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鳞 第101章 有熊

幽闭的空间内，落羽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唯有那道巨大的罗盘依然静止在高空之中，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不知道在这里内待了多长时日，从最初心乱如麻地四处摸索，到精疲力尽累倒在地，再到于黑暗中浑噩醒转，如此往复几番，连时间的概念都不再清晰。

意识似乎还没有完全复苏，落羽低下头，有些失神地盯着自己的手。

手心中用来压制女鬼的灵印完好无损，而手背上，那人在入阵之时所描画的符号也完全显现了出来。

一道羽毛状的印记，通体半透，时不时会散出点点绯红的灵光，瞧上去亦是像是某种灵印，却无从辨认。

她看了一阵，没有去做任何猜测，待头脑清醒之后便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抬起头望向那深不可测的黑暗，她调整好情绪，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然而同刚进来时一样，不论朝着哪个方向，还未走出百步便会触碰到无形的屏障，再无法前进半分。

谨记着无奚说过的话，也尝试过掩盖灵印让那女鬼为自己引路，但后者在脱离灵力压制之后依然如木偶般呆滞地站在原地，根本没有任何行动。

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囚笼，由黑暗包裹，以虚空为界，将她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头顶的罗盘中的金光始终停留在正中心的位置，似乎是在告诫着她，只可到此，不可逾越。

那么这阵眼的意义在哪里？

换言之，让她进到这里的意义，又在哪里？

眉心一直隐隐作痛，从遇到无奚开始，这样的头疼时不时就会来上一阵，近期更是愈演愈烈，像是要钻出头骨一般。

落羽禁不住扶了额，不再做无谓的尝试，就地坐了下来，将思绪放空，安静地等待着。

在等什么，她不知道，但此刻留给她的唯一的选择，就只有等待。

因着从一开始就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好像一直在被什么东西观察着。

这种感觉并不是来自于活物的视线，而是一种更为冰冷的，源自虚空的审视。

是整个阵眼在观察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封闭憋出了癔症，落羽在地上坐了一阵，突然转过头，开始同那女鬼说起话来。

“我同无奚在进镇子之时，曾于摇絮河岸救下了一个少女。”

她说话时神色极其认真，仿佛真将那毫无神志的女鬼当成了一个可以商讨的同伴。

“她中了沈临夜的术，离魂出体险些丧命，那时她的魂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一直向着旋涡深处坠去。”

女鬼双眼空洞，木木地飘在她身边。

落羽全然不在意她能不能听到，自顾自继续说道：“在她之前，无极镇上已经死了好几人，他们的魂应是尽数被旋涡卷入了河底，那里正好是螣蛇所驻守的阵法入口。”

“也就是说，这道八门锁宫阵只为阻截生人而布，而对于你这样的魂其实本就不存在任何阻碍，相反的，它一直在指引你们前来，为的将你们送去这八门阵法下的某个地方。”

说到这里，落羽低下头，盯着手心中的灵印看了一阵，而后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擦去了它。

“所以你无需穿过八重宫门，在入阵之时便会被直接传入阵眼。”

她做完这些，才又面向那依旧木然的女鬼，沉声道：“那我呢，整个阵法依魂为限，连无奚都无法越界，我又为何能同你一起抵达这里？”

没有任何回应，周遭一片死寂。

落羽看向那巨大的罗盘，一字一句道：“因着我的魂对这个阵法而言本就是特殊的，对么？”

话音落下，黑暗中蓦地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咔吱，咔吱。

似机括运转的声音，又似某处屏障动摇之声。

落羽心里暗暗地冷笑了一声。

她又一次猜对了。

她随即站起身来，将身形站得笔直，朝着那罗盘喊道：“我身已定，我魂固在，倘使非我因果，亦为我之所向，烦请解去束缚，速速为我开路！”

言以至此，对于这个貌似柔弱的白衣女子，阵眼似乎也有了定数。

那道金光猛地收缩了一下，而后缓缓地向外探出。

落羽岿然而立，死死地盯着它。

周遭的响动愈发剧烈，从头顶到四周，连带着整个空间都有一种分崩离析的震颤之感。

金光流彩中，空中的罗盘开始了旋转，金光亦随着罗盘转动越发明亮。

随即那道光溢出了罗盘，如洪流般倾泻下来，形成一道金色的光柱，将落羽整个人淹没其中。

刺眼，炫目，光柱没有实体，所有的冲击都在视觉之上。

落羽被这强光激得有些睁不开眼，抬手挡在面前，透过指缝朦朦胧胧地看到，在一片金光之中，好似有许多影子在悠悠晃动。

她没有余力去分辨那是什么，在双眼感到明显的刺痛之时，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渐渐传来了一阵人声，落羽侧耳去听，能依稀辨出那声音的内容。

“你就只会强词夺理，敢不敢同我打赌！”

“怎么赌，难道要那两位大人上擂台比武么？”

都是极为稚嫩的声音，由远到近，逐渐地清晰。

落羽缓缓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已经脱离了虚空的囚笼，身处于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等一下，身......？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将视线移下去，看向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身体。

意识和视觉依然在运作，就像是一缕魂烟漂浮于此，只可旁观，不可妄动。

幻术么。

落羽顿时提起警觉，开始用仅存的视觉打量起周身环境。

依然是夜晚，依然有着光亮，只是那光亮来自于稀稀落落的篝火，没有半分炫目之感。

四周皆是茅草搭盖的简易房屋，建筑稀疏却错落有致，从摆设和用具上来看，这里像是某个古老的人族部落。

方才说话的是两个七八岁的孩童，他们站在一条相对平坦的主道上，一来一回争得面红耳赤。

争论并没有持续太久，因着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有人来了。

落羽顺着声音看过去，一时间思绪停滞，震惊得无以复加。

来的是一支夜间巡查的队伍，大抵十余人，皆披绒带甲腰挂兵刃，身上的服饰不论质地还是风格都与当世相差甚远。

而为首的那位男子，只需一眼，落羽便能认出他的身份。

因着他的画像早已被刻入了所有的史料之中，任谁都不会陌生。

人文初祖，轩辕黄帝。

这里不是幻境，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分毫不差地还原了一个人尽皆知的上古部落——有熊。

那两个孩童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支队伍，早已正襟敛色，退到一旁，待队伍行近齐齐行礼道：“轩辕大人，力牧大人。”

落羽才注意到黄帝的身边还有一位戎装男子，身材高大背负□□，正是有熊名将力牧。

姬轩辕点头示意，而后在二童面前停下了脚步，屈身问道：“老远就听到了，在吵些什么呢？”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随后个子偏矮的一个诺诺开口道：“我们在说您和力牧大人谁更厉害，我说是您，可是阿阙这家伙非说是力牧大人，我还争不过他......”

姬轩辕闻言轻轻一笑，道：“论武力，我可不及力牧半分。”

听到这般答复，高个男孩露出了得意笑容。

矮个子这下急眼了，手足无措地支吾道：“可您是有熊的族长......”

姬轩辕笑而不语，一旁的力牧走上前，高大的身形对于孩童压迫感极强，两个孩子顿时站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所谓族长，并非是一族中最强的战士，而一族之生息，也不是仅靠力量便可维系的，你们还小，不懂也正常。”

矮个子低下头沉默了一阵，还是鼓起勇气还嘴道：“我阿娘同我说过，以前各部族之间常年交战，有熊便是靠着强大守住了自己的土地，而如今魔族来犯，有熊亦是因为强大才未被吞灭，这些何尝不是力量所系。”

他说道这里似乎还带了点赌气，噘着嘴继续道：“倘若我们能同烈垵族一样，让所有族人都成为战士，兴许上一次迎战魔族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这番话显然大为不敬，力牧皱着眉头刚要开口呵斥，姬轩辕微微摆手打断了他。

随即他单膝贴地，将身躯放得更低，看着那孩子轻言道：“如果所有人都成为战士，固然能暂短地守住更多，但在那之后呢？”

“之后？”矮个子歪了歪头，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姬轩辕避而不答，转而指了指他身后的茅屋，道：“这间屋子，力牧只需一击便可毁去，而将它重建起来却要集数人之力耗费半月时日，力牧对此可是一窍不通。”

那孩子转过头，看着茅屋若有所思。

姬轩辕接着道：“论强大，有熊何及圣兽万一，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一群人在不断地摸索前进，让我们拥有了自己的农耕，纺织，锻造，医术，文字，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改进并为他族所沿用传承，千百年后依然长存不灭。”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无垠的星空，眸中映着燃烧的篝火，笑道：“这才是属于有熊，也是属于人族的，真正的强大。”

听完他的话，矮个子低着头，沉默了下来。

“漫山。”姬轩辕唤了他一声，而后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道：“部族有我和力牧保护，你还是个孩子，不必去想太多，只管多做些你喜欢的事就好。”

漫山？

这个名字落羽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对了，风陵的老阁主不就叫叶漫山么，曾听人说起过，他确实是有熊出身，不过十余岁便离开部族四处修行，而后自立门户，创建了如今的风陵。

只是看着那孩子稚嫩的脸，落羽揣度半晌，实在无法将他和那个言行猥琐色迷心窍的糟老头子连系在一起。

“可我，我只喜欢看女孩子。”矮个子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地答道。

落羽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得，这回像了。

面对这不成器的回答，姬轩辕亦有些无奈，左右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就在这时，一个守夜战士快步跑来，突兀地打破了这份尴尬。

“姬轩辕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何人？”

战士低下头呈上一个物什，道：“那人不愿表露身份，只让我将这个交给您，说有事要同您商讨，希望您能去林中一叙。”

落羽的视角一直处在较远的位置，只能依稀辨出那是一截树枝，未经修裁，还带着些许绿叶，瞧上去像是桦树的枝叶。

姬轩辕接过那树枝一看，神色登时严肃了起来，转过头对力牧道：“我去去就回。”

力牧忙道：“近期魔族活动频繁，你一人出行恐不安全，我随你一起。”

“不必，你在这里等我。”

姬轩辕留下这话，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了。

有熊背靠姬水，周边丛林遍布，姬轩辕出了部落，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进了西面的一片桦木林中。

而树林深处，一个人影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追随着姬轩辕的脚步，落羽慢慢靠近，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身着冕服，上绣云龙章纹，眉目幽淡，面容极其温婉，浑身却散发着不同寻常的高贵和威严。

隶鸢。

这个名字在落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便从姬轩辕口中清晰吐出。

“隶鸢陛下。”

姬轩辕朝女人走过去，与她面前站定，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

这个时候姬轩辕还未成为三方统领，仅为有熊一族之长，面对当时能与魔族势均力敌的圣兽一族确实需要屈尊为下，尤其是面前这位龙王陛下。

落羽的心思全都在隶鸢身上，趁机远远地多瞧了她几眼。

与怜幽所说一致，隶鸢的瞳色很深，却不同于无奚那漆夜般的深邃，而是温润柔和，似含笑意。

第一眼见到她，落羽的心里便滋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想来也是，从接过那小小黑匣子开始，自己的生命轨迹可以说是天翻地覆，这一切的开端近在眼前，岂能不让人分外在意。

“不必多礼。”隶鸢伸手将姬轩辕扶起，并不打算多作客套，开门见山地道出了来意，“想必你已经见过主上了。”

主上。

这个称呼听得落羽一个激灵，想起掌柜所言，自然明白她所指何人。

而这个人如今压在她心里的分量，早已远远超出了隶鸢这位圣兽始祖。

落羽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生怕漏掉半点信息。

“是。”姬轩辕沉沉答道。

隶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主上不愿强求于你，这也不是你必达的使命，你不必勉强。”

面对这般劝说，姬轩辕没有就此作出答复，只是突然开口问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五年。”

“够了。”姬轩辕攥紧了双手，目光隐忍而坚毅，“为有熊，为人族，为天下苍生，轩辕，必不负所托。”

隶鸢眼里一道明亮的光闪过，随后又逐渐黯淡下来。

对于眼前的人族男子，她定然是欣赏的，但就因为欣赏，眼神中那浓浓的悲惋才格外掩饰不住。

“我明日便派人通知各部各族，本月十五于有熊召开三方会晤，商定联军退魔一事。”隶鸢说完便别过了头，不忍再去看他。

姬轩辕对此没有异议。

随后二人又商讨了几句关于此次会晤的具体示意，便该是辞别了。

只是临走之前，隶鸢又想起了什么，侧身问道：“对了，主上可还有同你说过甚么？”

她问完似乎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类似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神女未曾多言。”姬轩辕不假思索地答道，“不过她离开时同我讨了一副琴去，也不知是作何用处。”

“如此。”隶鸢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无事了，你回罢。”

这章是补，明天的正常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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