她此番折返并未带着那只女鬼,是已经发现了这边的打算,才交由那魔族男子先行去召回同伴了么。
那她只身前来又是为何,若是要动手,叫上帮手岂不更为稳妥?
“来得正好。”遥思才不管她有什么打算,话说着手上抛出一根雀翎便再度续弦,“我问你,辰夷陛下是否为你所杀?”
“辰夷死时我已身在无极镇上,你知道,却还要这般问我,难不成是想逼我承认,好多一个对我喊打喊杀的理由么?”
沈临夜回得极为冷静,轻松躲过一招后,她对那炸了毛的鸟也不甚在意,视线开始往四周游移,好似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隔绝境与那道虚持之术总是出自你手罢。”
“是。”
“混入王城刺杀辰夷陛下的同伙是谁?”
“我并不知晓。”
“虚持之术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如此大费周章让那短剑刺穿辰夷陛下心脏之时仍从落羽之属,只是为了诬陷于她么?”
“并非。”那女人耐心出奇得好,问一句便答一句,“只是为了确保他的心头血是由白龙来取下。”
落羽不由得面上一怔。
心头血......她之前也曾听过类似的话。
狛戈死前的唯一要求,便是由她亲手取其心头血,虽不知是何缘由,但从结果上来看,其目的是为了让溯源得以触发。
而当日辰夷陛下死后,正是有一滴心头血径直朝自己飞了过来!
她想到这里不禁又冒出一阵冷汗。
溯源,又是溯源。
狛戈一个魔族能与她产生溯源本就匪夷所思,辰夷陛下又怎会......
沈临夜并不打算给她思考的时间,在从容答话的同时,她已将同时将周遭仔细环顾了一圈,此刻视线停留在落羽身上,眼神微沉,道:“我感知到了她的气息,一部分,但她不在这里。”
落羽还未从疑虑中走出,心跳登时又落了半拍。
原来这才是这女人折返的原因。
她下意识便将身子往石门边又靠了靠,此番举动堪称此地无银三百两,好在遥思眼疾手快,见状连忙又射出一道羽箭以逼那女人集中精力躲避,后者再度掠身闪过,虽未被伤及分毫,却是错失了时机,没能注意到这边的不自然。
“谁知道呢,没准雾精现在就躲在哪个地缝里,只待你靠近便卸了你一只手脚。”
火光将将散去,下一枚绯色羽毛又紧紧攥在了遥思手中,她蓄满弓弦,故作讳莫地道:“沈临夜,你也会怕么?”
“若是她在,又怎用得着躲。”沈临夜明显不会相信这一套,从容道:“与她正面交锋固然棘手,但就算没有任何干扰,她也至少还需一日才能破阵而出,这是阵法的规则,她亦不能逾越。”
遥思冷笑:“你们早就把这里摸透了,故意引人过来。”
“不错。”沈临夜道,“我有一位朋友,他在这里花了很多时间,比你我能想到的都要多,他深知这底下的一切,我只需根据他提供的信息给出解法便可,只不过到底是神裔布下的阵法,我所能争取到的极限,也就只有这一日而已。”
朋友,定就是指那面具人了。
听到这里,落羽才总算让头脑清醒了下来,蹙眉道:“时间宝贵,你既已断定此刻无奚未能破阵出来,又为何还浪费时间在此处周旋。”
“我还需要再确认一件事,如若可以,我亦不想动手。”
沈临夜答道,语毕,视线再度开始向周遭游移。
显然,这女人已经清楚察觉到了无奚的气息,不找到些什么是不会作罢了。
“那不好意思,我可是想动手得很!”遥思说罢,又是连着两道羽箭射出去,火焰顿时如流星般向她袭去。
“殿下还是这般暴脾气。”
左右腾挪之间,沈临夜竟还能抽出空来说话,应对遥思来势汹汹却毫无章法的攻击,她更是在转瞬间便精准找到了每一道烈焰的空隙,躲避的同时,身形还向前欺了几分,“我记得你自幼便不喜欢我,可是因为念笙?”
遥思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射出一道更为猛烈的火焰,答道:“是又如何。”
那女人听到这般回答,牵起嘴角闪身轻松躲过攻击,不再接话。
见对方这种反应,遥思心中的火气更盛,紧接着更是一连串的喊话。
“我就是不喜欢你。”
“凭什么你一介凡人出身,能拥有盖过我圣兽王储的天赋。”
“凭什么只要你一出现,所有人都会围着你转。”
“凭什么呆子就算整日待在我的身边,还是要左一句‘小师叔’右一句‘小师叔’地惹我心烦!”
她一边不停射出羽箭,一边发泄般地说着这些话。
因着此刻火力太猛无法近身相助,落羽在一旁可算是看了个呆。
虽说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阴暗面,也一早知道这鸟祖宗性情直率,但你也不用这般实诚,把嫉妒都写在脸上,还一股脑倒给别人听啊......
与那边始终自若的神情相比,此刻这鸟才更像是个嫉妒到扭曲的恶人。
“我就是看不惯你成天笑眯眯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像是脸抽筋了一般,也看不惯你总不好好扎头发,老想拿把剪子来全给你剪了,还有你那把剑,天天背在背上就没用过几次,倒不如砸了它......”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见羽箭已不能限制那女人的行动,便索性将长弓收去,双手合十运出灵力,猛地俯身灌于地面,巨大的火浪顿时从她掌下漫出,卷起数丈之高,朝着那女人涌去。
好可怕,落羽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甬道本身便算不得宽敞,此刻更被如此庞大地火焰填满,如迅雷之势卷过。
避无可避,沈临夜只得将手挡在身前开出结界,整个人瞬间被火浪吞没,待到硝烟散去,手上已然多出了一片刺眼的烧伤。
即便如此,她也未曾皱一下眉头,只是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散去眼前尘烟,看过来的眼神依旧平淡而温和:“既如此,倒辛苦殿下忍到现在了。”
遥思盯着她手上的伤,再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又狠狠咬了牙,道:“我最看不惯的,便是你这副表情!”
话音落下,滔天的火浪便再度卷起,不给对方一点喘息的机会,势必要将其烧得尸骨无存才肯罢休。
遥思俯在地上,双手还在不停灌注着灵力,烈焰熊熊,绯色的火光映在那双眼眸中,璀璨而潋滟。
她从未与旁人说起过。
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年幼的她便是被这么一双烧伤的手抱在怀里,看着这么一张温柔的脸,想着:
「如果母后还活着,大概就是这般的模样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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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