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已身死,漆少阳便吩咐先将尸体清理下去,再慢慢查清身份。
营帐中,漆少阳一五一十告知阿星,徐宋清来自尤胡,祖上世代行医,到了他这一代,徐父早早病逝,是以徐家门楣没落。而徐宋清,十二岁流落金尘关,因有些微末的家传医术,为当时的统帅镇北王可怜小小年纪的不易,被带入了将军府。
“如此说来,他的家世底细,你父亲查得很清楚,所以才放心带在身边?”阿星若有所思。
“正是。”漆少阳道:“我少年时不甘寂寞,从上京收拾行囊千里奔向金尘关,那时徐医工就已经随父亲行军了。”
阿星不解:“既如此,你又为何说他是细作?”
“徐宋清不会是细作,其他人可就难说了。”漆少阳皱眉冷哼,眼底一片肃杀之气。
阿星心下颤动,“他那面皮下,已然换了个人!”
漆少阳赞许的点头:“阿星,你可听说过易容术?”
阿星心想,我不止听说过,还用过,就在你眼里子底下。
漆少阳:“坊间一直流传着易容术的妙用,但技艺不精者,仅仅通过妆术改变容貌身形。然而这只能管一时之用,前朝就出过一位能人,变幻之术出神入化,能将人的根骨随意变换,是真真正正的大变活人。”
“竟有这么厉害的功夫!”阿星感叹:“设计之人可谓是下了苦功夫,但扮作陌生人还算好,可调包一个熟悉的人绝非易事。”
即便容貌身形相同,可一个人的性格秉性哪会那么容易模仿,又那么容易改变呢?
漆少阳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福至心灵的牵唇:“是以这法子精妙,却不太妥帖。但幕后黑手许是觉得徐医工年少流浪,脾性不可谓不古怪,便认为没有谁接近于他,瞧不出破绽的。”
阿星听出了点古怪:“是你瞧出来徐宋清被调包的?”
漆少阳耸肩:“惭愧,我与徐医工虽年岁相近,但我委实辨认不出。”
阿星脑中渐渐浮现了个人影。
漆少阳印证了她的想法:“是柏浩气。”
他道:“柏大哥投入军营,被爹爹提拔是五年前的事。他个性张扬,脾性粗莽,初初被提拔为副将时,还因为某件小事得罪了当时的另一副将,他那时并不服气,便提出要和那副将约战。待到了时间,上场的却是徐医工。”
阿星兴致勃勃起来:“徐宋清会武?”
“不,他不会。”漆少阳抬头看她,“是绝对无法和今日一息杀三人的你相比的。”
阿星打着哈哈,“然后呢?然后柏浩气徐宋清二人打了一架,不对,柏浩气单方面揍了徐宋清一顿,他们成了至交好友?”
“差不多吧,”漆少阳声音飘忽,“一年以前,柏大哥告诉了我这段旧事,就是想要告诉我,他发现徐宋清有些不同。徐宋清感恩我爹的恩情,便对营中大小事务都很关心,这才会在两副将动刀之时站出来劝阻。而后来他发现,那冒牌货只是浅显的当了个医痴。”
阿星忽然想到,在诊治失魂叶之毒时,柏浩气和徐宋清的推搡之举,她当时捂脸暗笑幼稚,这时不由暗暗钦佩。
柏浩气看上去鲁莽气性大,但早早发现好友龃龉,竟也能隐忍不发。
她小瞧了他!
阿星问:“那后来呢?你们去找过真的徐宋清吗?”
“是的。未免打草惊蛇,我们一直偷偷派人去找徐医工,但都一无所获。”
阿星一肚子气:“这般顾前顾后,人死哪里去都不知道了!要我说,把那假徐宋清抓起来拷打一遍,什么都给你招出来了!”
自从和盘托出,阿星便觉无甚包袱,之前的伪装一扫而空。本性露出来后,有什么就说什么。
漆少阳听了她这话,意外的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两眼露出兴奋之意。
阿星扬眉,还有什么不知道:“这是柏浩气的主意?”
漆少阳郝然:“当时我们正打算离开颉罗城,柏大哥忽然提议说带上徐医工,顺带当个活靶子。”
这话说得颇有柏浩气之风。
阿星这才舒坦,撑着脸颊浅浅笑道:“倒是苦了我,竟然还为你们保守了这么久的秘密。”
漆少阳眼神明显,这难道不是你故意想瞒下来的?
“咳咳,”阿星辩无可辩,干脆转移话题:“哪怕知道徐宋清不再是徐宋清,又为何能一口咬定他是上京城中人,而不是北狄细作?”
漆少阳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你还记得,徐医工给你用的金疮药吗?说是对治疗外伤大有裨益的。”
阿星当然记得,只因徐医工给她配的药都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往往食不下咽。独独这副药,外服时丝丝麻麻,似有异香。
“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那药,名为金风玉露散,其中一位主药雪域金莲线极为珍稀,因此炮制之法向来不为外人所知,专供我大梁皇室贵胄。”
阿星吃惊:“这是那位假徐宋清干出的糊涂事?”
她的语气甚是可惜,漆少阳不由得侧目:“两个月前,又一次暗杀,柏大哥因而负伤,更有性命之忧。在最后关头,那位徐宋清取出此药。”
不曾想,暴露了身份。
阿星唏嘘不已,突的发问:“你身为镇北王之子,难道你没有此药?”
“我从未说过,我没有救柏大哥之法。”漆少阳像模像样的叹道,却引得阿星恍然大悟的一瞪。
“你是故意瞒下的,保不齐柏浩气受伤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这就是无端揣测了。”漆少阳连连摆手,道:“阿星,我不会拿柏大哥的性命冒险。”
阿星还是瞪他:“你试探出他来自上京,又见他与柏浩气的情谊不似作伪,便想着留他性命。可这样一来,我又搞糊涂了,他为何对我说谎,自称北狄细作?”
“还有今晚的刺客,”阿星愁眉苦脸的:“兴许,那是我之前的仇敌。可查到我在这里,又怎不知镇北王的赫赫大名,竟也敢夜闯大营。”
漆少阳听到她搬出他爹爹,恭维之情尤甚,便知道柏大哥什么都给她说了。
“所以想知道什么人和你有仇,那必得你恢复记忆。”漆少阳怅然:“怎的我次次遇见你,你都在遭人追杀?”
阿星茫然:“世子殿下,你先前说在上京见过我,那一回,我也是……?”
“那日是我大梁的三月十六天祈节,你被三五大汉追赶。只不过,我那时见你,还大喊救命,自称柔弱女子。”漆少阳睨她。
这可真是尴尬。
阿星汗颜,忘了也就算了。最怕的还是要人帮你回忆谎言。
谁知道她那时又在扯什么谎!
阿星义正辞严的在心里贬低了那时的自己一番,狗腿的对似笑非笑的小世子道:“我也是在商队时,才堪堪想起运功法门。若我那时也如先前那般,又怎算得上扯谎!”
理直气壮,反正除了她本人,谁知道真相是什么。
阿星沾沾自喜,漆少阳也不与她多加争斗。
他只是温和的问她:“那,你接下打算怎么办?”
说开了也好,至少说明他取信于她。然而今夜刺杀,完全可能改变阿星的想法。针对她的仇敌一旦存在,没有记忆的她必然要循着蛛丝马迹,好先行宰了对方的。
阿星郁郁:“你说你当时见到我在山崖底下昏迷,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叹了一口气:“我可以不追究我的身份,而人与人的纠葛却不得不论。”
就像假徐宋清的目的不纯,可他还是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献出了救柏浩气一命的金风玉露散——那对他来说,很有可能是致命毒药。
漆少阳抿唇,的确,若不是人与人纷争纠葛不休,他也不会出现在金尘关。
帐内的血腥气还未完全消散,阿星就这样和漆少阳在这样的环境中交换了想法。
她顿觉,这连日的惊险,还不如此刻的画面诡异。
阿星道:“我怕是还要回去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