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沉带着三名亲卫离营时,边境的雪还没停。
他勒住马缰回头望了眼营地,黑灰色的帐篷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连成一片,副将正站在营门口挥手,身影小得快被风雪吞了。
“将军,再不走,天黑前赶不到驿站了。”亲卫赵武催了句,他跟了黎沉五年,知道这位将军看着冷硬,心里却比谁都念旧。
黎沉“嗯”了声,转回头抖了抖缰绳,黑马踏着积雪往前去,蹄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将军,您说京里那道圣旨,真的是陷阱?”另一名亲卫李默忍不住问,他年纪轻些,没经历过朝堂上的弯弯绕,只觉得太后病重召重臣回京,听着也合情理。
黎沉侧过头看他,:“半个月前暗线还说太后能晨起理事,怎么会突然病重?二皇子一直盯着兵权,这次召我回去,怕是想借着‘侍疾’的由头,把我困在京里。”
他顿了顿,“何况,楚玉弦在京里,若真有危险,他未必会坐视不理。”
这话一出口,赵武和李默都没敢接话。
他们都知道黎沉对那位“楚大人”上心,上次暗线查回楚玉弦的“底细”,将军嘴上说不信,夜里却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那模样,哪是怀疑,分明是揣着心事不肯说。
雪越下越大,视线渐渐模糊,黎沉抬手抹去脸上的雪,想起与他见面的时候,也是下这么大的雪。
他当时还笑楚玉弦小题大做,说自己在边境待了十年,这点雪算什么,可转头就把暖炉揣进了怀里,现在想来,那人那时的关心,或许从来都不是“文臣”对将军的客套,只是藏得太深,连自己都没察觉。
“将军,前面有个破庙,咱们进去避避雪吧?”赵武指着前方,是座废弃的山神庙。
黎沉点头,催马过去。
庙门早就破了,寒风裹着雪灌进来,庙里积了层薄雪,角落里堆着些干草,倒还能勉强落脚。
李默生了堆火,火光跳跃着映在墙上,把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将军,吃点干粮吧?”赵武递过来一块麦饼,黎沉接过,却没立刻吃,只是看着火光发呆。
他想起楚玉弦送他的墨玉,想起暗线说的“礼部楚姓官员能直接面见太后”,想起那人临走时说“将军在边境,多保重”
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像一张网,把他困在里面,越挣扎越乱。
“你们说,楚玉弦要是真有别的身份,为什么不告诉我?”黎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亲卫,又像是在问自己。
赵武和李默对视一眼,都没敢贸然回答。
李默想了想,还是小声说:“或许……楚大人有难言之隐?比如家里出了什么事,怕连累将军?”
黎沉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难言之隐?能让一个人连身份都要瞒着的,又何止是家里的事!
他想起楚玉弦指点布防时的条理清晰,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文臣能有的,除非,他的身份远比“江南士族”要尊贵得多。
“将军,您别想太多了,”赵武叹了口气,“等咱们到了京城,见到楚大人,当面问清楚不就得了?”
黎沉抬眼看向庙外,雪还在下,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问清楚?”他低声重复了句,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要是他连见面都不肯呢?要是他的身份,真的是我最不想面对的呢?”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黎沉咬了口麦饼,干涩的饼渣卡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他掏出怀里的玉兰帕子,看了看。
“罢了,”黎沉把帕子叠好放回怀里,“到了京城再说吧。”
雪下到傍晚才停,几人趁着天还没黑,继续赶路。
黎沉骑着马走在最前面。
他不知道,此时的京城里,楚玉弦正坐在御书房里,看着暗线递来的密报。
密报上写着“黎将军已离营,带亲卫三人,预计三日后抵京”。
楚玉弦指尖捏着密报,他知道黎沉这一回来,京城的局势只会更乱,二皇子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他与黎沉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也迟早会被捅破。
“殿下,”侍卫轻声问,“要不要派人去接黎将军?路上或许会有危险。”
楚玉弦抬眼,:“不用。”他顿了顿,补充道,“让暗线跟着他们,别让二皇子的人得逞,也别让黎沉发现。”
“是。”侍卫应声退下。
楚玉弦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夜空。京城
的夜晚很安静,没有边境的风雪,没有战场的厮杀,却比边境更让人觉得压抑。
他想起黎沉在边营时的模样,像一轮太阳,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可现在,这轮太阳即将踏入京城的漩涡,而他,却只能站在岸边,看着他一点点陷进来,甚至,还要亲手把他推得更深。
“黎沉,你为什么非要来京城?”楚玉弦低声说了句,“你留在边境不好吗?做你的镇国将军,守着你的士兵,不用卷入这些算计,不用面对我这个骗子。”
没有人回答,他知道,等黎沉到了京城,这把剑或许会派上用场,不是用来对付敌人,而是用来对付那个让他心动的将军。
“殿下,二皇子派人来了,说请您去他府中赴宴。”另一名侍卫进来禀报。
楚玉弦眼底的情绪瞬间收敛,恢复了帝王的冷静:“知道了,替我回了,就说朕要批阅奏折,没空。”
“是。”侍卫退下。
楚玉弦转过身,回到案前,拿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看着纸上的空白,忽然想起黎沉在边营时,曾拿着他写的文书调侃:“楚大人的字写得不错,就是太拘谨了,像个小姑娘。”
那时他还红着脸反驳,说黎沉是粗人不懂文墨,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他在边营里,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黎沉,”楚玉弦在纸上写了这两个字,笔锋顿了顿,又划掉,“你最好别让我失望。”他低声说,“最好别让我,真的对你动手。”
夜色渐深,御书房的灯还亮着。
而此时的黎沉,正骑着马走在夜色里,他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这次回京,或许会改变很多事情,或许,他与楚玉弦之间,再也回不到边营时的模样了。
“将军,前面就是驿站了!”李默指着前方,驿站的灯火在夜色里。
黎沉点头,催马加快速度。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除了京城的陷阱,还有楚玉弦藏在谎言背后的,那份沉重的爱意。
驿站的灯亮得很暖,黎沉踏进房门时,李默正弯腰给火盆添炭,火星子蹦起来,很快就灭了。
赵武站在窗边,手里捏着张纸条,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去:“将军,暗线刚传的消息,二皇子派了人在进京的路上等着,说是‘护送’,实则怕是要动手。”
黎沉解下玄铁剑靠在墙角,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点旅途的疲惫:“多少人?什么路数?”
“大概二十个死士,藏在前面的黑石岭,”赵武把纸条递过去,“暗线说,这些人都是二皇子养在府里的,出手狠辣,不留活口。”
李默:“将军,要不咱们绕路走?黑石岭地势险要,要是被堵在那儿,可就麻烦了。”
黎沉接过纸条,没说话。绕路固然安全,可会耽误行程,他心里清楚,二皇子要的就是拖延时间。
等他迟迟不到京,说不定又会生出别的事端,比如诬陷他抗旨不遵,再或者,对边境的营地动手脚。
“不绕路,”黎沉把纸条凑到火盆边,看着它烧成灰烬,“就走黑石岭。”
赵武和李默都愣了:“将军?”
“二十个死士而已,”黎沉抬眼,“咱们四个,还收拾不了他们?再说,暗线不是跟着吗?真要是打不过,他总不会看着咱们死。”
他话说得轻松,可赵武和李默都知道,这不是轻敌,黎沉在边境打了十年仗,什么样的险境没遇过?二十个死士,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赵武问。
“现在就走,”黎沉拿起玄铁剑,“趁着夜色,他们未必能摸清咱们的行踪。”
三人没再多说,简单收拾了下,就悄悄出了驿站。
黎沉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耳朵贴在风里,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他在边境待久了,对危险的直觉比谁都敏锐。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路渐渐变窄,两边的山壁越来越高,黑石岭到了。
黎沉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翻身下马,牵着马往前走。
“将军,小心点,”赵武压低声音,“听说这黑石岭里有不少陷阱,是以前猎户挖的,后来荒了,就没人管了。”
黎沉点头,忽然,他听见左边的山壁后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他立刻抬手,把赵武和李默往后推了推,自己则握紧了玄铁剑的剑柄。
“出来吧,”黎沉的声音在夜里传开,带着点冷意,“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
话音刚落,二十多个黑影从山壁后跳出来,手里拿着刀,一步步逼近。
为首的人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黎沉:“黎将军,奉命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奉命?奉谁的命?”黎沉冷笑,“二皇子倒是好大的胆子,敢在进京的路上拦我,就不怕我回去参他一本?”
“参?”为首的人笑了,“黎将军要是走不出这黑石岭,怎么回去参?动手!”
黑影们立刻冲上来,黎沉拔出玄铁剑,迎了上去,剑刃劈开空气,发出“咻”的一声响。
他的剑法凌厉,每一剑都朝着敌人的要害去,没一会儿,就有两个黑影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赵武和李默也冲了上去,两人配合默契,挡住了右边的几个黑影。
可对方人多,渐渐的,赵武的手臂被划了一刀,鲜血渗出来,染红了衣袖。
“赵武!”黎沉喊了一声,心里一急,剑招更快了。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要是等这些人死士用陷阱,他们就真的麻烦了。
就在这时,左边的山壁上忽然跳下来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手里拿着剑,几下就解决了两个围攻李默的黑影。
黎沉愣了愣,认出这人的剑法,跟楚玉弦的剑法很像,只是更凌厉些。
“是暗线?”李默小声问。
黎沉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剑。
他看着那个黑衣人,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楚玉弦派来的?可楚玉弦是个“文臣”,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手下?
没等他想明白,黑衣人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几个黑影。
为首的人见势不妙,转身想跑,却被黑衣人一剑刺穿了心脏,倒在地上。
战斗很快结束,黑石岭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几具尸体躺在地上,血腥味在夜里散开。黑衣人收了剑,走到黎沉面前,低头行了个礼:“黎将军,奉主子之命,护您安全进京。”
“你主子是谁?”黎沉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黑衣人却没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黎沉面前:“主子说,将军要是问起,就把这个给您。”
黎沉接过盒子,“你主子是楚玉弦?”
黑衣人还是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一步:“主子还说,让将军到了京城,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二皇子,属下的任务已经完成,先走了。”说完,他转身跳上山壁,很快就没了踪影。
他想起楚玉弦临走时说“将军在边境,多保重”,想起暗线说的“礼部楚姓官员能直接面见太后”
“将军,这……”赵武看着黎沉手里的墨玉,欲言又止。
黎沉:“走吧,继续赶路。”
三人没再多说,牵着马往前走。
“将军,您说楚大人……是不是真的有别的身份?”李默忍不住问,“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手下,还能知道二皇子的计划?”
黎沉:“不知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到了京城,见到他,自然就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可黎沉心里却没底。
他怕,怕楚玉弦的身份真的是他最不想面对的,怕两人之间的情谊,真的只是一场算计。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出了黑石岭。
“将军,前面就是京城的外城了,”赵武指着前方,“咱们要不要先找个客栈住下,明天再进城?”
黎沉点头:“好。”
三人找了家离城门不远的客栈,开了两间房。
黎沉进了房,把玄铁剑靠在墙角,坐在桌边。
他想起楚玉弦送他墨玉时说“将军的玄铁重剑上,缺块坠饰”,想起那人把剑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的模样,想起黑衣人说的“奉主子之命,护您安全进京”
“楚玉弦,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此时的京城里,楚玉弦正坐在御书房里,看着侍卫递来的密报。
密报上写着“黎将军已安全出黑石岭,预计明日进城,属下已按吩咐,将墨玉交给他”。
楚玉弦指尖捏着密报,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他知道,黎沉拿到那块墨玉,一定会更加怀疑他的身份,可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能让黎沉死在进京的路上,不能让二皇子的阴谋得逞。
“殿下,”侍卫轻声问,“二皇子那边怎么办?他派去的死士都没回来,肯定会起疑心,说不定会对黎将军下更狠的手。”
楚玉弦抬眼,眼底恢复了帝王的冷静:“让暗线盯着二皇子,他要是敢有别的动作,那就把他私养死士的证据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