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这话是说给腾蛇还是说给自己,面对这样的眼神,落羽一时间只觉得有些茫然,要说些什么吗,亦或是问些什么?
开不了口,也是无从开口,明明这段时间自己与无奚之间好像已经不存在什么距离,但在深远的时光洪流中留下的隔阂,实在不是她能够轻易介入的。
或许是感觉到了这份隐隐的无措,无奚看了她片刻,而后便放柔了语气,轻声道:“阿羽,过来。”
听到她的呼唤,落羽迟疑地对那巨兽看了一眼,才闷闷点了头,向着无奚身边走过去。
螣蛇停下了狂躁,立在平静地水域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螣蛇寿短,早于上古之时已近绝迹,哞为螣蛇遗脉,曾与‘啊’结契为其灵兽,以宿主之身寄养,故而能活到现在。”
无奚待落羽走近,与螣蛇示意了一下,后者当即会意仰着蛇头向后倾去,将庞大的身躯拉长,露出蛇腹上一道浅浅的痕迹。
那道痕迹在经历了岁月的洗涤后已经消淡到无法用肉眼瞧清轮廓,但无需辨认,落羽也知道那必然是契印所留下的痕迹。
灵契御兽,此中术法在很早以前几乎是人族修行的必修之术,那时人族普遍羸弱,想要修为在短时间内取得大幅进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与妖兽结契,互通灵修,共生共进。
结了契,灵兽与宿主即为一体,一方的死亡必然会导致另一方的毁灭。
千百年下来,宗门百花齐放,人族崛起的速度堪称飞跃,无需再背负这份风险,曾经至关重要的御兽之道便渐渐为人舍弃,到如今仅有几家宗门仍在使用,极难得见。
既然这条螣蛇身上的契印已经消散,便代表着其宿主在死前强行解除了契约,所以它才能脱离共生独自存活。
考虑得真是周全。
这般想着,落羽视线上移,见那螣蛇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挺着肚皮,一双硕大的兽眼睁得圆圆溜溜。
居然还有那么点,可爱......
“......幸会。”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
无奚看着她这般反应,眼中泛出柔和的光:“它想知道你的名字。”
落羽忙将手放下,正色道:“我名唤落羽。”
得到了答复,螣蛇这才敛起蛇腹,而后轻哼一声,将大脑袋倾下来,低垂在她面前。
落羽有些不明所以,只得又向无奚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后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蓦地托起她的手,牵引着她缓缓向那巨兽的额头贴去。
落羽经不住屏了呼吸。
手腕以上的避水咒被暂时解除,彼此之间的触碰毫无保留,指尖的触感是坚硬且冰凉的,手背上却覆着最为令人贪恋的温热,明明方才还有股说不出的别扭,此一刻的安心和满足却几乎要将她溺进去。
这应该也算是,被无奚领着见了她的一位故人......啊不,是故兽吧?
属于过往的一切,她都是愿意同自己分享的。
与落羽一般,螣蛇亦似是贪念此间温存,闭上了眼,轻轻蹭着她的手掌。
良久,它才缩回了脑袋,直立起脖颈,再睁开眼时,瞳孔已经恢复了兽状的细长。
“我们该走了。”
无奚没有将手放开,只是换了一个角度握住落羽的手,平静道:“哞身上有魔残留的气息,他们应是通过留下诱饵,伺机潜入了阵中。”
“嗯。”
虽然心里莫名有些不舍,落羽还是当即平复了心境,点头应下。
螣蛇对她们看了一眼,而后向侧方退开身位,在它的身后,一扇水门缓缓打开,内里波光潋滟,如镜中水月。
一旁呆若木偶的女鬼突然有了反应,右膝颤动着,似乎想要朝着那水门的方向踱步,但随即就被灵压所制,不再有任何动作。
无奚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手上不着痕迹地用了些力度,二人对视片刻,随后便迈开脚步,带着那女鬼向水门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那门中的波光,落羽莫名觉得有些心慌,这种感觉越贴近便越发强烈,临到门口时,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她不由得用余光去注意无奚,后者的侧颜清冷而平静,好似没有半点担忧,唯独指尖似有似无的摩擦,像是在她手背上描画着某种符号。
随即那人转过头来,似玉容颜随着水光跃迁飘渺如烟,在踏入水门的一瞬间,蓦然开口道:“阿羽,你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你就是你,是你自己。”
落羽一时间完全听不明白,但突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想要停下来问清楚却已经为时过晚,波光骤然倾泻下来化为汹涌的水流,似奔腾而下的瀑布,霎时间冲破了避水咒,将她卷入其中。
身体猛然受到巨大的冲击,连及时化为龙身都无法做到,天旋地转中最鲜明的感觉是窒息,伸出手胡乱抓握一番都扑了空,洪流拍打耳畔似猛兽咆哮,震耳欲聋。
她只能闭上眼暂时封闭五感,任由浪推浮沉,几乎要在此溺毙。
待到一切平息,身体找回重心再度触碰到实地,落羽支撑不住跪倒下来,紧紧攥住自己的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
没有功夫去管肺部撕裂般疼痛,在吐出呛水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环顾四周,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周遭一片黑暗,如寂夜般空洞虚无,仅有那面容狰狞的女鬼呆滞地飘在她身旁。
她挣扎起身,想要回去却不见任何门路,踉跄着几番徘徊,情绪终是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所有的慌乱不安最终都沉寂下来,冷静得有些可怕。
她浑身湿漉不堪,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静静地等待。
直到头顶上方传出阵阵嗡鸣,落羽抬起头来,见黑暗上空蓦然现出了一个巨大的罗盘,一缕金光开始于罗盘上缓缓流窜。
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那金光将八门宫位一一掠过,最终涌向罗盘中心,从那一点流泻而出,在落羽周身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柱。
落羽静静地看着那罗盘,仿佛明白了什么,眉头逐渐紧锁,一颗心也顿时沉入了谷底。
这里不是开门,亦不是其余某一个宫门。
——是阵眼所在。
另一边的虚空内,一个玄衣女人自水波走出,于黑暗中睁开了眼,她身上还带着湿漉,发丝紧贴着皮肤,额间金印泛着晶莹的水光。
面对骤然变换的环境,她同样是先抬起头环顾了四周,眼里却不见半点惊慌和焦急。
头顶罗盘缓缓浮现,与金光的流溢同步开始转动,最终停留在西北宫位。
「开」
确认了所处位置,她没有着急行动,而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心,似乎在感受着那上面残存的温度。
只有这时,那双沉静的眼睛才出现了些微的波澜。
她只看了片刻,随后便敛了眸,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没走出两步,她却又突然停了脚步,转过头看向黑暗中的一角,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残影于我没有任何威胁,你若只打算站在那里,我便随手毁了。”
对于她这份敏锐,不远处的阴影似乎不曾感到意外,也丝毫没有故弄玄虚的意图,随着她话音落下,一袭青衫的女人便自暗处从容地走了出来。
那人身形高挑,长发半束,脸上挂着一贯温和的笑容。
“我还以为你会不管不问直接动手的。”
沈临夜抬手捋开凌乱的坠发,驻足在数丈之外,笑道:“无奚,你真的变了。”
她的身体半虚半实,为暗影笼罩,即便现身也似隐匿于阴影之中。
“我会动手,只待找到你的本体。”无奚觑了她一眼,平静道。
面对冷言相向,沈临夜早已习惯似的,只是苦笑着轻叹了一口气,道:“往昔你对我虽不会手下留情,却未曾动过杀心,如今这般怨我,是因着那条龙么?”
无奚的眼中逐渐泛起了寒意:“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自然不是。”沈临夜立即否认,随后便敛了笑意,正色道:“你知道这下面是什么。”
无奚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我找到了让魂暂时离体并保留意识的法子,我想你会用得上。”
沈临夜对于她的反应全然不介意,自顾接着道,“以你的悟性,只需看过一遍便可以学为己用,我耗费大量心力维持残影在此处等你,为的便是这个。”
这番言语看似没头没尾,却明显引起了无奚的注重,她将视线移过来,眼中神色全不似先前那般冷漠,只有深深的疑虑,笼罩在那双漆黑的眼眸内。
“你以为这样做,我便会留你性命么。”
思量之下,似乎只有这个解释才最为合理,不曾想沈临夜听到这话,却突然失笑出了声,道:“你信,我都不信。”
无奚眼中的疑云更甚:“那是为什么?”
沈临夜这才收住笑,仍是将嘴角扬出一个温和的弧度,看着她道:“无奚,我说过,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是真正地怜爱你、疼惜你。”
“倘若你为了那条龙以身涉险出了甚么事,那才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9章 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