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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治十八年秋,陆明钦参劾关河、云州都司指挥使贿敌通虏,冒功请赏,及其罢官下狱,又牵出数十位北卫官员涉案。此事虽为仇伯斋案的余烬,却依然惹的朝野惊骇,自绍治十二年仇伯斋掌京畿戎务,至其残党十八年尽数伏诛,治下七年,蓟北三关竟荒诞至此。
一时哭左都督苏珣与兵部侍郎林铣者甚。
周澈景盛怒之下,诏令涉事官员皆枭首示众,剥皮揎草后挂在各指挥司警示三军,连已经夷三族的仇家都被揪出来,重新诛了九族——毕竟仇家没了人,也就只剩个字面意义的九族可杀。
年关时,陆明钦让卫襄带着他和虞惟约的节敬找过贺时行。
贺尚书看完信,差点把卫襄和节敬一起扔出去。
卫大人可怜兮兮抓着贺大人的袖子卖惨:“我只是帮陆明钦送个东西,他说贺大人答应过他,我才敢来的。”
贺时行想。我是答应过帮他游说皇帝调兵,可没答应过帮他虎口抢食。
调完兵又修工事,要不是贺时行知道陆明钦不贪,他都得怀疑他是不是存心侵吞国帑。
卫襄努力挤出两滴眼泪,委屈道:“交兵不斩来使,贺大人高抬贵手,把东西收了吧,不然陆明钦会打死我的。”
贺时行:“……”
难怪陆明钦喜欢揍他。
贺时行和卫襄在京城共事一年,无数次想抽这小子,最后碍于往前三十年的好修养,到底没动手。
油腔滑调,演技浮夸,确实欠揍。
他甩开手,瞪了卫襄一眼:“出去。”
那点节敬倒没什么,陆明钦和虞惟约都知道贺时行的脾气,不会在这上面做文章。贺大人收了也不逾制。
可是收下就得替陆明钦干活。
“仇伯斋借口修葺城防维护马市要了那么多银子,明钦修个墙怎么了。”卫襄想起户部的账册,小声嘀咕了一句,“宫里又不是没钱。”
贺时行听见这话,终究没忍住,也敲了一下卫襄的头。
嗯,确实很顺手。
以后多敲敲好了。
卫大人捂着头,还没来得及装疼,听见贺时行说。
“就是因为仇伯斋花了那么多银子,留下北境这个烂摊子,现在才难让皇上松口。”
前人砍树后人遭殃啊。
师相也劝过他,事缓则圆,不要在这种时候触霉头。
这些道理贺时行都明白。
可虏人却不会等他们。
贺时行看着低头没再接话的卫襄,无奈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
东西收了,贺尚书还是忍不住写了封信骂陆总制。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到朝堂后面的口水纷飞,先骂一下陆明钦出气。
如今陆总制在蓟云,一封信不必再等月余。贺时行想到不消几日自己的怒火就能烧到这个狗东西脸上,实在畅意。
翌年开春,陆明钦、顾以诏联合辽远总督虞惟约,联名请奏户部拨款,在蓟北至渝关一带修筑千座空心台,立设车营,置拒马器扼敌。
——北镇边垣延袤千里,一瑕则百坚皆瑕。仇伯斋治下七宰,岁修岁圯,徒费无益。今请跨墙为台,睥睨四达。台宿百人,铠仗糗粮具备。戍卒画地受工,先建千二百座。
折子送出去之前,顾大人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陆明钦:“贺大人那边……”
真的会帮忙吗。
先前他看那封信,总感觉尚书大人被陆总制气得不轻。
“放心吧。”挨了骂的陆明钦依然悠游从容,“贺大人刀子嘴豆腐心,答应的可是很干脆。”
这种保境息民的事,贺时行不会拒绝。
陆明钦在江岭被军费折磨的写信给贺时行哭惨,如今见北境军饷充足,自然想将从前的谋划一一实现。
绍治十三年时给兵部写的那封请战信,本就是他的初心。
折子进了君行殿,工部尚书张肃元首先发难,质问前车之鉴未平,陆明钦此时在边境大兴土木,究竟是何居心。
贺时行站在冯言身后,听着堂上这些人吵,低眼掩去脸上的讥讽。
宫里修殿宇你犹犹豫豫不敢出声,边境筑城台却慷慨陈词高声叫骂。
张肃元义愤填膺讲了半天,终于图穷匕见:“如今宣同守军多出自陆明钦门下,沆瀣相互,若真要修筑城台,伏乞另遣专员督办。臣斗胆举集贤院许四维荐为巡城御史,协理宣同工役事。”
卫襄气得差点就要开口和张肃元对骂。
你当初派去江岭的高巡是什么玩意,现在还敢在这大言不惭举荐许四维。
贺时行听见这话,从容开口:“绍治七年,因监城太监侵吞饷银偷换工料,以致北境城防溃朽,虏人南下。左都督苏珣临危请战清肃大憝,最终血战蓟云,御敌寇于国门。以身殉国,功存社稷。”
当年战事平息后,与左都督同战蓟云的兵部堂官林铣呈进苏珣遗本,参奏边镇守城太监侵吞国帑,贿赂通敌,冒功请赏等重罪。最终罢司礼监提督和镇守太监常职,仅以监军作临时派遣,受主政官节制。
一向懒在朝会开口的明堂卫指挥使苏珩忽然看向张肃元:“张大人,这才是前车之鉴。”
张肃元看着御侧那个穿绯红官服的身影,冷汗都下来了。
苏珣战死蓟云、林铣出任三关总制督防宣同,这都是十年前的旧黄历了……
林铣死的时候苏珩不说话,现在怎么来卖陆明钦人情。
他对上苏珩警告的目光,惶然意识到,自己这话犯了忌讳。
——那是以臣子身破格享皇亲十六坛祭的左都督苏珣,苏指挥使的亲哥哥。
现在也确实不能在北方军务上给陆明钦找不痛快。
可冯言他们未免太得意了……
御坐上的人低眼看阶下阁臣吵嚷,却始终未置可否,惟见香炉内烧烟直上,长伴天威。
十日后,周景澈在蓟云的折子上勾朱,为北镇拨款,着卫襄往宣同阅视城防。另调许四维等人巡按南直、江岭两道,访查民政。
三人一年多未见,得此机会重聚,自然欣喜万分。无关人等方才退出屋内,卫大人便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挂在陆明钦身上:“我好想你啊。户部忙死了,各处都追着我们要银子,还得防着张肃元他们找茬,宫里更不是省油的灯。算账算得我头都大了,也不知道掉了多少头发。”
卫襄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着朝里的事,陆明钦由着他说完,奚落道:“你这么一天天没个正形的,言官没参你?”
“管他们呢。江岭的时候这帮人就没少聒噪。”卫襄撇撇嘴,惨兮兮转头看顾以诏,“不过要是以诏在就好了,能帮我骂回去。”
顾以诏沉默片刻,忍不住叹气:“如果你实在气不过,我可以帮你写折子。”
眼看卫襄跃跃欲试,陆明钦摁住他的话,嫌弃皱眉:“不用管他。”
“好狠心,陆大人怎么用完人就扔。”卫襄磨了磨牙,佯怒道,“那你下次自己想办法求贺尚书。”
他可不想再被揍。
贺时行现在敲他头也敲的越来越顺手了。
话讲出口,卫大人又出神。万一这俩人哪天达成共识,一起揍他怎么办。
一个他打不过,一个又不敢打。
卫侍郎还没来得及发愁以后的日子愈发难过,听到外面有人通传。
“大人,林文议入城了。”
卫襄有些意外:“南叙也来了?”
京城一别,陆明钦和顾以诏无旨不得回京,林南叙这两年也是行程不定,卫襄实在没想到,他们四个竟然能在蓟云齐聚。
陆明钦吩咐下人去接林姑娘,又跟卫襄解释:“她打算在蓟云待几日,然后去易州。”
林南叙去年冬天回了观云县祭扫,而易州在山南道边缘,北接宣同,西临京兆,她是特意绕路来见他。
卫襄闻言挑眉:“你能舍得放人走?”
被戳中心事的陆制台欲盖弥彰敲了一下他的头:“易州知府邀她去州学讲席,我当然不会拦着。”
“怎么又打我!”卫大人委屈巴巴躲到顾大人身后,“以诏你管管他。”
顾以诏:“……”
顾抚军有预感,卫襄大概不会只挨这一下。
——果然,当天下午,卫大人趁陆制台不在,添油加醋和林姑娘讲,陆明钦提起她要去易州时,是何等泪眼朦胧依依不舍。他正讲到兴起,却见林姑娘视线移向他身后,唇边笑意愈浓。
然后卫襄就听到身后阴恻恻一声笑。
“卫大人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是陆明钦。
完。蛋。了。
卫大人一边仓皇逃窜,一边还不忘和林姑娘求助:“南叙你快拦住他啊!我说的都是实话!明钦可想你了他就是不好意思说——啊啊啊啊啊!”
林南叙在江岭就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只慢慢喝了口茶:“我在易州待到仲秋,往后还没想好去哪里。”
她看向顿在原地的陆明钦:“不知道陆制台还缺不缺幕僚。”
陆大人已经没心思管跑远的卫襄了。
他怔在林南叙的笑里,想,好漂亮。
陆明钦在北境见惯孤月高悬,清霜皎然入梦,露晞无痕,却从未想过还能有流辉满怀的一日。
他自然是想心上人能在身边。只是林姑娘离京这两年,信上的悠然轻盈如羽。见字如面,她既然享受而今的自由,他又怎么舍得再次将她束缚在官场的虚与委蛇中。
南叙真的愿意回来吗……
见眼前人还在出神,林姑娘倾身凑过来,笑:“陆制台不欢迎?”
陆明钦后知后觉回过神:“怎么会。”
他抱住眼前人。
“我等你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