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小城中,天色式微,面容清绝少女端坐在书案之前,双眸有些失神。
无奚回想着白日所经历之事,心神格外不宁。
那名唤岐澜的少年确实救了自己无误,但二人是为何会前往那偏远树林,自己又有何事要与他商谈,她一概都不记得了,随之忘却的好似还有许多事情,也能隐约感觉到那些事至关重要,可不管怎么样都无法记起。
然而比起这些......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眼窗口。
以往每逢入夜,这户人家的女主人都会借着夜色走到窗外,什么都不做,就那般站着,静静听着屋内的响动,有时候一站便是几个时辰,直到屋内人睡下才蹑手蹑脚地离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周遭却没有任何动静。
无奚看着那漆黑夜色,额间金印闪烁,蓦然传来一阵刺痛,她不由得蹙起了眉,抬手扶额之际,阵痛已然消失,指尖下传来的起搏好似心跳之感,却远在世外,牵动时依然会带起些许气闷。
那女人死时她也未有多少实感,反而在这平日里早已习惯的琐碎中,才真切感知到了一个人的逝去。
身体的不适难以言喻,更糟糕的是根本寻不到不适的源头,更无从去缓解。
无奚眉头紧蹙,眼眸中罕见地露出了迷茫和慌乱,她不记得自己这些年来为何不愿正眼瞧那女人一眼,又为何会对她所做的一切皆保持漠然,甚至于此时此刻依然在极力抗拒与其之间的连系。
此前的时光过得实在太快,十余年岁月恍若数日,脑中有个模糊的念想一直在闪烁着。她急匆匆来到这个世界,似乎只是为了急匆匆地离开,未曾生于此,亦未曾活于此。
那这般的难受又是从何而来。
夜深了,晚风拂动两侧青丝,更将心绪拨乱,无奚坐在案前,额间印记散发着流动的金光。
那个模糊的念想依旧在脑中回荡,她却已经迷失了方向。
“落羽。”
从那巨门走进去已有好些时候了,光线逐渐减弱,到后来已是昏暗到不能见物,错综复杂的甬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行进中,遥思突然叫住了前方手持龙焰脚步匆忙的女子。
后者回过头来,就见鸟祖宗望着怀中的孩子道:“你瞧,小雾精在发光。”
落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孩子全身覆盖的金纹确实比先前明亮了许多,但除此之外,好似没有别的异常。
她又仔细瞧了瞧,确认无碍后道:“应是没什么,留心点便是。”
“那正好。”遥思笑道,“你那龙焰省省,咱拿她照路。”
说罢她一把将那孩子举过头顶,迈着轻快的步伐不分由说地便走到前面去了。
你当她是夜明珠么......
落羽的脸色十分僵硬。
一路走来,这鸟人已算是将那孩子随心所欲地把玩儿了个遍,一时捏捏脸,一时拽拽手,兴致来了还将自己的发带摘下来与她扎了两个小辫,明知形势严峻也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完全是乐在其中。
起初落羽还会急眼,无奈嘴皮上的功夫怎么都敌不过她,慢慢地便连脾气也不再有了,左右自己无法接触那孩子,还需遥思来保她周全,在确保不会伤到她的前提下,也只能随那鸟人去了。
此外,那孩子被高高举着随着步伐晃着两条小辫的模样,倒也真是可爱。
是以落羽最终也没有提出甚么异议,只叹了一口气,便依言收了龙焰起身追了上去。
沿着蜿蜒的甬道继续行进半个时辰,再拐入岔道一路走到底,直到一扇完全打开的、与先前石室一模一样的巨门出现在视线之中,落羽才停下脚步,与遥思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摸清了这地下空间的构造。
巨门后定然是一间嵌满碑铭的石室无疑,问题是,这并不是她们来时的那间,甚至于与之一样的石室,二人在方才的摸索中已然找出了十余间,此外余下多少间还尚且未知,甬道如树上生出的枝丫一般连接着它们,其主干通向之地,才是这玄阵秘密所在。
而巨门皆是完全打开的状态,应就是先前不知触发了何种机关,将其同时打开的。
遥思不由得咂咂嘴道:“一间石室的碑铭就数以万计,这般算下来,那寂地魂墟中飘的鬼可比这北境之内的活人都多了。”
“嗯。”落羽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由此构建出的一整个魂墟世界,体量自不可小觑,也是目前没有入境的之法,就算真有了法子进去,她也不知如何去寻到无奚所在之处。
正思忖着,望着那高耸的巨门,落羽好似听到些异样的动静,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间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她忙对遥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后者将那孩子的头部用衣物掩起来,在对方会意照做之后,压低了自身灵压,彻底隐入黑暗之中,屏住呼吸观察着周遭。
早该想到的,石室不止一间,入口自也不止一个,巨门同时打开,若是在早她十余日入阵的那批人中有人侥幸穿过那八门锁宫阵到达石室,此刻应就是与她们一样刚从石室出来不久,正穿梭在这甬道之中,寻找着主干所在。
落羽连连在心里暗骂自己的大意,也是未曾料到那连无奚都能困住的八门阵法真有人能通过。
远处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晰,能辨出的除了脚步声,还有两道人声,一男一女。离得近了,落羽才听出那女声有些熟悉,不由得攥紧了双手。
如今能出现在此处的老熟人,应就只有一个。
——沈临夜。
显然也听出了这声音的所属,遥思的反应比之落羽还要大上一些,牙关紧紧咬住,几乎要压制不住那散发出来的怒意。
落羽忙抓住了她的肩膀,拉着她慢慢退到巨门之内。
虽说起初入这阵中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将沈临夜给揪出来,但此刻的狭路相逢绝非益事,且不说那同行男子周身散发着异常强大的魔气,光是对付拔除魂针后近乎全盛状态的沈临夜一人就够她们受的了。
更何况无奚的心脏还在此处,断不能涉险,唯有避战。
可说是避战,此刻被来人堵住了去路,又能避到哪里去。
动静越来越近,落羽正心急如焚,石室外的脚步声却刚好在门口停了下来,人声陡然提高,传到耳中格外清晰。
他们好似产生了分歧。
“还要等什么?”男子的声音极为浑厚,听得出语气有些急躁,“我按照你的要求好不容易寻到了死魂,为何还不动手?”
与之相比,另一道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沈临夜似乎并不把男子的话放在心上,只随口答道:“死魂毕竟与生魂有异,还需等待时机。”
落羽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还未来得及去想他们所言的“死魂”是指什么,一抬头,却见一张狰狞的人脸凑过来,几乎就要贴到她的脸上。
即便周遭昏暗无光,离得如此之近,也能看到那张脸皮肤青紫,两个眼眶还在往外咕噜咕噜冒着血浆。
鬼啊!
她差点便叫出声来,还好定力足够强,硬生生地给忍住了,也就在这一瞬间,认出了那张脸。
还真的是鬼,且就是先前由她带进来又在石室中消失不见的那只女鬼。
虽然此刻已经贴到了脸上,但好在没有如初见时那般喊着“还我命来”引得外面的人注意,她只是飘在那里晃了晃,不一会儿又飘出去了。
落羽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有注意到那女鬼的脖子上缠着一条灵纹构成的锁链,另一端一直延伸到门外,应是攥在沈临夜手中,看来他们口中的“死魂”便是指这个无疑。
原来这鬼穿过石室之后便在甬道内徘徊,而后被那男子所擒,只是听他们之言,也不像是要用这鬼引路的样子,却不知作何用处。
“是么。”男子的声音冷下来,“从方才开始你就在拖延时间,根本不曾尽心去寻找出口所在,只是带着这只魂在四处闲庭漫步,这样便能等到你要的时机么?”
面对如此质疑,沈临夜也并不否认,只是轻笑一声,反问道:“难道你就有尽心去寻出口?”
男子被问得一怔,随即便沉默下来,良久,才妥协道:“还是等那条龙去开路罢,你我便不必多费心思了,留下与其余人汇合便好。”
他说罢又话锋一转,冷言道:“但倘若届时你仍不能将岐澜带出来,我可不会再这般客气了,沈仙长。”
闻言,沈临夜只是笑了笑,不再回话。
岐澜。
落羽甚至没有惊讶于自己的行踪已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只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
她想起来,先前在石室内触碰道那刻字的石碑之际,不断涌现出的碑铭主人的记忆中便出现过这个人,无奚亦与之有过接触,未曾想到他竟就是这魔族男子的同伴。
再结合魔族男子与沈临夜的对话,她突然全都明白了。
门外安静了一阵,又响起了脚步声,这一次是由近到远,渐不可闻。
待他们离开,落羽赶忙转过身来,低声对遥思道:“我知道能将无奚从魂墟中带出来的方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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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