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悯身上穿着我刚刚脱掉的那套睡衣,低垂着眼,清清冷冷地坐在床边。
这样普通的汗衫和短裤,穿在他身上竟然也意外地好看。
有种近乎厌世的颓废感。
我好想走过去立刻抱住他。
可是林之情的手此刻正搭在顾怀悯裸露在外的肩膀上。
他单膝跪在顾怀悯面前,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跟他说着什么。
开门的瞬间我刚好听到那句,“我昨天才刚跟你说了不可以,你是在故意气我吗,小悯?”
“不是要赶飞机吗?”顾怀悯冷冷地说,“饭卡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他没有拂开林之情搭在他身上的手。
“小悯!”林之情急切地喊了一声。
我放下手里的热水壶,走过去一把抓住林之情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猛地推向门口,“你听不懂人话吗,他让你走。”
我的语气相当冷硬,说出来的话也很尖锐,动作更是粗鲁,本以为林之情会在这里直接跟我打起来,那样最好不过,我正好气不顺,想找个人泄火。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林之情自诩年长我几岁,不愿跟我动手,总之,他扶着门板站稳之后,先是深深地看了顾怀悯一眼,然后突然转头跟我说,“我们能聊聊吗?”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我冷冷地说。
我承认,我有点情绪上头了。
说这种话也只是想在林之情面前扳回一点面子。
我其实非常好奇林之情想跟我说什么。
林之情闻言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苦笑着问道:“小悯已经都告诉你了吗?”
告诉我什么?
我下意识看向顾怀悯。
他依旧低垂着眼,目光空洞地看着地上的某块瓷砖。
我正要转头问林之情,还未来得及动作,只听林之情又紧接着叹息一声,说道:“看来小悯很信任你,是我多事了。”
言毕,林之情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再次走到顾怀悯身边,蹲下去抚着他的膝盖情真意切地说道:“小悯,这次回B市之后,公司可能会外派我去莫斯科援助,出国前我不会再回H市,再见面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奶奶身体康健,小臆也马上就要毕业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诶,你有了新的朋友,我原本应该替你感到高兴的,我只是……小悯,我真的只是担心你,怕你受到伤害。”
他说到’再见面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时候,顾怀悯的眼睛已经红了。
林之情把手伸过去想碰一碰顾怀悯的脸颊,还没等我动手阻止,顾怀悯已经偏着头躲开了。
转头的一瞬间,有一滴泪从顾怀悯的眼角飞出来。
林之情见状也蓦地红了眼眶。
他伏在顾怀悯脚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但往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我的电话号码你记得,我永远也不会换,你随时可以打给我。”
说完最后这句,林之情隔空抱了顾怀悯一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字,才起身,转过来看向我。
视线交汇的瞬间,林之情张了张嘴,像是有什么未尽之言,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礼貌性地冲我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了。
林之情一走,屋子里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顾怀悯看上去好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我还是好想抱抱他。
但我不确定他需不需要。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还在发烧,不能洗澡,我去接点热水上来给你擦一下吧。”
顾怀悯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冲他笑了笑。
他突然起身一把抱住了我。
把头埋在我颈侧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也有点想哭。
因为不知道他是在抱我,还是林之情。
我的脖子很快就被顾怀悯的眼泪打湿了。
“要不要我帮你把他叫回来。”我拍了拍顾怀悯哭得发抖的肩膀问。
他吸了吸鼻子,在我身上胡乱蹭了两下,重新回到床边坐下。
那张脸都哭花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不用了。”
一副还没从林之情的离开中回过神来的样子。
我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不用是什么意思。
“那我去打热水。”我说。
我拿着热水壶,拧开了宿舍的门。
周玉林一个趔趄扑了过来。
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估计会在顾怀悯——他的学生面前摔个狗吃屎。
站稳之后,周玉林不顾我的阻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
我已经够烦了,又来一个。
“你来干什么?”我盯着周玉林的背影问。
“我来看看你因为什么事一大早……”
周玉林话说到一半,看到屋子里面的光景,直接傻眼了。
回头直愣愣地瞪着我,“你……你……”
‘你’了半天,完整的话没说出来一句,脸先红了。
“……”
靠。
完了。
完大发了。
顾怀悯身上穿着我今天早上偷偷溜出门时没来得及换下来的睡衣,锁骨和四肢上都是被我咬出来的印记。
他此刻神情恍惚,眼皮红肿,脸上还挂着未干透的泪痕。
而我,我一看就是刚洗完澡,一身水汽,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壶。
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误会。
我知道周玉林在想什么,但我没办法解释。
因为我确实干了一些坏事,虽然没干成功。
见我无言以对,周玉林表情严厉地看了我一眼,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直接拉着我往外走,“跟我回去。”
我下意识看向顾怀悯,他也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我有点难过。
不久前他还情深如许地缠着我说想我想得睡不着觉,现在周玉林要带我走,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都是因为林之情,顾怀悯现在心里肯定还在想他又要很久都见不到林之情了。
他上次就这么说过。
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想让他别再拿我和沈另仪类比林家两兄弟,完全没听出来顾怀悯话语里的遗憾。
可能也有一些想念。
......
好歹也对我表现出一点不舍啊。
我们才刚刚亲热过。
宝宝。
我的心好痛。
固执地不想把视线从顾怀悯身上移开。
期待他能再看我一眼。
可是周玉林突然狠狠地拽了我一下,砰地一声把宿舍的门关上了。
我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只好拿着水壶默默地跟了上去。
下楼的时候我告诉周玉林,“宿舍白天没有热水,他发烧了,我得接一壶热水上去。”
周玉林用看禽兽的眼神剜了我一眼。
“你干了什么?”他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低声暴怒道。
“就是你想得那样。”我梗着脖子说。
随便吧,随便他怎么想。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
我没想到周玉林会气得直接动手打我。
这还是我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打我。
虽然打完他立刻就后悔并且跟我道歉了,但我的脸不会因为他的歉意而消肿。
那之后,我把接满热水的保温壶递给周玉林,“你拿上去给他吧,我就不去了。”
我应该感到庆幸吗?
顾怀悯现在因为林之情无暇顾及我。
不然我们前脚刚失败地温存完,后脚我就被周玉林带走,他又要一个人在宿舍难过了。
周玉林很快就送完水下来了。
他是开车来的,车就停在宿舍楼下,上车之后我问周玉林,“你上去的时候,他的表情怎么样?”
“现在知道怕了?”周玉林莫名其妙地问。
我怕什么。
我是担心。
算了,我跟周玉林说不明白,接下来一路我都没有再开口,一直到进家门前一刻。
周玉林突然问我:“脸上还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我说。
其实还有点疼。
周玉林刚刚不知道为什么跟气疯了一样,打我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情,我半边脸都肿了,能不疼吗?
但我知道,这样说周玉林会更心软。
果然,他捏着我的下颌骨,把我的脸转过去,仔细瞧了瞧,皱着眉说:“一会儿给你拿冰袋敷一下。”
“嗯。”我见好就收,点了点头,“进去吧。”
“小路。”临进门前,他再次叫住我。
周玉林这样喊我令我感到很不安,我迟疑着回头看向他,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妈最近身体不太好,你一会儿别跟她顶嘴。”
“她怎么了?”我立马问。
“说是经常觉得胸闷,我让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她一直拖着没去。”
今天是我的倒霉日吗?
坏事一件接着一件。
我紧紧攥住手心,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冲周玉林点了点头,“好。”
推开别墅的大门,我远远看到周女士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在餐厅用早饭。
她穿着了一条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绿色真丝吊带长裙,款式简洁,剪裁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设计,既隆重又不会让人觉得浮夸。
她一会儿可能要出门。
我从玄关一路走过去,她听到动静回头看了我一眼,嘴里的粥直接喷了出来。
喷完她立马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裙子。
我猜得没错,这条裙子果然很贵,不然她不会这么紧张。
我赶紧抽了两张纸递过去。
还好没弄脏。
我跟着她一起松了口气。
擦完嘴,处理完桌面,她忍俊不禁地抬起头看着我的脑袋,“你们现在的高中生可以留这么时髦的发型吗?老师不管?”
说罢她看了我旁边的周玉林一眼,恍然大悟道:“哦,差点忘了,你背后有人。”
周玉林立马解释道:“他不知道让谁剪成这样,我让他干脆去剃个光头,他死活不同意。”
“光头多呆啊,还是这样好。”周女士端起粥碗重新喝了一口,“诶,我当年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偷偷摸摸染了个深棕色,以为班主任老眼昏花看不出来,结果还在上着课呢,就被他拉到理发店又染了回来,真没劲。”
我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陪笑。
周玉林也是。
“你们过来吃早饭啊。”周女士一边喝着粥,一边神情放松地招呼我们。
我没啥胃口,拿了一个水煮蛋,跟敲木鱼一样慢吞吞地放在碗边敲着。
没一会儿,沈另仪也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了。
他见我们三个人都在,气鼓鼓地抱怨道:“你们吃饭怎么不叫我?”
“你难得睡个懒觉,起这么早干嘛?”周女士问。
“我要陪我哥吃早饭。”沈另仪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拿起一根油条,猛吃一大口,又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豆浆,看上去胃口好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生机勃勃的样子,我心中突然莫名生出几分羡慕。
沈另仪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问:“妈,你这次在家里呆几天啊?”
“最近不用出差了,不过五一办喜事的人有点多,收了不少请帖,我得挑着去几家。”周女士回答道。
“哦。”沈另仪把头埋在豆浆碗里,眼睛滴溜溜地往我这边转了转,“哥,那你吃完早饭回学校吗?”
我还没说话,周玉林直接道:“他不回,他这几天都呆在家里复习。”
“哦耶,那太好了。”沈另仪立马大声欢呼道。
“……”
欢呼完,看到我的脸色,他又缩着脑袋收起了脸上的笑。
挨过来蹭了蹭我的肩膀,“哥,我们一会儿去楼上写作业吧。”
其实他的意思是去楼上打游戏。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弟弟,你自己上去写,我和哥哥还有事情要说。”周女士温和地说。
语气不像要说什么严重的事。
吃完早饭,沈另仪不情不愿地上楼。
周女士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冲我和周玉林招了招手,适才面对沈另仪时过分柔软的语气此刻变得平静,“聊聊吧。”她说。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安静地坐下,周玉林坐在她旁边,她姿态随意地靠在沙发上,没有聊顾怀悯的事儿,而是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眼,半晌才说,“脸怎么肿了?”
没人说话。
她又转头一脸认真地问周玉林:“你打他了?”
周玉林没吭声,她又问:“因为什么?”
周玉林没回答我妈的问题,而是转过来问我,“你有没有强迫他?或者威逼利诱他?”
周女士闻言难掩震惊地看了周玉林一眼,见他不是在开玩笑,她很快就一脸不解地看向我,“你是不是疯了?”
“……”我突然不想聊了,“你们就当我是吧。”
我本来就觉得很难堪,他们还像审犯人一样审问我。
我从沙发上起身,打算回我自己的房间冷静一下。
“你给我坐下。”周玉林吼道。
“你还有理了?要不是……”周玉林怒火中烧地指着我,停顿了一会儿,更难听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你让我怎么跟他家里人交代?”
我下意识想要否认,想要告诉他们事情没有他们想得那么严重,但转念一想,如果妈妈和舅舅都认为是我单方面纠缠顾怀悯,这样以后对他的印象是不是会好一点。
从长远来看,承认这件事似乎利大于弊。
毕竟,我从来没有打算过要跟顾怀悯搞地下恋。
而且一直以来好像确实是我在追求他。
刚刚也是我拉着他做那种事。
周玉林这样说我也不冤。
我没有说话,他们已经懂了。
周女士深吸一口气,不可思议地问我:“他是天仙啊?”
“……”
我这才意识到,她还没见过顾怀悯,老天,她到现在还没见过顾怀悯吗?
这怎么可能啊?
顾怀悯都来过我们家那么多次了。
我不知道她原本打算跟我说什么,反正现在她眼里明显闪烁着一丝八卦的光芒。
我能斗胆说是吗。
比天仙还仙。
周女士看了我一眼,又秒懂了。
“谈恋爱可以,但你不能强迫人家。”她突然说。
“啊?”周玉林一脸呆滞地发出声。
说实话我也很诧异。
我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她就要跟我说这?
不不不,一定是因为我刚刚把屋顶掀了,所以她现在才勉强觉得开个窗问题也不大。
“其实……”我在纠结要不还是跟他们解释清楚吧。
可仔细一想我和顾怀悯的关系现阶段连我自己都不清不楚,我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没等到我的下文,周女士又继续说道:“而且马上就要高考了,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你们如果是这种关系,住在一起实在不妥,你还是先搬回来吧,我给你重新找个家教好不好?”
“不好。”我立马说。
“你如果真的这么喜欢他,也应该多为他着想,你跟他住在一起,成天骚扰……打扰他,向他请教问题,难道不会影响他学习吗?”周女士问。
她试图循循善诱。
我已经有点动摇。
周玉林在一旁继续帮腔道:“就是,他要是因为你高考没发挥好,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向你保证,等高考结束,他要是愿意跟你在一起,我不仅不会阻拦,还会祝福你们。”
这句话是我妈说的。
“真的吗,妈妈?”听到她这样说,我的态度立马软了下来。
我一直都知道,她是一个思想很前卫的妈妈,但没想到她能开明成这样。
周女士点了点头,“你到时候可以把他带到家里来,我也很想见见他,看看到底是什么天仙把我儿子迷成这样。”
“不用到时候,我现在就可以带他来见你。”我立马说。
“等高考结束再说。”周女士坚持道。
“好吧。”我点了点头。
“我一会儿让舅舅去宿舍把你的行李搬回来。”
“不用了,不用麻烦舅舅,等高考结束我自己去收拾。”
我带过去的都是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留在那里顾怀悯也可以继续使用。
“那我们说好了,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家里,不许再去打扰人家。”周女士叮嘱道。
“好。”我保证道。
晚上我可以回家来住,白天我们还是同桌。
问题不大。
诶。
我没想到,返校那天周玉林竟然未经我的同意把我的座位也调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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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