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积着薄雪,萧谛听立在阴影里,目光落在玉阶前那道板直的身影上。
裴闻津卸下披风,里头穿的是一件玄色衣袍,看着没多厚,这身衣服他在江南常穿,但显然在这北方的上京城就完全不够看。
他肩头也积这薄雪,雪粒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却像尊石雕,连指尖都未曾挪动过半分。
萧谛听站在廊檐下,一时间不肯离开,引路的孙嬷嬷攥着暖炉,急得鬓角都冒了汗:“哎呦我的殿下,陛下还在等您呢!”
如今她名声在外,不管他父皇如何想,旁人都只知她是如今的功臣,回来要受封赏,孙嬷嬷也一改之前的刻薄,对她谄媚了几分。
萧谛听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冷笑不断,却没表现出来。
她缓缓收回目光,摆出一副恃宠而骄的娇横样:“父皇刚发过脾气,此刻进去怕不是要先挨一顿数落……左右他要等,多等片刻也无妨。”
孙嬷嬷还想再劝,却见公主已经转过身,重新落回廊下阴影里。她就那样站着,隔着半丈远的风雪,看着裴闻津跪着。
雪越下越密,将他周身的轮廓都裹得模糊,萧谛听眼底潮湿,怕不是雪飘进眼睛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谛听望着天色渐暗,才抬手拢了拢披风。她转头叫过身后的小太监,声音压得极低:“去取把伞,给裴大人撑着,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小太监领命而去,撑着油纸伞轻手轻脚走到裴闻津身侧。裴闻津本来是垂头跪着,身边人的动静惊得他抬起头,伸手推开小太监。
小太监弓腰附耳通他不知道说什么,裴闻津就不动了。
萧谛听看着小太监抹去裴大人肩头的雪,就跟着孙嬷嬷饶过避雪的长廊往御书房门口走,一道灼热的视线就投到了她身上。
萧谛听脚步飞快,余光同裴闻津匆匆对视,就当做看不见。一路绕过她走到门口,那道视线没有离开,她掀帘子的手一顿,下定某种决心,把心一横,径直走进里屋。
御书房内暖意融融,与外头的风雪判若两个天地。皇帝斜倚在龙椅上,手里捏着份奏折,见她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瞥了眼:“还知道来?”
萧谛听屈膝行礼,声音平稳:“儿臣刚回京,怕扰了父皇清净,便在外头多等了片刻。”
“淮州的事,你办得还算利落。”皇帝放下奏折,手指叩着桌案,“粮草案了结,你也算是立了功。身子受不受得住?”
“劳父皇挂心,儿臣无碍。”
皇帝点点头,指了指桌案上的锦盒:“赏你的,里头是南海进贡的东珠,还有些补身的药材。”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朕呢,听了些捕风捉影的留言,说裴闻津这竖子先斩后奏去江南,是为了你?”
萧谛听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裴大人心系百姓,协同儿臣办案,往来不过是公务罢了。”
皇帝轻笑一声,从案上拿起一份明黄诏书,丢到她面前:“既然是公务,那这份旨意,你便去念给裴闻津听。他私自离京,先斩后奏,目无尊卑,满朝文武人尽皆知,朕也不能全当没看见。”
“念其在澹州防疫有功,朕变不多计较,如有再犯,当剥去官职,以儆效尤!”
萧谛听捡起诏书,指尖触到冰凉的绫缎,才看清上面的字——官降一级,罚俸一年,面壁思过半月。
“还好,不是要命。”她心里没来由松了口气,裴闻津到底是因为她才犯了规矩,心中难免愧疚。
公主心里是这么想的,面上却不卑不亢,“父皇仁慈,儿臣叩谢父皇恩典!”
她捧着诏书走出御书房,远远就看见那把油纸伞还撑在玉阶下。裴闻津依旧跪着,只是身形比先前更僵,想来膝盖早已没了知觉。
小太监见她过来,识趣地退到一旁。萧谛听站在阶上,展开诏书,声音清冷,不带半分情绪:“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裴闻津身为朝臣,私离京城,目无君上,自即日起官降一品,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月。钦此。”
裴闻津缓缓抬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望着阶上的萧谛听,眼底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听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旨意。
待她念完,他才撑着地面,连磕三个头,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声音沙哑却依旧恭敬:“臣……领旨谢恩。”
他试图站直,可刚一抬腿,膝盖便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萧谛听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这重新跪回原地的人,手指攥紧,藏在衣袍下,抿着嘴唇,终究没说一个字。
两人一立一跪,在雪中无声对峙。
少顷,还是裴闻津先偏开头,萧谛听见他这副样子,心口疼的发慌,到底是没忍住想要问几句。
偏偏这时,寿喜公公匆匆赶来,她就继续沉默了。
寿喜公公见裴闻津这副模样,连忙叫过两个小太监:“快,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裴大人下去歇歇!”
小太监上前搀扶住裴闻津,他一瘸一拐地走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经过萧谛听身边时,他侧过头,目光与她短暂相接,随即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陌生人擦肩而过。
萧谛听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才缓缓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手指。
手已冻的僵硬,手背开始泛红,瘙痒刺痛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廊檐下的雪还在下,落在她的披风上,很快便融成了水,顺着衣料滑下去,凉得刺骨。
雪后初霁的上京城,空气里还裹着未散的寒气。
裴闻津那日罚跪回去后,据说人就不行了,高烧不退,之前膝盖就有旧伤,在雪地里一跪,至今不能下床走路。
这些事萧谛听她都知道,但她不能做任何表示,冷心冷眼才能给彼此不惹额外的麻烦。
萧谛听今日换了身利落的常服,墨色缎面滚着银线暗纹,难得穿得如此肃正严谨,不为别的,是因为她今日该去大理寺点卯上钟。
大理寺的青砖地缝里还嵌着未化的残雪,风过回廊卷起枯枝败叶,划过地面,发出一声声惹人牙酸的脆响。
她刚入大理寺,转过仪门,就见八角亭里立着道身影,同款墨色官袍松松系着玉带,腰间悬着枚双鱼纹玉佩,正斜倚着朱红柱,慢悠悠地抽着水烟。
那人指尖夹着烟杆,银白烟嘴在冬日里袅袅生烟,萧谛听没见过气质如此清冷的美人,有些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还在恍惚,亭子里的人竟先抬眼望了过来。
萧谛听脚步一顿,推翻了之前对此人的评价。
他生了是双极勾人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却偏是浅褐,美若蛇蝎,凭空生出些妖异感来。
活脱脱就是一尊精雕细琢的狐狸神仙相。
“殿下倒是准时。”林淮寓先开了口,烟杆在石桌上轻轻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上头,“刚从淮州回来,一路劳顿,本该让您再多歇一阵子,可公务不等人。”
萧谛听敛衽行礼,目光掠过亭外堆积的卷宗,心里已暗叫不好:“林大人客气,本宫既入大理寺当值,自当恪守本分。”
“我也不同你扯旁的。”林淮寓直起身,指尖点了点东侧的文书房,“殿下案头堆着上月未审结的卷宗,共十七宗,今日得先理出眉目。另外,淮州粮草案的结案文书还差两份附卷,晚点誊抄好送我案上签字画押,不能耽搁。”
他说的有些多,让萧谛听感到头晕目眩,被上班支配的恐惧真是在哪里都逃不掉。
萧谛听强忍着掐人中的手,把这些一一应下,刚要转身往文书房走,就被林淮寓叫住:“等等。还有一事麻烦殿下……宋臣璟清晨去刑部交接犯人,巳时就该回来,此刻还没踪影。得您去刑部那边看看,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从裴闻津嘴里听过这位宋小少爷的事迹,不免头疼万分,她无力扶额,干脆答应:“行,本宫先去刑部捞人吧。”
林淮寓点点头,笑眯眯地恭维道:“确实不容耽搁,他年轻气盛,怕不是惹出什么岔子,只有殿下能替他摆平。”
萧谛听干笑两声,进大理寺甚至都没到工位上喝口茶,就领了任务出门了。
林淮寓虽然理论上是他打算上司,但她在大理寺并无具体官职,类似一个“顾问”的身份留在这里。
林淮寓与朝廷重臣,基本上与她平起平坐,但她是皇室子女,言辞上不免要恭敬几分。但看着指使人熟练的样子,这林淮寓怕不是与原主关系不错。
刑部衙门外的巷子里积着厚雪,刚拐过弯,就听见争执声。
一高挑青年额角青筋凸起,穿着墨色公服,被两个穿皂衣的刑部差役推搡着撞到墙上,怀里的卷宗散了一地,雪粒落在纸页上迅速洇开。
那人想必应该就是宋臣璟了。
“不过是个大理寺的小官,也敢来管我们刑部的事?”为首的差役贼眉鼠眼,抬脚踹了下地上的卷宗,“这犯人我们大人要留着再审,你偏要今日提走,不是是故意找茬是什么?”
宋臣璟涨红了脸,刚要弯腰去捡卷宗,又被差役踩住手背。站在门口萧谛听眸色一沉,快步上前,靴底碾过积雪发出脆响,她高声喝止:“住手。”
那差役回头见是个穿官服的女子,蛮横惯了,没看清脸就语气更横:“哪来的野丫头,也敢管……”
话没说完,就见萧谛听从袖中取出大理寺的腰牌,银质牌子上的“谛听”二字格外醒目。
“下官见过殿下。”宋臣璟顾不上地上摊着的卷宗文书,第一时间爬起来拱手作揖。
萧谛听越过他,走到两个衙役跟前:“大理寺办案,何时轮得到你们刑部差役动手?”
她抬手一压宋臣璟的胳膊,把他挡在身后,声音愈发冰冷:“宋大人持的是大理寺提人公文,你们拦着不撒手,还敢动手伤人,是觉得刑部的规矩,比朝廷律法更甚吗?”
两个差役脸色骤变,看着萧谛听的眼神从轻视变成惊惧,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宋臣璟揉着发红的手背,低声道:“殿下……”
萧谛听没看他,只抬眼扫过那两个差役:“还不把卷宗捡起来?再敢耽搁,我便去你们上司面前,问问他是怎么管下属的!”
差役忙不迭地蹲下身捡卷宗,手忙脚乱地递到宋臣璟面前。萧谛听垂下目光落在他被踩脏的袖口,手腕上还有因保护卷宗的抓伤,眼底冷意更甚:“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告知林大人。往后再有人敢在刑部衙门外寻衅,休怪大理寺不讲情面。”
“跟我回去,下次硬气些,别老整这糟心事。”
宋臣璟抱紧卷宗快步跟上:“是,殿下。”
过渡章是也[抱抱]存稿用完了,现写的不隔夜了。按理来说我应该修文的,但我不想修,写剧情脑子感觉被榨干了。[抱抱]
眠花:烦死了不想写
亲友酱:疑似作者给自己的挖太多坑 当场破防[抱抱]
眠花:你知道的太多了[小丑]
有时候真挺报警的,中秋节要过完喽[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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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