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赵武推门进来时,正看见黎沉将汤碗重重放在桌上。
“人走了?”赵武没敢提楚玉弦的名字,只小心翼翼地问。
黎沉抬眼,眼底的怒意还没散,却掺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走了。”他顿了顿,“他留的信,你们看过了?”
“没敢看。”李默从门外探进半个脑袋,手里还拿着那包金疮药,“将军您的东西,我们哪敢乱碰,不过……楚大人既然送了二皇子的把柄,又特意来提醒咱们别去礼部,是不是真的在帮您?”
“帮我?”黎沉扯了扯嘴角,笑意里满是自嘲,“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敢说,你敢信他是在帮我?”
赵武走到桌边,将金疮药放在黎沉面前:“可黑石岭的黑衣人,还有这封信里的证据,不是假的,二皇子私养死士的事,咱们查了半年都没摸到实据,楚大人却能把地点、人数写得一清二楚,这背后要是没点门道,谁信?”
“门道?”黎沉拿起那封信,捏着信纸边缘,“他的门道,就是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边营时骗我是文臣,回京了装成礼部官员,现在又来演这出‘暗中相助’的戏码,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没人能回答。房间里又静下来,只有火盆里的炭火偶尔“噼啪”一声。
溅起几点火星,很快又归于沉寂。
黎沉忽然想起在边营的某个夜里,他值夜时撞见楚玉弦在帐外练字,写的却是兵法布阵图,
那时他还笑楚玉弦“一个文臣,学这些没用的东西”,楚玉弦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转身就回了帐。
现在想来,那哪是没用的东西,分明是帝王早就在心里布好的局,而他,不过是局里最蠢的那个,还傻愣愣地把对方当成了可以交心的旧友。
“将军,”李默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了,“要不……咱们先看看那封信?万一里面有别的线索呢?”
黎沉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拆开信封,将里面的纸展开,上面的字迹工整利落。
“城西破庙、北郊废宅……”赵武凑过来,轻声念着上面的地点,“这些地方咱们都查过,没发现异常,难道是咱们漏了什么?”
“不是漏了,是有人故意瞒着。”黎沉指尖点在“北郊废宅”那行字上,“上个月我派去的人,就是在废宅附近失踪的,当时只当是被二皇子的人发现了,现在看来,怕是楚玉弦也在那安了眼线,两边的人撞上了。”
他越想越觉得心乱,楚玉弦的手到底伸了多长?连二皇子的死士据点都能摸清,还能在他眼皮底下安插眼线,这人要是真想算计他,他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偏偏,这人又在黑石岭救了他,还送来了保命的证据,就像在他心口放了把火,烧得他又痛又乱,分不清到底是敌是友。
“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赵武看着黎沉的脸色,也跟着急了,“要是楚大人真的……那咱们在京城里,岂不是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
“怕什么。”黎沉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贴身收好,“他要是想害我,早在边营就动手了,犯不着等到现在。”
话虽这么说,可他心里却没底,楚玉弦的心思,比边营的战局还难猜,他到底是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驿馆官员的声音,带着点慌张:“黎将军,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有旨,让您即刻进宫面圣!”
黎沉猛地站起身,手瞬间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陛下?哪个陛下?”
“是……是当今太子殿下,现在宫里都称殿下为‘陛下’了。”
官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颤抖,“来的公公说,殿下在御书房等着,让您马上过去,不得延误。”
黎沉和赵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当今太子懦弱无能,一直被二皇子压着,怎么会突然传他进宫?难道是二皇子的主意,想借着太子的名义把他骗进宫里?
“将军,不能去!”李默立刻急了,“万一要是陷阱怎么办?二皇子肯定还在记恨黑石岭的事,要是进宫,怕是凶多吉少!”
“不去不行。”黎沉松开剑柄,眉头紧锁,“太子虽懦弱,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他传召,我要是不去,就是抗旨,二皇子正好有理由抓我的把柄。”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着楼下站着的两个太监,穿着深蓝色的宫服,腰间挂着太子府的令牌,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不对劲,太子向来怕事,怎么会突然敢召他这个刚回京的将军进宫?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会不会是楚大人?”赵武忽然开口,“楚大人在礼部任职,跟太子府多少有点往来,会不会是他跟太子说了什么,让太子传您进宫?”
“他?”黎沉想起楚玉弦临走时的模样,心里又凉了半截,“他要是想让我进宫,直接跟我说就是了,犯不着绕这么大个圈子。”
可除了楚玉弦,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帮他?二皇子巴不得他死,太子自身难保,那些旧臣更是隔岸观火,这么一想,好像还真只有楚玉弦有理由这么做。
“将军,不管是谁的主意,进宫都太危险了。”赵武还是不放心,“要不我跟您一起去,在宫门外等着,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黎沉摇摇头,“宫里有规矩,武将进宫不能带随从,你跟李默留在驿馆,盯着点外面的动静,尤其是礼部的方向,要是楚玉弦那边有什么动作,立刻告诉我。”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给赵武:“这封信你收好,要是我三个时辰内没回来,就把信交给巡城御史,举报二皇子私养死士,记住,一定要等三个时辰,不到万不得已,别把这封信交出去。”
赵武接过信,重重地点头:“将军您放心,我一定照办!您在宫里一定要小心,要是看到不对劲,赶紧想办法回来!”
黎沉“嗯”了声,转身走到衣架前,拿起玄铁剑系在腰间,又理了理衣袍,深吸一口气:“走吧,去看看这位‘陛下’,到底想干什么。”
楼下的太监见黎沉下来,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堆着假笑:“黎将军,您可算下来了,殿下还在等着呢,咱们得快点走了。”
黎沉没说话,只是跟着太监往外走。驿馆的院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车厢宽大,帘子垂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将军,请上车吧。”太监掀开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黎沉盯着车厢看了片刻,手按在剑柄上,慢慢走了进去。
太子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真的有要事相商,还是二皇子设下的陷阱?楚玉弦知道这件事吗?他会不会在宫里等着他?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子里打转,却找不到答案。
他只知道,这次进宫,怕是凶多吉少,可他没得选,只能往前走,就像当年在边营,明知前面是敌军的埋伏,也只能提着剑冲上去。
马车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帘子被掀开,外面是皇宫的正门,几个侍卫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长枪,表情严肃。
“黎将军,请跟奴才来。”太监跳下马车,恭敬地说。
黎沉跟着太监往里走,皇宫很大,红墙黄瓦,雕梁画栋,比他想象中还要气派,却也透着一股冰冷的威严。
路上遇到不少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匆匆走过,没人敢抬头看他,只有几个侍卫,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像是在防备什么。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御书房门口。太监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殿下,黎将军到了。”
“让他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点怯懦,正是太子。
黎沉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御书房很大,正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堆着厚厚的奏折,一个穿着黄色龙袍的年轻人坐在书案后,正是太子。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眼神躲闪,看到黎沉进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笔。
“臣黎沉,参见陛下。”黎沉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声音平稳。
太子愣了愣,连忙摆手:“将军快起来,不用多礼,朕……朕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黎沉站起身,垂着手站在原地,没说话,等着太子继续说。
太子看着黎沉,眼神闪烁,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将军刚从边境回来,辛苦了,朕听说,黑石岭一战,将军为了护着下属,受了伤?”
“一点小伤,不碍事。”黎沉淡淡开口,心里却更疑惑了,太子找他,难道就是为了问他的伤势?
“那就好,那就好。”太子松了口气,又沉默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压低声音说,“将军,朕找你,是想让你帮朕一个忙。”
“陛下请讲,臣若能办到,定不推辞。”黎沉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太子到底想让他帮什么忙?
太子从书案下拿出一个锦盒,推到黎沉面前:“这里面,是二皇子私吞军饷的证据,朕想让将军拿着这个,去刑部举报他。”
黎沉盯着那个锦盒,心里猛地一震。
二皇子私吞军饷?这件事他查了很久,都没找到实据,太子怎么会有证据?而且,太子向来怕二皇子,怎么敢主动举报他?
“陛下,”黎沉看着太子,语气带着点试探,“二皇子是您的弟弟,您为何要……”
“朕也是没办法!”太子突然提高了声音,又很快压低,眼底满是恐惧,“他最近越来越过分了,不仅私养死士,还想谋夺朕的位置!朕要是再不反击,迟早会被他害死!将军,您是镇国将军,手握兵权,只有您能帮朕!”
黎沉看着太子恐惧的模样,心里却没底。
太子说的是真的吗?还是二皇子故意让太子这么说,想引他出手,然后借机除掉他?
就在这时,御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深色朝服的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奏折,正是楚玉弦。
他看到黎沉,愣了愣,随即恢复了平静,躬身行礼:“臣楚玉弦,参见陛下。”
太子看到楚玉弦,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说:“楚大人来了正好,朕正跟黎将军说二皇子的事。”
楚玉弦抬眼,看向黎沉,眼底没什么情绪,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提醒:“陛下,二皇子的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不宜操之过急。”
黎沉看着楚玉弦,心里忽然明白了。太子敢找他,敢拿出二皇子的证据,背后肯定有楚玉弦在撑腰。可楚玉弦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借他的手除掉二皇子?还是有别的目的?
“楚大人,现在不是从长计议的时候!”太子急了,“二皇子的人已经在宫外布下了眼线,要是再不动手,咱们就都完了!”
楚玉弦没说话,只是看向黎沉,眼神里带着点询问,像是在问他的意思。
黎沉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心里快速盘算着。要是他帮太子举报二皇子,成功了,太子会记他的功,他在京城也能站稳脚跟;可要是失败了,他就成了二皇子的眼中钉,必死无疑。而且,楚玉弦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会不会在背后捅他一刀?
“将军,你倒是说话啊!”太子见黎沉不说话,更急了。
黎沉抬眼,看向楚玉弦,语气带着点冷意:“楚大人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办?”
楚玉弦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说:“二皇子势大,仅凭一份证据,未必能扳倒他。依臣之见,不如先将证据收好,等找到更多的把柄,再一举揭发,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可要是等下去,二皇子就会先对咱们动手了!”太子反驳道。
“陛下放心,”楚玉弦看向太子,语气带着点安抚,“臣已经安排好了,二皇子暂时不会有动作。黎将军刚回京,根基未稳,不宜过早卷入皇子之争,还是先回驿馆休养,等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黎沉看着楚玉弦,心里忽然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楚玉弦还是在帮他,可他为什么不肯明说?非要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
“既然楚大人这么说,那朕就听楚大人的。”太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将军,那你就先回驿馆吧,等有消息了,朕再派人通知你。”
黎沉躬身行礼:“臣遵旨。”
他转身往外走,经过楚玉弦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径直走出了御书房。
楚玉弦看着黎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走到太子面前,轻声说:“陛下,您刚才太急了,差点露了马脚。”
“朕也是没办法,”太子叹了口气,“二皇子越来越嚣张,朕实在是怕了,楚大人,你说黎将军会不会怀疑?”
“他会怀疑,却不会轻易动手。”楚玉弦拿起书案上的锦盒,打开看了看,又合上,“黎沉心思缜密,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在京城这个地方,不过,他现在需要一个盟友,而陛下,是他唯一的选择。”
太子点点头,又担忧地说:“可二皇子那边怎么办?他要是知道朕跟黎将军接触,肯定会生气的。”
“陛下放心,”楚玉弦语气平静,“二皇子现在的心思都在黎将军身上,不会注意到陛下的,而且,臣已经让人放出消息,说黎将军跟二皇子有勾结,想借二皇子的手除掉太子,这样一来,二皇子就不会怀疑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