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今日很是热闹。
准确来说,王府门口很热闹。
当漆少阳得知北狄使臣入住驿馆,已经安排妥当,便由着其余士兵自行安置,只带柏浩气,邀阿星入镇北王府。
阿星却一转身,将柏浩气拦在门外,眼神犀利:“按照正常脚程,你们半月前就该到上京了。”
柏浩气和漆少阳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回道:“中途出了一点意外。”
“有人不想要你们安全入京。”阿星很快抛出想法,道:“柏浩气,你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吗?”
柏浩气觉得她语气有些奇怪,一本正经道:“我的确比你知道的多。”
“少废话,”阿星忽的伸手,一把抽出柏浩气手中长剑,疾速追至他的脖颈,发狠的将人抵在墙上:“易旷年半路设伏,并指使你从中协助,好叫漆少阳一行全军覆没是吗?”
从知道随行名单里有柏浩气,阿星就能猜到易旷年在打什么算盘了。
或许柏浩气这颗棋子埋得不长,但关键时刻借力打力,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柏浩气莫名其妙,甚至很生气:“你什么意思?!”动了两下,但剑尖在前,挣扎不得。
阿星冷笑:“我不知道你本来身份,但我清楚,你一旦动歪心思,我定饶不了你。”
柏浩气崩溃:“你在说什么?!”
疑心他还在装蒜,阿星目不转睛:“你嘴巴还挺硬。”
旁观许久的漆少阳始终没有开口,倒是他们在门前停得久了,王府去通报的侍卫去而复返:“世子,王爷此时并不在府中。白管事说,王爷近日都掐着点去了城西万应佛寺。”
漆少阳这才皱眉:“我先前给爹爹传了信,他并未提过此事。”
阿星看了看漆少阳,又瞥了眼被长剑抵住,梗着脖子的柏浩气,忽而板起脸:“漆少阳,你和我说实话!”
二人惧怔怔看着她。
阿星行云流水地使长剑归鞘,恨恨道:“你说眼前的柏浩气替代了原本柏浩气的身份,现受易旷年指使,是他安插在你身边的细作,是也不是?”
柏浩气一听,连对阿星抽他剑还他剑动作的利索都来不及感叹了,立刻叫道:“世子,你怎么能编这样的瞎话!”脸上的愤怒看上去不像是假的。
阿星一听,断然抽出一直备在袖间的短匕。这把匕首,窝在太傅府上不曾出鞘,未曾想到,会用来指向漆少阳。
她将锋利的刀尖怼向若有所思的少年。
漆少阳向前一步,很快承认:“阿星,我先前骗了你。
“柏浩气一直都是柏浩气,真正被换了一道面皮的,从来是徐宋清。”
他叹道:“我查到对大营下毒的,是受人指使的徐宋清,但那时你以绝对强势的解毒手法为自己摆脱了嫌疑,我猜他怕招致我的报复,早早离开了金尘关。再后来得到他的消息,就是你告诉我的那些了。”
阿星咬牙:“为什么?”
“你要寻找自己的过往,你有自己的追求。你终究是要去上京的。”漆少阳语调平稳:“我最开始告诉你徐宋清被人调包,对你下药,就是全部的真相。徐宋清一死,可能针对你的阴谋不复存在。我想留住你。”
阿星闭了闭眼,尽量心平气和:“但自那日后,刺客出现了。”
“你那时提醒我了。他们将我引开大营,视你作刺杀的目标,这说明,我并不能简单的抹去你的过往,我更不知道那些在暗处的人又会怎么对你。”漆少阳还是说了:“阿星,如果我能告诉你,你失忆前的身份,你会怎么做?”
她失忆前的身份……
阿星不住的摇头:“你曾说,你对我只是一面之缘,这也是骗我的?”
“没有,我们从前确实只见过一面。”漆少阳快速否认,可又不得不继续接道:“那日恰好是天祈节,你被人围追,抓着我的胳膊求我救你。”
阿星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追问道:“然后呢?你有出手救我吗?”
漆少阳苦笑:“我自以为的出手相救,其实不过是你的一时兴起。”
阿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睛不自觉向下瞥:“说不定那时我当真是个柔弱女子。”
他不知道。
那日少女发髻斜坠,喘息声细碎,泪盈于睫。
漆少阳鬼使神差的劝慰着她,一边出手击倒她身后的那些追兵。
但他始终忘不了,少女垂泣着,却又不甘寂寞的,在下一刻快速旋身,背对着他,足尖勾起地上碎瓦踢向其中一人喉头,动作干净利落。
漆少阳只知,救人与被救的身份在电光石火间颠倒,而他在炫目中听见命运叩门的声音。
轻慢的,狡黠的,足以叫他缴械投降。
——咚、咚、咚。
“我所能知道的只有这些。阿星,你失忆以前兴许神秘莫测,兴许危险重重,这些我都不知道,可我还是擅自为你做了决定,我想要你留下,仅仅是因为我的私心,因为我喜欢你。”漆少阳迎着锋利的剑尖,坦然闭上了双眼:“但是,那次刺杀以后,我却是明白,我什么也阻止不了。你失忆以前应该惹上了不小的麻烦,你注定是不能安稳留在金尘关的。我不如假装柏浩气是被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叫你带着疑问,离开我,放心去往上京。”
他的自私,已经给他上了一课。
阿星看着他,他明确告诉了自己,失忆以前,自己和他只有单单的一面之缘,故而她脑海中时常闪现的那些记忆碎片,都不会是他。
他确实没能明白。
下定决心混入胡姬队伍,给漆少阳暗号协助击杀蒙特。他认为阿星做出选择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和漆少阳有失忆前的情怨牵扯,错认他为自己的爱人。
长剑没有更进一步,阿星卸了力,头脑也乱糟糟的。
“我、我有点乱,你让我一个人静静。”阿星转身要走,漆少阳立时不舍的出声:“阿星,不如先在这里住下,以免……招惹上麻烦。”
阿星脚步一顿,苦笑着点点头。
得到她的首肯,漆少阳如蒙大赦,招来匆匆而来的白管家,为阿星安排客房,另外一手扯过还在发愣的柏浩气进了府里。
镇北王府的热闹很快被封锁了消息,当然,就算有心人时刻关注,易旷年此刻也是无暇顾及的了。
他正位于自家府邸的花园内,面色深沉,一言不发。
身后,是阿星住过的偏院。
这一月来,他不遗余力的在阿星面前刷存在感,就是因为得知风已经得手,漆少阳死无葬身之地。尽管李星霓忘记所有,他也可以凭着耳濡目染,让李星霓甘愿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但……
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面前,单膝跪地,面罩全然掩盖了他的神情:“主子,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惩罚。”
易旷年仍把玩着手边玉石铸成的酒杯。
气氛如此僵持着,直到辛则带着一人,双双走入花园,觑了一眼全身黑色的人,又忙不迭向易旷年跪地行礼。
辛则道:“主子,师辽到了。”
师辽战战兢兢抬头:“主子,漆少阳竟然早有准备,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和柏浩气配合,公然诈死,他则是抄暗道进京。如今不仅北狄使臣平安入京,漆少阳也已经大摇大摆进入镇北王府了。”
易旷年终于肯开金口:“你传来书信中说,判断阿星失忆,究竟是为何?”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辛则狠狠皱眉,就听师辽一五一十地道:“当日属下依您的吩咐,暴露细作身份与阿星姑娘交谈,打探出阿星姑娘全然将她自己当做北狄人。属下奇怪,本欲打探更多,但阿星姑娘骤然出手,却是对属下动了杀心。
“属下不得已,只能当做徐宋清的身份已死。待漆少阳与阿星姑娘杀死蒙特,回到大营,也一路跟了过去。后听从主子的身份,协助北狄三皇子暗杀重刑之下的二皇子,伪造成柏浩气失手错杀的假象。于三皇子处调派人手,伪装杀手刺杀阿星姑娘。那一夜,属下亲耳听见阿星姑娘对漆少阳承认失忆,并、并如主子所料,一心要回来上京。”
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许多事,怪不得师辽扮作徐宋清,传回碰见疑似李星霓的阿星姑娘讯息以后,就大半个月没有传来新讯息,想来是单独和风联系,直接与主子汇报。怪不得,怪不得阿星会离开千里之外的金尘关,出现在这里。这都是主子算计好的。
但为什么,主子没有一点高兴的迹象。
哦对,漆少阳安然无恙的回京了。
主子特地给漆少阳使的绊子,反倒成了对方的垫脚石。
想到这里,辛则将存在感缩得更低,恨不得原地消失。
“查到漆少阳是在哪里救下李星霓的吗?”过了好一会儿,易旷年才道。声音里全无感情。
师辽琢磨不出主子的心情起伏,只好老老实实道:“似乎是潜崖底。”
潜崖,是京郊的一处高崖。当日主子遭受刺杀,混乱之中,李姑娘没了踪影,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辛则眼观鼻鼻观心,没有问出口。
反倒是寡言的风,忽然道:“主子,那晚属下领人去往城北,从未见到过李姑娘。”
易旷年看也不看他,径自点头。
风是自己提拔的暗卫首领,他说的话,易旷年没理由不相信。
而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易旷年眸中的阴冷渐渐盖过整只眼睛。一想到在巷中见到的两人亲昵,还有李星霓肉眼可见的退避,他就无法做到冷静自持。偏偏那些碍眼之景,时刻在他的脑海中徘徊。
恰在此刻,安静的花园之中,栾魏撞上了枪口。
栾魏什么也没意识到,走进花园以后,紧跟跪了一地的人的步伐,道:“主子,皇上有旨,为庆贺镇北王世子和北狄使臣入京,将于麟德殿设宴,百官齐迎。”
丝毫没管齐则为使眼色,都快要抽抽的双眼。
谁知,他主子更见鬼似的,促狭一笑,道:“镇北王世子死而复生,合该庆贺。”
可是主子,你的表情不像是要去赴宴,倒像是马上要杀人了?!
辛则腹诽,但两眼一闭,借着栾大傻个健壮的身体,终于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琉璃灯盏悬如星瀑,倾泻下柔靡的金辉,映得殿内玉阶生暖,锦毯流光。
珍馐罗列,异香氤氲。丝竹管弦之声,裹着歌姬清越的嗓音,缠绕在雕梁画栋之间,织就一张华美的而无形的网。
阿星端坐于下首,一身天水碧的宫装,衬得她肤色愈发莹白,却也像一株被移栽进金玉盆中的青竹,格格不入。
自那日得知漆少阳欺骗自己,阿星便觉得心里生了根刺,别扭的紧。
漆少阳只知道歉弥补,却始终不知她为何如此。
如果,她失忆以前,有过心爱的人,可因着爱人留在心里的情念,转移给了无辜的漆少阳。无论是对失忆前的爱人,还是对漆少阳,这都是一样的伤害。
哪怕,阿星心中清楚,她真正爱上漆少阳,已经不是因为旧日的记忆碎片。
阿星不眠不休了好几日,还是无法直面漆少阳。
今日宫中设宴,阿星原本并不知情。
直至漆少阳今日晨早,借着邀请的名义,说上了几日来和她的第一句话。
阿星不看他,也没有什么心思参加宴会。
漆少阳终于忍不住,侧身坐在阿星身旁:“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忽的伸手,薄茧穿过阿星袖口,后者想当然的抽离开,却不想漆少阳眼疾手快,捉住她的手贴向自己的掌心。
堂堂镇北王世子,竟如大型犬类般撒娇。
阿星无奈,心中想笑,也不妨碍她一言不发,骤然起身,推开漆少阳。
于金尘关雄踞一方的世子殿下,竟是在自己的府邸被扫地出门。
宫宴将行,镇北王早早进宫,然而漆少阳一动不动,始终停在阿星的院落外面。
最后一刻,阿星执拗不过漆少阳,还是跟着他入了宫。
当然,进宫的路上,两人依旧无话。
阿星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繁复的莲纹。
阿星不管漆少阳的阻止,一杯接一杯的饮酒入腹。
然而,眼角余光扫过御座下首,那个玄色身影,执杯的动作一顿。
易旷年正与旁座的宗室低语,侧脸在灯影里显得过分冷硬。
阿星的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攥紧,闷得几乎透不过气。
她突然想到,巷中半明半暗的深光当中,易旷年压抑的那句,你会认错你的妻子吗?
妻子……
阿星转向旁座,被同僚精心堆砌的欢声笑语而围堵的漆少阳,悄无声息的离了席。
饮下的御酒,此刻在血脉里灼灼地烧,烧得脚步虚浮,眼前景物也微微晃动起来。
殿外的空气清冽,带着初冬的寒意和草木将枯未枯的气息,瞬间冲散了殿内浓郁的暖香与酒气,令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阿星几乎是循着本能,一提裙摆,快步穿过灯火渐疏的回廊,将自己更深地投入后苑那片完全被月光投洒的土地。
后苑深处,寒梅未盛,虬枝嶙峋,在清冷的月色下伸展着静默的爪牙。
一座精巧的汉白玉石桥横跨在凝滞如墨的池水上,倒映着天上疏朗的星子和一弯残月。
阿星倚着冰凉的桥栏,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悸动与惶惑压下去。
那点凉意滑入肺腑,非但没有平复内里的燥热,反倒激得那股翻腾的酒气愈发汹涌,一股脑向上冲撞,撞得头脑昏沉欲裂。
四周只有风掠过枯枝的细微呜咽,以及池水深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尾鱼拨水的轻响。
这份远离喧嚣的寂静,是她此刻唯一的安宁。
“宴饮方酣,阿星姑娘为何独自在此,贪享清冷?”
一道低沉的嗓音,毫无预兆地自身后传来,犹如一块玄冰,投入这方寂静的池塘,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安宁。
阿星猛地转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易旷年就站在几步开外的一株老梅树下。
玄色的锦袍几乎融于夜色,唯有一张脸被疏淡的月光勾勒出来。
眉骨高耸,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线。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沉沉地锁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令人心头发毛。
他缓步走近,步履无声。
月光在他玄色的衣料上流淌,泛着幽冷的光泽。
易旷年在阿星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让她闻到他身上冷冽的沉水香气息,混合着夜露的清寒。
奇怪,这气息,竟勾起了她脑海深处一丝极其模糊的熟悉感。
兴许,她今晚着实喝得太多了。
“少阳……”阿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抵上冰冷的石栏,已是退无可退。
睁大双眼,她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神情变为紧绷:“易太傅。”
易旷年的目光,因她的改口而陡然紧缩,更加锐利地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再动,我就把你给扎哑了。”自前覆下,将人严丝合缝地圈在冰冷的廊柱和他的胸膛之间。易旷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韵律,每一个字似乎都是放出的倒钩,试图撕开什么,“省得日日说些不中听的话。”
肩颈处的肌肤被那灼人的温度烫得几乎战栗。
酒气和那股极具侵略性的男子气息,混合着在黑暗里呼啸而至,瞬间淹没了阿星的感知。
阿星眼神迷离,“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呵,”他冰冷的指尖,带着夜风的寒意,极其轻佻地拂过她的颈间,“我倒要问问你,曾经你不顾一切地要救我,口口声声说爱我。假若那是为复仇而使出的伎俩,你当时就应该杀了我!如今你一并忘了,难道要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
他微微俯身,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几乎凝成实质。
温热的指腹带着薄茧,按上阿星的耳垂。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僵住,所有的感官都尖叫着,汇聚到那一点被施加深重压力的脆弱所在。
耳垂薄薄的皮肤下,细微的神经疯狂跳动,尖锐的麻痒带着难以言喻的酸胀感,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失了力气。
颈后的绒毛根根竖起,血液凝固有轰然奔流。
面前人却似对她的僵硬浑然未觉,指腹未曾离开那片脆弱的疆域,反而恶意地沿着那玲珑的耳廓细细碾磨了一周。
每一次刮擦都像燎原火星,挠得阿星眼前发黑。
她完全没能听懂易旷年的发泄之语,也无暇顾及。
这与和漆少阳的相处不同,眼前的人,仿佛比自己都要熟悉她的这副身体。
粗糙的指腹,沿着她颈侧的曲线向下……不疾不徐地游走。
指尖所过之处,皮肤不由自主地绷紧,每一个细微的汗毛都在呼号,激起连绵不绝的细小颗粒。
最终,那带着薄茧的指尖,稳稳地停在了后腰处。
冰凉是青莲色丝绦末端缀着细小的珍珠流苏,白日里精心系好的宫绦结扣,此刻正被他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捻弄着。
阿星的腰肢瞬时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你、少、别……”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短短几个字,破碎得不成调子,几乎耗尽了阿星仅存的力气。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身体深处翻涌着的巨大恐慌,只能这么提醒她。
然而本该脱口而出严厉的拒绝,出口却成了不堪一击的呜咽,气若游丝,尾音抑制不住地发颤。
更可怕的是,被他气息与指触笼罩的身躯,竟违背了意志,软得可怕,仿佛腰间那支撑的骨头已被无形的火焰熔掉。
头脑就是再昏沉,阿星也无法接受这样弱小的自己。
然而她呼吸急促,只能听到一丝短促的笑音自头顶落下。
捻着流苏的指尖骤然用力,不轻不重的一勾。
“李星霓,就算你失忆了,也别想忘记我。”
青莲色的宫绦在她腰后被无声地扯动了几分。
冰凉的丝绦滑过腰际皮肤,激起一片寒栗。
那流苏,连同他作乱的手指,却并未离去,反而开始有节奏的缠绕、松开、再缠绕,如同逗弄一只无力反抗的狸猫。
每一次缠绕摩擦,都带着细微的拉扯感,牵扯着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逼得阿星几乎要跳起来,却又被死死钉在原地。
“先前在府里,你表面上不在乎漆少阳的生死,可还是谋划着出府寻他。你喜欢他?”他的唇似乎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鬓角,轻轻擦上她的唇齿,又很快松开,“一人个即使失忆,她的性格,习惯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哪怕是她的情感。”
嘶哑的低语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捻弄绦带的手指倏地一顿,随即,一根微凉的指尖,隔着几层繁复宫装的衣料,抵在了阿星的后腰最深处。
腰窝传来的强烈刺激如同一道闪电劈下。
即便失忆,性格、爱好都不会改变,何况是情感……
易旷年低沉的嗓音再次沉沉撞击着阿星的耳膜:“阿星,吻我。”
停在腰窝处的指尖不容抗拒地施加了压力,仿若最精明的猎手,按住了猎物致命的软肋,兀自欣赏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唔……”牙关猛地咬紧,将一声濒临崩溃的呻.吟.死死缩在咽喉深处。
腰肢被他手掌的温度熨帖着,力道沉重却又带着奇异的支撑,仿佛成了这片混乱天地间唯一的支点。
理智在尖叫着逃离,阿星顿感自己在陌生的沉沦感中哀鸣着软化。
她承受着唇瓣上覆下的冰凉,不知不觉,闭眼迎了上去。
紧贴于柱壁,两道身影在黑暗中层层叠叠。
“住手!”
忽而,一声压抑着雷霆之怒的暴喝,炸响在寂静的梅林。
凛冽的剑气破空而至,含着斩断所有的决绝锋芒。
一身赤红锦袍的漆少阳不知何时已追至此处,他在疾行中卷起猎猎风声,俊朗的面容此刻因狂怒而紧绷,星眸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万物的烈焰。
他身形快如鬼魅,话音未落,手中那柄寒意森森的破军长剑已如毒龙出洞,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无误地抵在易旷年的咽喉要害,由此隔绝了他和阿星的距离。
他一手持剑,一手扶上阿星的肩头。
剑尖微微颤动,只需再进一分,便能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易旷年缓缓侧过头,目光对上漆少阳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唇角却是勾起一抹弧度,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诮:“镇北王世子?好快的剑,好大的威风。怎么,这深宫后苑也成了世子的猎场,容不得旁人踏足半步?”
触及阿星烫红的脸,易旷年眼眸里纳满的寒意又自然而然的褪了下去。
“易旷年,还请你自重!”漆少阳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阿星早已否认与你有关系,又何必纠缠于她?易太傅,你若再敢碰她一下,我就砍下你这双手脚,今夜必由你永远留在这池底喂鱼!”
他手腕微沉,剑尖在易旷年喉结处压出一细微的红痕,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易旷年喉间被剑锋紧贴,却毫无惧色,反而慢条斯理抹过唇间的痕迹,发出声短促的嗤笑,眼中戾气翻涌:“哦?世子既将阿星的话当做金科玉律,是否也该知道,她如今不过毫无记忆,若是之后想起一切,还轮得着你在这里,因你那一点见不得光的心思耀武扬威?”
“她是谁无需你来置喙!”漆少阳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剑锋因他情绪的激荡而发出低沉的嗡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刺耳:“易旷年,你既知阿星失去记忆,就不该趁她恍惚之时,以旧事相逼,行轻薄之举。”
“旧事?”易旷年狂乱的眼中掠过一丝清明:“你都知道些什么?”
易旷年猛地提高声音:“漆少阳,你知道阿星和我情投意合,已是定过亲的未婚夫妻,还要特意横插一脚?而今,见阿星失忆,打着为我未婚妻子的幌子出头,趁人之危,你不觉得你的行径更加卑劣,更加可笑吗?”
那把凛凛而鸣,在战场喝退无数人的破军剑软了下去。
漆少阳始终埋在心底的隐秘黑暗,就这样直白的被人抖搂了出来。
还是被易旷年,这个他无法正视的男人。
第一次见到阿星,是在天祈节。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太傅府上重金特意请去的神医。
那时她应在太傅府上待了许久,妙手将垂死的易太傅从死亡的边缘线上拉了回来。
漆少阳对传说中的神医没有兴趣,但是误打误撞的,对闹市偶然回眸的少女动了心。
一见钟情。
他自己都觉得神奇。
再次见到她,是在整军出发金尘关时路过潜崖。一念之差,他救醒了她。
她睁开眼,张口喊饿,浑身上下皆是戒备。
漆少阳意识到,这和闹市中的那个机灵姑娘相差甚远。
但相处过后,漆少阳顿觉自己的判断失误。
一个人哪怕失忆,习惯、兴趣、举手投足都不会有所改变。
但,漆少阳即便知晓阿星失忆前所爱为易旷年,他也要这个爱好和习惯随着记忆而完全剥落。
他从小受着爹爹的熏陶,视保家卫国为己任,本不应该做出这种卑劣之事。
可当他得知阿星义无反顾要回到上京调查过往,明白她有可能想起所有,他就顾不上什么道德和体面。
漫漫星河中,他还是说出口了。
他表明自己喜欢阿星。如果遭到拒绝,他甘居朋友之位。
但是阿星回应了。
阿星朗声回应,又是无声的鼓励。失忆的她将自己当做她的爱人,偏偏,他又默认了。
漆少阳想要自私一回。
“少阳,少阳……”一声低得不能再低的呢喃,恰似亲密的呓语,打破了表面和谐的氛围。
玄色的衣袍在夜风中鼓荡,易旷年当然听见了,毕竟他时时刻刻关注着似清醒又似晕死的姑娘。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他死死盯着阿星,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又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早已湮灭在时光尘埃里的幻影。
“好,好得很!”易旷年最终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但看也不看漆少阳。
方才混乱之中,她一直想着的,都是漆少阳。
他能接受她和他人的亲密,但绝不能想象,独处之时,李星霓竟在想着别人!
他猛地一拂袖,袖袍狠狠扫过漆少阳的剑身,发出“锵”的一声刺耳锐响。
易旷年转身大步离去,迅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深处。
只留下满地破碎的月光。
四周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风吹过梅枝的呜咽,以及阿星细碎的嘤咛声。
她半靠在石栏上,身体微微颤抖。眼前阵阵发黑,半梦半醒间,只能如救命稻草般抓住面前的人影。
一件犹带着体温的锦缎披风,裹住了她单薄的身体。
阿星茫然地抬起头,撞进漆少阳强压下惊惶的眼眸里。
他蹲在她身前,不再是这些日子里或撒娇耍乖的少年,或凛然锐利的将军,反而接近于最原始的兽。
阿星不明白,但不妨碍她着迷地抚摸他的脸庞,一手探向他的腰间。
扯得松松垮垮的宫绦还未复原,身体因为一动一动而半露在披风之外。阿星咬住他的唇,像是某种确认。
确认他是她想要.的人。
唇齿相接,分开。她再次抬起头,望向漆少阳。
这一次,眼底那片茫然无措的迷雾似乎被夜风吹散了些许,露出一点微弱却清晰的光。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漆少阳,我是梦见你了吗?”阿星问。
漆少阳眼底晦暗不明:“不是,阿星,这是真实的我。”
阿星歪头,那方才……?
她缓慢的,点了一下头。
偎在他怀里的人坚持不住,阖上了双眼。
下章还得再攒攒,有点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别春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