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阿芜站在城门口,亲眼看着闻沉玉被送走。
月阿朵深深地看了阿芜一眼。
果然,圣女还是心软的。
闻沉玉没有死,只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智力如同孩童,被阿芜安置到巫疆的一处偏院中,从此衣食无忧,也与世隔绝。
阿芜猛地咳嗽了几声,单薄的身体如同一张白纸,随时都有可能破碎。
月阿朵劝道:“圣女,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阿芜拿出小铜镜和胭脂,边往唇上和脸颊上抹胭脂边道:“等我补个胭脂。”
从前的她,脸色唇色都红润,可现在脸色惨白,唇也没有血色,她就随身带着胭脂补一点,免得让有些人幸灾乐祸。
铜镜中的少女又恢复成活力满满的样子,阿芜调整着自己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
“走吧,去地牢。”
月阿朵刚想问去地牢干什么,就想到了那个让圣女恨之入骨的人。
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末,看来圣女是要亲手了结他的性命了。
……
地牢。
狱卒笑话着:
“还什么沈将军,到现在还不是沦为了阶下囚。”
“造反?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妹妹就在宫里当宫女,那日可把她被吓死了。”
“呦,那咱们可得好好招待沈将军,为咱妹妹报仇雪恨。”
说着,他们走过沈青遥瞪着牢房,拿着泔水似的饭菜,却倒在了地上,嗤笑道:“你配吃饭吗,要我说,你就和这位楚公子一同吃牢房里的骚老鼠吧。”
沈青遥满身都是审讯后的伤痕,看起来虚弱无比,可低垂的眼中迸着杀意,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都怪阿芜!
都怪谢宴!
要不然,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狱卒:“看你这意思,你还不服气?来来来,兄弟们,咱们就让这位沈将军服气服气。”
周围的狱卒都围了上来,其中有个人手里提着恭桶,不给沈青遥反应时间,直接泼了上去。
黄色的粘稠的液体和粪渣喷溅得到处都是,金黄的汤汁挂在头发上,流成线嘀嗒下来,落到紧抿的唇上。
沈青遥睁开眼,却是楚客挡在自己身前。
狱卒笑话道:
“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情义深重啊,要不说陛下特地将你们二人安排在一起呢,真是烂人真心,让人看了想笑。”
沈青遥心里清楚,这哪是看她与阿客情义深重,分明是皇帝想要她亲眼看着阿客糊涂死去。
这是对她的惩罚。
比用刑还要厉害的惩罚。
狱卒们见沈青遥半天都没发作,觉得没意思,就都离开了。
而沈青遥,气得胸闷,想要大口喘着气,但一吸气,就是恶臭袭来。
一只干枯到几乎认不出来的手拍了拍沈青遥,他声音哑涩,却仍旧温柔,道:“狱卒们整日待在地牢,难免心中会有戾气,不必理会他们。”
沈青遥忍不住委屈:“阿客,我们该怎么办?”
楚客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与祖父要造反时,就该想到这个结果。青遥,我们做错了事,就该承担。”
就如他一样。
自从红珠死后,阿芜出现,他就一直心惊胆战,生怕狠毒的巫疆女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这些时日的病痛折磨下来,他却感到无比的心安。
沈青遥一点也不满意楚客的回答:“可我要承担的后果,是凌迟处死,阿客,你想想办法,我还想活着。”
楚客眼神涣散,他使劲摇了摇头,勉强说出了几个字:“对不住,我做不到。”
沈青遥觉察出楚客的不对劲,扒着狱门看了眼狱卒,见他们没有来,忙从袖子里拿出一颗药丸,轻声道:“算了,不说这件事了。阿客,快服下这药,你还能多撑些时日。”
楚客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眼前变成了一片鲜红,那个明媚又虚弱的姑娘,笑着和他说:
“阿客哥哥,我把骨花种出来了,等你治好病,我们就回巫疆吧。”
楚客笑了笑,他知道这是假的,红珠早就死了。
可……眼前的红愈来愈真实。
阿芜站在牢房外,看着这脏污得没法下脚的地方,嫌弃又解恨。
沈青遥猛地后退了几步,厉声道:“是你?!你居然还敢来?”
阿芜扯起一抹冷笑:“你别这么凶,现在除了我,怕是没有人想来看你吧。”
“用不着,你要是想看我的笑话,随便你!”
“我看你的笑话干什么?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对付你。我要杀的,只有楚客一个人。”
提到楚客,沈青遥不冷静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对阿客做什么的话,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阿芜:“巫疆禁术,可将厉鬼困于祭坛之下,供我驱使。你要是想,尽管来试试。”
“你……”
“青遥,不必为我生气。”楚客狼狈地倒在地上,说道,“这是我与阿芜还有红珠的事,你……没必要……掺和进来。”
沈青遥心里一揪,什么叫没必要?
她看向楚客温和又宽容的眸子,竟觉得不知从何事开始,她就和阿客间隔了座看不见的山。
他待她依旧温柔,却并不亲密。
从前俩人无话不谈,可这几年却总能见他欲言又止。
究竟是何时?
是他得知红珠死的时候吗?
还是他拿到骨花的时候?
亦或是更早,她知道自己危在旦夕,暗示楚客去骗骨花的时候?
沈青遥还记得,当初自己虚弱地躺在他怀里,再也受不住昏昏欲睡前,说了骨花的事情。
起初,楚客愣了一下。
但她问,难道巫疆蛊女比她重要时,他苦涩地笑了笑,说,当然是青遥最重要。
再后来,她醒了,屡立奇功,成了沈将军,可她与阿客间,却有了一根刺。
那个早就死了的少女。
沈青遥甚至愤恨地想,为什么别人都没死,偏偏她死了。
若是红珠还活着,她大可以去补偿,可是她死了,一个死人,怎么去补偿呢?
“咳咳咳……”
楚客呕出了黑血,将沈青遥拉回了现实。
她咬咬牙,转身给阿芜跪下,恳求道:“你肯定有解药对不对,求求你给我吧,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阿芜:“可以。”
沈青遥一喜。
“只要红珠能活过来。”
阿芜天生眉眼向上弯,看起来总是带着笑意,可在沈青遥眼里,这笑太可怕了。
阿芜:“我也曾像你一样,向上天恳求,若是红珠能活下来,我愿意以命抵命。”
毕竟,在她孤独的岁月里,红珠是她唯一的挚友。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这时,楚客突然说道:“青遥,算了。这是我的命数罢了。”
看见眼神涣散,几乎喘不上气的楚客,沈青遥不顾身上的脏污,抱住他,忙将缓解毒蛊的药丸往楚客嘴里送。
楚客紧闭着唇,轻轻摇摇头,道:“我想求你两件事。”
沈青遥哽咽到说不上话。
“若有可能,你将我烧成灰,撒向巫疆的方向。”
呵呵。
阿芜气笑,楚客倒是想的美,是不是还想和红珠合葬啊,等她回去就找风水师,用风把灰全都吹走。
晦气。
沈青遥手忽然无力地垂下来,药丸滚到了角落处。
怎么,他到最后惦记的也只有红珠吗?
那她算什么,明明他们二人才是青梅竹马,相互扶持着长大,为何到最后,竟是这样……
楚客睁着眼睛,蠕动着嘴,来不及说出最后一句话。
遥遥,照顾好自己。
外面,狱卒奔走相告,楚相已经被处以极刑了。
楚家满门抄斩,彻底败落。
沈青遥,彻底没有机会翻身了。
她猛地将楚客的尸体推开,哭着说:
“凭什么!凭什么!楚客,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你当最爱我!”
“你别想好过,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沈青遥一口咬上了楚客的脸,生生地扯下一块肉,咽进肚子里。她又咬破了自己手腕,塞进楚客嘴里。
血肉相连。
她疯笑着,看着自己血流掉:“这下,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阿芜没想到沈青遥会这么疯,一时胃里翻涌。
她刚退两步,一只温凉的手就覆盖住她的眼睛,少年声音冷漠,另一只手生硬地拽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阿芜感受到地牢的阴冷突然褪去,冬日暖阳撒在身上,她小声道:“你可以,放开我了。”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刺眼的阳光和他嘴角尖锐刺骨的冷笑。
特别像话本子上爱而不得就要囚禁别人的人。
阿芜想赶紧收拾包袱跑。
她指着天上,尴尬地笑道:“你看,好大的鸟。”
然后赶紧跑。
可惜谢宴没上当,一把将她扯回来,特别用力地拥在怀里。
阿芜背对着谢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从他越来越紧的拥抱中感到他的愤怒和爱意。
他的右臂环着她的脖子,越来越紧,虽然不难受,但压迫感极强,让人忍不住想跑。
谢宴:“你可以跑,反正我的右臂受过伤,再也用不上力气,也禁锢不住你了。”
阿芜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
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被这冷天冻成冰柱般,砸到了地上。
“对不起……”
谢宴掐着阿芜的下巴,道:“你今日特地抹了胭脂,还抹了香粉,是想去见什么人吗?月暮双还是六皇子?”
他可不觉得阿芜是特地打扮来见楚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9章 吃饭勿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