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桌面快捷
            桌面快捷
         加入收藏
            加入收藏
         设为首页
            设为首页
        卫襄在宣同待了半月,和顾抚军交接过工款,又和陆总制去看北境几个重镇的防务。磨蹭到林南叙已经启程去易州,卫大人还在琢磨,怎么找个借口再拖延几日。
贺时行大概是猜到了这小子的心思,特意写信来催,让他赶紧回来干活。
“真不想走啊……”
卫襄支着下巴靠在栏边,随手把信塞给陆明钦。天际的云霞烧得几近放肆,余晖慷慨包裹住他们,镀以几近失真的金色轮廓,仿佛落日最后的礼赞。
“早知道留在江岭了,至少能多睡一会,现在早朝寅时就得起来,鸡都没醒呢。”
陆明钦听到这话,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那你辞官?”
“可以啊。”卫侍郎笑嘻嘻凑过来,“只要陆总制愿意养我,我现在就写折——好痛!”
卫大人揉着额头的痛处,不满瞥了眼凶手,却见陆明钦皱眉。
“许四维巡按南江两道,会不会再生事端?”
“左右贺大人和冯相盯着呢。”卫襄低眼笑了笑,语气似有无奈,“不过千日防贼总难过做贼,也只有等他们动手,才好见招拆招。”
南直提刑去年秋末平调江岭,张肃元在朝会上举荐许四维时,卫襄忽然想起来,这个提刑和许大人是同乡。
一想到又得去应付那些明枪暗箭的软刀子,卫大人实在头疼。
“不说这个了。”他叹了口气,岔开话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去云州。”陆明钦话里没什么情绪,“不亲自盯着那边,我不放心。”
若说王贞无能怯战,靠着马市送银子混日子,这两年到底还修了点工事;他的好大哥时荣,却是真的半点人事都不干,要了隔壁府两倍的银子固防练兵,结果陆明钦去边地一看,离雁关的城墙都已经塌了一半。在时大人治下,云州的防务可谓从上到下,烂得独步天下。
仇伯斋主事时,宣同抚军曾与朝廷请功,察喀部营帐临近云州,人马凶狠,以致离雁关附近百姓饱受劫掠骚乱之苦。自启互市,边地久不闻金鼓声,虏人深感天恩,献伍芹等叛徒示好求和。
然而陆明钦问过边民和抓获的细作,才知是绍治十四年左右,草原时令河改道,嚓喀部与图回三部争水源失败,不得不迁移至远离云州的草原西北腹地,时荣才暂且逃过一劫。
那几个叛徒,则是虏人内战时逃出来,被预备浑水摸鱼捡功的北军抓获。
知道时荣掩败不报,但不要脸到这个程度,时指挥使真是每一刀都没有白挨。
“后日以诏去千仞关,你也早点回京。”陆明钦习惯性敲了一下卫襄的头,“省得贺尚书再来信,连着我一起抱怨。”
卫襄:“……”
卫大人舔了舔后槽牙,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扯陆明钦的脸:“不!许!再!敲!我!了!”
两人闹了一会儿,卫襄烫了壶酒,又想去叫顾以诏,陆明钦拽住他:“别闹以诏了,我陪你。”
按三个人的酒量,等到他们尽兴,顾大人明日怕是得告假。
卫襄于是笑:“我就知道,陆制台还是疼我。”
陆明钦正要抬手,深吸了口气,到底没再打人。
算了,由着他吧。
这小子在京里待了一年,都会叹气了。
看来日子确实过得不容易。
“贺时行都开始揍我了,是不是你教的。”
卫襄和陆明钦碰了碰杯,仗着陆制台的纵容,开始胡说八道。
“我知道你们两个背着我没少眉来眼去。”
陆明钦扯了一下嘴角,冷笑:“你来劲了是吧。”
“我可不敢。”卫襄佯装讨饶,往边上缩了缩,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要是能和以诏换换就好了。”
“这话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骂你不识好歹。”陆明钦斜乜他一眼,“在江岭的时候,总吵我给你搭线,如今贺大人主动提携,你怎么又不愿意?”
“贺尚书清正,功利心却也比谁都重。”卫襄顿了顿,抬手勾陆明钦的头发,“和你一样。”
他戳了戳陆明钦的脸:“难怪你们两个能凑到一起去。”
陆明钦没管他的动作,倾身凑近了些,注视着搭档的眼睛,问:“你在担心?”
“害怕啊。”卫襄顺势把头抵在陆明钦肩上,声音埋在布料里,闷闷透出来,“贺大人在朝会上提了左都督,我总觉得,皇上不太高兴。”
张肃元急不可耐往宣同推自己人犯了忌讳,可贺时行的话,又何尝不是窥伺圣意。
“你想修城台,冯相推了潘大人去黄淮治水,连累着我去和宫里抢食,可没少挨骂。尚书大人和左侍郎愁的头发都白了。”
户部尚书年逾六旬,如今还要和好下属一起顶天威雷霆之怒,也实在辛苦。
不等陆明钦开口,他笑了笑,起身给陆明钦添酒,杯中浸月溶溶,荡开湿粼粼的碎光:“或许是我想多了。”
“这些事你不要和南叙提,以她的性子,多半要回江岭盯着消息,万一卷进什么事里……”卫襄叹了口气,“幸好她去年末回了观云,要是还在江岭,都来不及骗她离开。”
“真羡慕林姑娘啊,不用再面对这些烂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直到月上檐瓦,庭砌皓然一地清辉。卫襄倚着陆明钦,眼底显出薄薄的醉意:“要是能留在蓟云就好了。”
从江岭到京城,万人之上,他的确看到截然不同的光景。
却没有太多意气风发的喜悦。
陆明钦和贺时行是向往高处也享受野心的人,卫襄却不是。
他离权力越近,只觉天威漠漠,圣恩薄情,便也愈发临渊履薄。
真论起来,在宣同这几天,是他最近一年来最悠闲的时候了。
至少在陆明钦身边,他是安心的。
陆制台静了片刻,抬手覆住搭档的眼睛。
“左右皇帝让你事毕回奏,再留一阵子吧。”
“那贺大人要骂我了。”卫襄抓住陆明钦的手腕,一晃恢复了平日的游刃有余,又去捏陆明钦的脸,“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我给你争了那么多军饷,可千万别输啊。”
陆明钦由着身边人闹了一会儿,轻声讲。当然。
卫襄闻言笑了一声,困意模模糊糊缠上来,见陆大人今夜似乎对他格外宽容,索性得寸进尺,顺势枕在陆大人腿上。陆明钦正想着要不要给这小子醒醒酒,忽然听见有人推门。
“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顾以诏在陆明钦身边坐下,看着两人中间的杯盏,好脾气笑了笑,“怎么不叫我。”
陆明钦也笑:“怕你再晕过去。”
侍从低眼给顾以诏捧上杯盏,又安静退出院内。顾大人看了眼卫襄,玩笑道:“多谢陆总制开恩。”
“第一次见子襄醉成这样,的确是我不该凑的热闹。”
卫大人闻言抬起头,又往顾以诏身边凑:“我没醉哦。”
“以诏你一定要想我啊。”他抓着顾大人的袖子,可怜兮兮抬头,“不要和明钦学坏,你是唯一不揍我的人了。”
见顾以诏不说话,卫襄往前凑了凑,眼看这小子又要开始胡说八道,陆明钦把人拽回来:“别闹了。”
卫襄大概确实困了,迷迷糊糊应了一声,靠在陆大人肩上,又没了声响。
陆明钦给顾以诏倒了杯酒,听见顾大人叹气:“这几日听子襄讲京城的情形,我倒真有些庆幸来宣同。”
“顾大人这是羡慕过?”陆明钦话里多了点轻飘飘的戏谑,“贺时行如果有的选,大概也希望是你留在京里。”
“在江岭陆制台保举,回京又有贺尚书提携,我当然羡慕。”顾以诏顺水推舟接下陆明钦的话,低眼抿了口酒,再开口时,语气里多了些道不明的喟叹,“你知道的,我原本想回建州。”
可惜擢黜之恩皆出自上,无论顾抚军还是贺尚书,都只能认命。
“皇上不会再让我们留在江岭了。”陆明钦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海面平息,朝廷罢江岭总督职,调荆湖道左参政为江岭道台,也没有用冯相举荐的人。”
顾以诏犹豫片刻,讲,新任江岭道台的名声不太好。
“但是听话啊。”卫襄忽然抬头,“江岭是朝廷赋税重地,又关系到市舶司和织造局。皇上大概也不想再有人给内廷使绊子。”
陆明钦拍了拍身边人的头:“闭嘴。”
眼看卫襄要闹,顾以诏按住他的手,和陆明钦笑道:“子襄喝多了,也真是什么都敢说。”
“他清醒的时候废话也不少。”
“我明明说的都是实话。”
卫襄不满瞪他一眼,伸手去拿杯盏,陆明钦拦下他的动作,讲,回去休息吧。
“再陪我一会儿。”他往顾以诏身边靠了靠,尾音拖着一点不情愿的委屈,“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
即使蓟云和京城快马不到两日的路程,可官律纲纪横阻其间,于他们却是天堑。
还没等顾大人感慨,就见卫襄舔了舔嘴唇,醉眼惺忪看陆明钦:“所以你明天能不能给我唱游园惊梦……好久没听你唱戏了。”
陆明钦和顾以诏:“……”
很佩服卫大人在找死方面的勇气。
但是。
陆总制毫不留情翻了个白眼:“你做梦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