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沉回帐篷时,他解下玄铁重剑靠在帐门,剑身还凝着未干的血,落在地上时溅起鲜红血点。
他抬手扯下染血的战袍,露出肩头一道新添的伤。
是白天护着伤兵时被敌兵划的,当时没顾上处理,此刻才觉出疼,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泛了青。
刚要去拿桌上的伤药,帐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似亲卫的重靴。
黎沉的手顿在半空,还沾着战袍上的血。他没回头,只偏了偏耳:“楚大人?”
帐帘被轻轻掀开,楚玉弦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素白的瓷瓶。
他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里衣,还是浅色的,只是没再戴箬笠,墨发用根简单的白玉簪束着,垂在肩后。
“将军还没歇?”楚玉弦没进来,只站在帐门口,声音比白天更沉些,像是被夜风吹得凉了,“听闻将军白日伤了肩,我这里有瓶伤药,比营里的好些。”
黎沉挑了挑眉,转过身时故意把肩头的伤露得更明显些。
他原以为这人对谁都冷淡,没想到还会主动送伤药,倒有些出乎预料。
“楚大人倒是有心。”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那瓷瓶上,瓶身很精致,不是军中常见的粗陶,倒像是京城里世家子弟用的物件,“只是文臣随身带伤药,未免太周全了些。”
这话里的试探很明显,楚玉弦却像没听出来。
他伸出手,将瓷瓶递过来:“家中药材多,随手带的,将军若不嫌弃便用,嫌弃便罢。”
语气还是那副疏离的样子,却没了白天的嘲讽,倒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别扭。
黎沉看着他的指尖,很细,骨不像是握剑的手,更不像会包扎伤口的手,可偏偏这人两样都做得极好。
“怎么这么凉?”黎沉下意识问了句,话出口才觉出不妥。
他与这人不过初识,问得未免太近了。
楚玉弦的手猛地收了回去。
他没回答,只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夜里风大,将军早些上药歇息,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要转身,却被黎沉叫住:“楚大人留步。”
楚玉弦的脚步顿住,没回头,只侧着身,头发从肩后滑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将军还有事?”
“没什么大事。”黎沉晃了晃手里的瓷瓶,声音里带了点笑意,“只是想问楚大人,明日回营后,打算何时动身回京?”
他其实是想多留这人几日,一来是好奇他的身份,二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跟楚玉弦待在一起时,总觉得心里那股紧绷的弦能松些,哪怕这人话少又冷淡。
楚玉弦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文书延误了时日,回京后需即刻复命,明日休整一日,后日便走。”
“这么急?”黎沉皱了皱眉,“边境虽乱,却也有几分景致,楚大人不多留几日看看?”
这话半真半假,他是想留,却也知道文臣回京复命是大事,不该多拦。
可话出口时,还是忍不住带了点期盼,盼着这人能说句“可以再留几日”。
楚玉弦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黎沉肩上的伤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下,又很快舒展开。
“将军是想留我?”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还是觉得,我这个‘文臣’留在营里,能帮上将军什么忙?”
黎沉被问得一噎,倒也不尴尬,反而笑了:“楚大人剑法好,懂医术,还能看透战场局势,留着自然有用,再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楚玉弦的脸上,故意放慢了语速,“跟楚大人说话,比跟那些只会说‘将军英明’的小兵有趣多了。”
这话里的坦诚太直白,楚玉弦的耳尖竟微微泛红,只是灯光昏沉,没被黎沉看清。
他别过脸,看向帐外的夜色,声音冷了几分:“将军说笑了,我只是个文臣,比不得将军麾下的将士有用,后日我便走,将军不必再提。”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就走,布帘被他的袖口带起,又缓缓落下,像没留下半点痕迹。
黎沉站在原地。
楚玉弦倒像是装出来的,内里藏着点少年人的别扭,让人忍不住想再逗逗。
“后日便走……”黎沉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笑,“也好,来日方长,总能再见到的。”
他没再耽搁,拧开瓷瓶的盖子,一股清苦的药香飘出来,比营里的伤药醇厚得多。
他用指尖沾了点药膏,轻轻抹在肩头的伤口上,凉意瞬间漫开,竟没那么疼了。
“倒真是好药。”黎沉忍不住赞叹,心里对楚玉弦的身份更疑惑了。
寻常文臣,哪来这么好的伤药?又哪会有那般凌厉的剑法?还有他手腕上那根红绳玉珠,一看就价值不菲,绝非普通人家能有。
他忽然想起白天楚玉弦说的“随军文臣,押送文书延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随军文臣押送的文书,大多是军情简报或是粮草清单,就算延误,也不该误闯到两军厮杀的战场,更不该随身带着如此锋利的细剑。
“这里面,怕是藏着不少事。”黎沉把瓷瓶放在桌上,走到帐门口,掀开布帘往外看。
楚玉弦的帐篷就在旁边,灯还亮着,能看到里面的人影一动不动,像是在坐着发呆。
他看了一会儿,才放下布帘,回到帐内。
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却没什么睡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
这些画面混在一起,像团解不开的线,缠得他心口发紧...
他征战多年,见过的人不计其数,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对一个人如此好奇,只想着明天能再跟这人说几句话,再看看他那双藏着情绪的眼睛。
“楚玉弦……”黎沉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床板,“你到底是谁?”
第二天一早,黎沉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时才发现肩头的伤好了不少,不碰已经不疼了。
他拿起桌上的瓷瓶,看了一眼,小心地收进了怀里。
这药是楚玉弦送的,得好好收着。
刚穿好战袍,帐帘就被掀开,副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军情简报。
“将军,营里清点完了,昨晚没再出什么事,只是……”副将顿了顿,目光往旁边的帐篷瞥了一眼,“那位楚大人,一早就在营里转,好像在看什么。”
“看什么?”黎沉挑眉,心里有些好奇。
“像是在看营里的布防。”副将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疑惑,“他一个文臣,看布防做什么?而且看的样子还挺认真,刚才还问我左翼的哨塔多久换一次岗。”
果然,这人不是普通的文臣,连营里的布防都感兴趣,看来是真懂战场的门道。
“他没问别的?”
“没了,就问了哨塔的事,我没敢多说,只说按规矩来。”副将回答,“将军,您说这位楚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昨天救了咱们,今天又看布防,总觉得不太对劲。”
“别多问。”黎沉拍了拍副将的肩膀,“他要问什么,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岔开,别跟他起冲突。”
副将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属下知道了。”
黎沉走出帐篷,目光立刻落在不远处的楚玉弦身上。
那人穿着干净的白袍,正站在左翼的哨塔下,仰着头看上面的守卫,手里还拿着支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黎沉慢慢走过去,故意放重了脚步,让他听见。
“楚大人倒是清闲,一早就在这里看风景?”
楚玉弦回过头,手里还握着笔,纸上写着几行工整的字,像是在记录什么。
他看到黎沉,把笔收了起来:“只是觉得将军营里的布防很规整,想记下来,日后回京也好跟同僚说说。”
黎沉凑过去,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纸。
上面不仅记了哨塔的位置,还画了个简单的营寨布局图,连粮草营和伤兵营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甚至在左翼的位置画了个小圈,旁边写着“易受突袭,需加派兵力”。
“楚大人对布防倒是很懂,连哪里容易受突袭都看出来了。”
楚玉弦把纸折好,放进怀里,没否认,也没解释,只是淡淡道:“略懂些罢了,比不得将军常年征战的经验。”
他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倒让黎沉有些无奈。
这人就像块捂不热的冰,不管你怎么试探,都撬不开他的嘴。
“既然楚大人懂,不如跟我说说,我这营里的布防,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
黎沉这话是故意说的,他想看看楚玉弦到底有多少本事,也想看看他会不会露馅。
楚玉弦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黎沉,目光很平静:“将军是在考我?”
“不敢。”黎沉笑了笑,往后退了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只是觉得楚大人有见识,想听听楚大人的意见,也好让兄弟们更安全些。”
楚玉弦没再推辞,转身走到营寨中间的空地上,指着右翼的方向:“右翼靠近水源,是营里的命脉,如今只派了十个守卫,太少了,敌军若想断我军水源,定会先攻右翼,至少需加派五个守卫,且要每半个时辰换一次岗,确保不会有疏漏。”
他的声音很稳,条理清晰,连加派多少守卫、多久换一次岗都说得明明白白,倒像是早就想好了。
黎沉心里一动,他营里的右翼确实只派了十个守卫,这是他故意为之。
他料定敌军刚经历一场败仗,短时间内不会再进攻,所以把兵力都集中在了左翼,可楚玉弦却能看出右翼的隐患,这份眼光,绝非普通文臣能有。
“还有吗?”黎沉追问,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
“还有粮草营。”
楚玉弦又指向粮草营的方向,“粮草营离主营太远,且周围没有遮挡,若遇风沙,粮草容易受潮;若遇偷袭,也难以及时支援,最好能在粮草营周围搭起木盾,再派一队亲卫守在旁边,与主营保持视线相通,一旦有情况,主营能立刻支援。”
他说的这些,都是黎沉没考虑到的地方。
粮草营确实离主营远,他原想着边境风沙少,且敌军刚退,不会有什么问题,却没料到楚玉弦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楚大人说得有理。”黎沉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语气变得郑重,“我这就让人去改。”
楚玉弦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就要走。
“楚大人。”黎沉叫住他,目光落在他怀里的纸,“你记这些,真的只是为了跟同僚说说?”
楚玉弦的脚步顿住,背对着黎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将军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疲惫,不像白天那般冷硬。
“我只是觉得,楚大人不该只是个文臣,你有见识,懂战场,甚至比我麾下的一些将领还懂如何带兵,这样的人,留在京城做个文臣,太屈才了。”
楚玉弦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各人有各人的命,屈不屈才,不重要。”
说完,他便迈步往前走,他没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回头看了黎沉一眼。
黎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帐篷里,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
或许楚玉弦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他的身份,他的过去,恐怕藏着很多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将军,咱们真要按楚大人说的改布防吗?”副将走过来,“他毕竟是个文臣,万一……”
“按他说的改。”黎沉打断副将的话,“他说的有道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能让兄弟们更安全,就该听。”
副将虽然还是有些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属下这就去安排。”
黎沉不知道楚玉弦为什么要隐瞒身份,也不知道他回京后会面临什么,只知道后日这人就要走了,下次再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
他从怀里拿出那把玄铁重剑,仔细看了看剑刃上的缺口,又想起楚玉弦那柄细剑。
他忽然想送楚玉弦一件礼物,一件能让他记住自己的礼物。
“来人。”黎沉对着帐外喊了一声。
一个亲卫立刻跑过来:“将军,有什么吩咐?”
“去把营里最好的铁匠叫来,我有东西要让他打。”黎沉的目光落在剑上,“要快,明天之前必须打好。”
亲卫愣了愣,还是应声:“属下这就去。”
黎沉看着亲卫跑远,又看向楚玉弦的帐篷,他想看看,当楚玉弦收到他送的礼物时,会是什么表情。
是像平时那样冷淡,还是会露出点别的情绪?
……
铁匠来得比黎沉预想中快,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手上的老茧厚得能磨破铁片,见了黎沉便躬身行礼:“将军唤属下前来,是要修兵器?”
黎沉摇头,从案上取过一张纸,纸上画着柄小佩剑的样式。
这是他昨晚躺在床上想了半宿的样子,既要趁手,又不能太张扬。
“不是修,是打新的。”黎沉把纸递过去,指尖在“剑柄小孔”那处顿了顿,“这里要打得细些,能穿得进小指粗的红绳。”
铁匠接过纸,眯着眼看了半晌,眉头皱了皱:“将军,这剑样式偏文气,不适合上阵杀敌,而且素银软,缠在剑鞘上容易磨花,不如换黄铜?”
“不用换。”黎沉语气很定,“就按纸上的来,银要纯些,磨花了也无妨。”
他要的本就不是能传世的兵器,只是想让楚玉弦带着点念想。
铁匠见他坚持,也不再多劝,把纸叠好揣进怀里:“属下晓得了,明日天亮前定能打好,将军放心。”
“辛苦你了。”黎沉从腰间摸出块碎银递过去,“多找几个人帮手,别耽误了时辰。”
铁匠接过碎银,躬身应下,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希望你能喜欢。”黎沉低声说了句,把重剑放回原处,转身走出帐篷。
营里的士兵已经开始按楚玉弦说的改布防,右翼加了五个守卫,正两两一组站在水源旁。
粮草营周围,几个士兵正扛着木盾搭建围挡,锤子敲在木头上,添了几分生气。
黎沉走过去时,刚好看到楚玉弦站在粮草营旁,手里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走得轻,直到离那人三步远时,楚玉弦才察觉到动静,回过头来。
“将军怎么来了?”楚玉弦把笔收起来,目光落在黎沉身后的粮草营,“布防改得很快。”
“楚大人说的话,自然要快些办。”黎沉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凑过去看他手里的纸,“又在记什么?”
纸上这次没画布局图,只写了几行字,是关于粮草储存的。
“粮草需分三堆存放,每堆间隔五丈,堆顶盖油布,底部垫石板,防受潮发霉”。
“只是些琐碎的事。”楚玉弦把纸折好,放进怀里,语气很淡,“将军若无事,我便先回帐篷了。”
他似乎总在找机会避开自己,黎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还是笑着拦住他:“别急着走,营里中午炖了肉,楚大人要不要一起尝尝?”
楚玉弦愣了愣,大概没料到黎沉会邀他一起吃饭。
他沉默了片刻,:“不必了,我自己带了干粮。”
“干粮哪有炖肉香?”黎沉故意凑近了些,声音放得低,“再说,你帮了我部这么大的忙,我总得请你吃顿饭,不然传出去,别人该说我黎沉小气了。”
这话半带玩笑半带认真,楚玉弦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也好。”
他笑着拍了拍楚玉弦的肩膀,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刚碰到对方,楚玉弦的身体就微微僵了一下。
“那咱们中午就去主营的伙房,我让伙夫多炖点,保证让楚大人吃饱。”
楚玉弦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
中午的伙房很热闹,士兵们围着灶台,等着伙夫分肉。
黎沉带着楚玉弦过来时,士兵们都愣了一下,目光落在楚玉弦身上,带着点好奇。
毕竟,这是将军第一次带一个文臣来伙房吃饭。
“将军!”伙夫看到黎沉,立刻笑着迎上来,“肉刚炖好,您要不要先盛?”
“不用,给我和楚大人各盛一碗就好。”黎沉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我们就在这里吃。”
伙夫应了声,很快端来两碗肉,还配了两个白面馒头。
黎沉把一碗肉推到楚玉弦面前:“尝尝,营里条件有限,只能吃这个了。”
楚玉弦看着碗里的肉,没立刻动筷子。
他平日里吃的都是精致的菜肴,这样粗糙的炖肉,还是头一次见。可他没嫌弃,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肉放进嘴里。
肉炖得很入味,带着点咸香,不算难吃,只是比他平时吃的要油腻些。
他慢慢嚼着,没说话,只是偶尔喝一口旁边的水。
黎沉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楚大人是不是觉得不好吃?”
“没有。”楚玉弦抬起头,“很好吃,比我平时吃的要实在。”
这话倒让黎沉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楚玉弦是个娇生惯养的人,会嫌弃营里的饭菜,没想到他竟会说“实在”。
“楚大人若是喜欢,以后常来吃,伙房的肉管够。”
楚玉弦没接话,只是低头继续吃肉。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细,倒像是在慢慢品味。
黎沉没再说话,也拿起筷子吃起来,偶尔瞥一眼楚玉弦。
吃完饭,两人一起走出伙房。
黎沉走在楚玉弦身边,忽然想跟他多说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没话找话:“楚大人回京后,还要继续做文臣吗?”
楚玉弦的脚步顿了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应该是吧。”
“应该?”黎沉挑眉,“楚大人自己也不确定?”
楚玉弦没回答,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黎沉:“将军为什么总问我的事?”
他的目光带着点探究,倒让黎沉有些措手不及。
他愣了愣,才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楚大人有趣,想多了解些。”
“有趣?”楚玉弦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点疑惑,“我哪里有趣?”
“哪里都有趣。”黎沉的语气很坦诚,目光落在楚玉弦的脸上,“楚大人剑法好,懂医术,还懂布防,却偏要做个文臣,明明对谁都冷淡,却会主动给我送伤药,还帮伤兵包扎伤口。”
他故意放慢了语速:“楚大人,你好像总是在藏着什么,让人忍不住想多探究。”
楚玉弦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避开黎沉的目光,声音冷了几分:“将军想探究什么?我的身份?还是我的过去?”
“我不想探究这些。”黎沉摇了摇头,语气放得很轻,“我只是想知道,楚大人是不是真的愿意做个文臣,是不是真的喜欢京城的生活。”
楚玉弦沉默了,他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荒原,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有些事,不是喜欢不喜欢就能决定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倒让黎沉心里莫名一疼。
楚玉弦的冷淡,或许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被现实逼出来的,这人心里,恐怕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苦。
“楚大人。”黎沉往前走了两步,离他更近了些,“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跟我说,虽然我只是个将军,没什么大本事,但或许能帮上点忙。”
楚玉弦回过头,看着黎沉,像是在犹豫什么。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很快闭上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多谢将军好意,我没什么难处。”
说完,他便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些,是在逃避什么。
他原以为自己能让楚玉弦多信任些,却没想到还是被拒绝了。
“罢了,来日方长。”黎沉低声说了句,转身往铁匠的帐篷走。
他想看看,那柄小佩剑打得怎么样了。
铁匠的帐篷里很热闹,几个士兵正围着铁匠打下手,炉火熊熊,黎沉走进去时,铁匠正拿着一把半成品的小佩剑,用锤子轻轻敲打剑身。
“将军来了!”铁匠看到黎沉,立刻停下手里的活,举起小佩剑,“您看,剑身已经打好了,就差打磨和缠银纹了,明天天亮前肯定能完工。”
黎沉走过去,拿起小佩剑。
剑身很轻,比他的玄铁重剑轻多了,却很结实,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能为将军做事,是属下的荣幸。”铁匠笑着说,又拿起一块银条,“这就开始缠银纹,保证做得漂漂亮亮的。”
黎沉没再停留,转身走出帐篷。
帐外的天已经有些暗了。
“楚大人要去哪里?”黎沉走过去,笑着问。
楚玉弦看到他,愣了愣,才说:“去伤兵营看看,昨天的伤兵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陪你一起去。”黎沉立刻说,他还想多跟楚玉弦待一会儿。
楚玉弦没拒绝,只是点了点头,率先往伤兵营走。
伤兵营里很安静,大部分伤兵都睡着了,只有几个轻伤的士兵在低声聊天。
楚玉弦走进去,脚步很轻,生怕吵醒睡着的伤兵。他走到昨天那个断了腿的小兵身边,蹲下身,轻轻掀开盖在小兵腿上的被子,查看伤口的情况。
小兵被惊动了,睁开眼睛看到楚玉弦,立刻想坐起来:“楚大人!”
“别动。”楚玉弦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很轻,“伤口恢复得不错,再养几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多谢楚大人!昨天若不是楚大人,我这条腿恐怕就废了。”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撑过来的。”楚玉弦笑了竟有些好看。
黎沉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他忽然觉得,不管楚玉弦是什么身份,不管他藏着什么秘密,只要能像现在这样,跟他一起走在营里,一起看伤兵,就很好。
楚玉弦又查看了几个伤兵的情况,跟医官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才转身往帐外走。黎沉跟在他身后,走出伤兵营时,天已经全黑了。
“楚大人,明天……”黎沉刚想说什么,却被楚玉弦打断了。
“将军,明天我走的时候,就不跟你告别了。”楚玉弦转过身,看着黎沉,语气很淡,“免得麻烦。”
他原以为明天能亲自送楚玉弦走,却没想到这人连告别都不想跟自己说。
“为什么?咱们好歹也算朋友,告别一下怎么会麻烦?”
楚玉弦沉默了片刻,:“将军是将军,我是文臣,身份有别,还是少些牵扯好。”
“身份有别?”黎沉笑了笑,“楚大人是觉得,跟我这个武将做朋友,会丢了你的身份?”
“不是。”楚玉弦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人,有些事,早点断了牵扯,对谁都好。”
说完,他没再停留,
黎沉站在原地。他不明白,为什么楚玉弦总是要推开自己,为什么明明对自己有不一样的情绪,却还要装作冷淡。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黎沉低声说了句,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
回到帐篷,黎沉没开灯,坐在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走到黎沉的帐篷门口,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才轻轻敲了敲帐帘。
“将军,你睡了吗?”楚玉弦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犹豫。
黎沉心里一动,立刻起身打开帐帘:“没睡,楚大人有事?”
楚玉弦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很快闭上了,只是把包裹递过来,“这个给你。”
黎沉接过包裹,入手很轻,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帕子上绣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针脚很细,绣得很精致。
“这是……”黎沉愣了愣,抬头看向楚玉弦。
“我看将军平时用的帕子都破了,就给你绣了一块,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将军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我很喜欢,多谢楚大人。”放进怀里,“我会好好收着的。”
楚玉弦没再说话,这次,他没走得太快,而是走得很慢。
黎沉站在帐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
他快步追上去,在楚玉弦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楚大人。”
楚玉弦回过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明天我送你走吧。”黎沉的语气很认真,“就算身份有别,就算以后不再见面,我也想送你最后一程。”
楚玉弦沉默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黎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点了点头:“好。”
就这一个字,就能让他高兴的不得了。
他笑着说:“那明天一早,我在营门口等你。
他不知道明天楚玉弦收到小佩剑时会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两人以后会不会再见面,却觉得,能有这么一段日子,能够认识楚玉弦,就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