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陈述这些时声音放得很轻,眼底一道光若隐若现,亦如水波般平缓柔和。
只可惜,无论是眼里的真挚还是话里的深意,都不是那一身冷寂女人所在意的。
“涉险。”无奚轻描淡写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平静道:“就算是神挡在我面前,也休想阻拦于我。”
一番肺腑之言被彻底无视,沈临夜挑了挑眉,颇为无奈地回之一笑,对于这份有恃无恐的自信也全然不否认,只是将目光移下去,视线在那绰约的身形上辗转了一遍,低声叹道:“我自幼随师尊固法修道,读《列子》阅《周易》,知天地源初万象混沌,鸿濛沆茫,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那是苍生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逐渐带了些哀婉,“而如今,你纵然也是强大的,但这种强大与全盛时期相去多远,想来你自己最是清楚。”
话了,黑暗中一阵寂静。
“早前与你交手时我便注意到了一点。”见到这般反应,沈临夜扬起头,更显得几分了然于心。
“千万年间汇聚天地灵气所积累的灵力近乎无穷,也被你运用到了极致,而真正得天独厚与生俱来的那一成源初之力,你却一次都没有用过。”
无奚一言不发,微微蹙了眉,将薄唇抿出一条生硬的弧线。
沈临夜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用不了,对么?”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那人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空气中的寒意已经抵达了冰点。
“因着你是残缺的,你需要凭借它维持生命,依靠它迅速自愈,一旦用出来......”
沈临夜话还未说完,身子猛地一震,无数道黑雾从她身边绕出,只一瞬间便将她死死困住,于脖颈处层层收拢,让她难捱地扼制了呼吸。
她咬紧了牙关,艰难地道:“我可以帮你,无奚。”
“你话太多。”无奚打断了她的话,冷着脸走过去,视线下移看向她的衣襟,黑雾如影随形,将其领口拨开,取出被放置在那里的一张叠好的符咒。
她将那符咒拿在手里,却并没有打开,目光凛然间,一道烈火熊熊燃起,纸符登时于她手中化为了灰烬。
“离魂之法,我不需要。”她做完这些才抬起头,对着那残影冷冷地道,“你,我更不需要”
那双墨瞳本就令人不敢逼视,此刻映照了火光,更如磷石般璀璨而危险。
沈临夜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恍神,而后微微扬起了嘴角。
她的笑从来都是和煦而温婉的,此刻又多了一丝纵容在里面,“罢了,入阵后切记分清虚实,莫要沉溺进去。”
话音落下,黑雾迅速收紧,毫不犹豫地勒断了她的脖子。
残影随之溃散,黑暗的空间内再不闻任何动静。
无奚将黑雾召回体内,转过身,一刻也没有停留,径直朝着黑暗的更深处走去。
不能再作耽搁,她要尽快赶过去,穿过这八重迷阵,去到那个人的身边。
然而每迈出一步,她便越发能感觉到周身环境的变幻。
眼前的黑不纯是黑,暗亦不极是暗,是黑白之间的灰度,是混淆天地的朦胧。
一片昏暗模糊,又格外安静平和。
她就这样自然地走了进去,长发如墨淌于后背,随着步伐悠悠晃动。
这条路仿佛没有边际,没有尽头,却是她阔别千万年的,至为熟悉的景象。
不需要分辨,不需要听闻,不需要思考,茫然即始终,存在即永恒。
世界该是这样,又或许不该。
谁知道呢。
忽地,她感到小腹一阵绞痛,禁不住驻足站定,一手紧紧捂住腹部。
周遭开始变化,从最初的轻微晃动,到剧烈的震颤,整个空间都似要轰塌一般,嘈杂声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空中一道寒芒闪过,原本朦胧的天地蓦地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无数条色彩争相裂口中迸出。
世界从此有了光。
痛感不断袭来,她的额头析出了薄汗,再难捱痛楚,双腿一颤,清瘦的身子跪倒在地上。
她无法适应这刺眼的光芒,一只手挡在面前,吃力地抬头看去。
嘈杂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一个缤纷多彩的世界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闯入了她的眼中。
最先见到的是一片红,似雪地盛开的梅,轻飘飘地落在她的睫毛之上。
能闻到很重的腥味,是血。
视线模糊中,一双沾了血的手突然向过她伸来。
她本能地想要躲闪,却根本无法活动开身体,恍惚间瞥见自己的腿脚蜷缩着,竟是婴儿的模样。
幻术。
脑海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顿时冷静了下来。
“恭喜夫人,是个小姑娘!”
听到一个中年妇女激动的声音,她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安静地躺着,任由那双手擦干了她身上的血污,转用棉布将她裹好,然后递到一个年轻女人的面前。
腹部的疼痛还在,却是脐带被剪断所致,远不如之前那般强烈。
无奚在襁褓中睁着眼睛,漠然地看着那女人。
女人约摸二十五六,脸色苍白,看上去极为虚弱,将她接过来时手止不住地颤抖。
通过屋内陈设大抵能判断出这是一个普通人家,没有富贵之相,却也落落大方。
而屋顶的内壁上,一张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罗盘悠悠现出,金光指向开门的同时,罗盘开始以平缓的速度向下一位宫门转动。
凭着对幻术的了解,无奚很快便悟出了其中玄机。
原来如此。
罗盘的转动便代表着幻境内时间的流动,过这幻境不是要突破,而是要度过。
了然于心后,无奚看着那头顶的罗盘,暗暗放出了一丝灵力。
在灵力释放的一瞬间,罗盘转动的速度便肉眼可见的慢了一些。
见得此状,她迅速将灵力收回,不再有任何动作。
灵法界限,极其常用的幻术手段。
但这种小把戏纵然能禁断灵力的使用,却无法对她的真身造成任何限制,因而她能于幻境中始终保持清晰的自我意识。
凭借独一无二的优势,千万年来,她从未受过幻术所困。
费尽心思布下八门阵法,就是为了打造一个幻境么。
无聊至极。
年轻女人抱着怀里的婴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却又带着一丝担忧的顾虑。
“产婆,这孩子......为何一点哭声都没有发出?”
面对问话,产婆脸上也露了些为难:“这......老身也很奇怪,但请夫人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听到这般笃定的答复,女人才松了一口气,将婴儿抱起又瞧了好一阵,眼里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而后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在那还带着褶皱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初为人母的喜悦占据了她的心绪,让她没有注意到怀中婴儿在她亲吻时微微扭开了头,眼里写满了不情愿的嫌弃。
唇瓣触碰皮肤附带着陌生的气息,让襁褓中身体瞬间紧绷,差些没忍住动手。
幻术将人困住的方式在于同化,任何参与的举动都会被视作融入,要通过幻阵就必须保持自身与幻象之间的割离,换言之,无奚只能选择无视,还有容忍。
她的阿羽此刻孤身一人深入险地,她绝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好在这个亲吻极其短暂,因着一道突兀的声响打断了女人的动作,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无奚强捱着不适看过去,就见一个男子激动地冲了进来。
女人温柔地唤他:“庭生。”
被唤作庭生的男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临近时顾及女人的状态刻意放轻了动作,伸出手抚上女人的脸,道:“言枝,你辛苦了。”
而后他的视线转向那小小的布包,声音颤抖着,呢喃道:“这......这是......”
“是我们的孩子。”女人微笑着回答他。
男人顿时欣喜若狂,将那孩子抱起搂在怀中,激动地语无伦次,“我们的孩子.....我当爹了,我当爹了!”
面对一双过于清明的眼睛,他当然不知道这个初生的婴儿此刻在想些什么。
「你敢亲我,我一定杀了你。」
所幸男人相对比较克制,只抱着她逗弄了一阵,便又将她送回到女人手中,随后一只手环过去,将婴儿和女人都圈在怀里,笑道:“你看这孩子生得多美,跟堕入人间的仙女似的。”
“就是不大像你,也不大像我。”
“那再好不过,若是像你,可不让人省心。”
话说完,屋子里传来一阵温馨的笑声。
即便心里再急,到底还是要同这些幻象一起过上扮家家般的儿戏。
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无奚缩在中间,实在有些不耐。
待二人聊了许久,才听得男人用温和的声音说道:“不如这孩子就唤作‘无奚’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也是你我所愿。”
女人轻声回答:“好,都依你的。”
男人脸上始终挂着笑,再次抱起婴儿,将脸凑到她面前,逗道:“小无奚,看爹爹。”
而后又将孩子转向女人,拖长了尾音道:“这是娘亲,娘~亲~”
襁褓之中的婴儿缓缓闭上眼睛,在封闭五感之前,忍不住紧紧攥住了小拳头。
真是......从一开始就要受够了。
昨晚写着写着突然睡着了,导致整整晚了一天,作为补偿,这几天我会抽时间多更一章,磕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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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