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阿星在心里无数次嘀咕,以漆少阳的心性,太不像个统领金尘关许久的主将。但在得到疑似细作现身的消息,漆少阳眼神一凛,瞬间敛去了面上的温和,浑身充斥着锐利,“知道了。严密布控,务必活口,我即刻就到!”他快速抓起挂在旁边的佩剑,对阿星道;“阿星,你留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帐内很快只剩下阿星一人。
灯火将她的影子孤独地拉长在帐壁上。
她对漆少阳的离去没什么表示,反之,她更需要这个借口将人支开,好平复心里的惊涛骇浪。
依照漆少阳所言,他们父子为梁国皇帝所忌惮,尤其是镇北王漆岢,如今被拘在上京,于京中诸朝臣所不容。
她有一个想法待验证……
正想得入神,阿星完全没意识到,主将的离去,使得帐外的巡逻声都稀疏了片刻。
直至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嗤——嗤——”
数道细微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破空之声,撕裂了帐内凝滞的空气。
目标并非阿星,而是那几盏摇曳的灯火!
精准又狠辣。
三盏油灯几乎在同一瞬间,被细小的暗器击灭。整个大帐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浓重的墨色如同粘稠的液体,瞬间将阿星吞没。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阿星既懊恼自己想得入神,又很快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竖起全身的汗毛,凭借武者对气流的极致敏感,捕捉到了暗器来袭的轨迹。
阿星甚至没有去思考自己为何能捕捉到,身体已如同最灵巧的狸猫,一个极限的矮身侧翻,无声无息地滚到了漆少阳方才坐着的书案之下。
几乎就在她身影消失的下一瞬间——
几道鬼魅般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从三个不同的方向,闪电般突入帐中。
没有一丝呼喝,没有半点犹豫。淬炼得在微弱天光下都泛着幽蓝寒芒的弯刀,带着撕裂一切的死亡气息,斩向阿星刚才站立的位置,以及她可能闪避的方位。
扑空似乎在杀手们的意料之外。
而阿星,在黑暗当中仿佛如鱼得水,揭开了某种无形的束缚。
面对这必杀之局,书案下的阿星沉眉,并没有选择按兵不动。
阿星双脚猛地蹬在沉重的案下底座,整个人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以比那些人突入更快的速度,贴着地面反向射出。
方向,正是那个从侧面毡壁破口冲入的刺客脚下。
那刺客一刀斩空,正惊觉目标消失,忽觉脚下劲风扑面。他反应也快,刀锋顺势下劈。
然而,未料到阿星的动作更快。
在身体几乎贴到对方脚踝的瞬间,她腰肢如灵蛇般不可思议的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下劈的刀锋,同时右手并指如刀,凝聚着瞬间爆发的寸劲,闪电般戳向对方脚踝。
“呃!”那刺客只觉一股尖锐如针的的剧痛麻痹了整条小腿,下盘即刻不稳。
阿星很快借力,贴着对方失衡的身体旋身而起。左手在旋身过程中,时刻记住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同时右肘带着全身旋拧的爆发力,狠狠撞在对方毫无防备的肋下。
“咔嚓”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帐内响起,格外瘆人。
那刺客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撞的撞飞出去,手中的弯刀已然易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从阿星反击到夺刀、重创刺客,不过一两个呼吸。
另两道声音的刀锋将将落空,便惊觉同伴已遭重创,不由得又惊又怕。
原地踌躇几息时间,两人咬咬牙,一左一右,拼命想要绞杀。
面对左右夹击,黑暗中的阿星看上去尤为淡定。
足尖一点地面,身体如同鬼魅般迎向左边的刀光。
在刀锋即将临体的刹那,她的身体以毫厘之差,轻而易举地侧滑、矮身,手中弯刀并非格挡,而是以一个刁钻到极致的角度自下而上反撩。
“嗤啦!”布帛撕裂,血肉分离。
左边的刺客只觉手腕一凉,随即是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右手连同弯刀,竟被齐腕削断。
断手和弯刀同时落地。
与此同时,阿星撩刀的动作毫不停滞。借着反撩之力,刀锋顺势划出一道半圆,身体疾旋而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右侧刺客全力劈下的致命一刀。
然而,旋身未止,刀势已变!
阿星手中的弯刀由撩转劈,带着身体旋转积蓄的力量,如同九天惊雷,毫无花俏地斩向右侧刺客因全力劈砍而露出的空门——他的脖颈。
太快了。
那刺客眼中才映出同伴断腕的惨状和那道夺命的寒芒,意识便永远陷入了黑暗。
一颗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冲天而起。
滚烫的鲜血,在浓墨般的黑暗中洒开一片狰狞而灼热的扇形。
阿星还未收起眼里的凶光,帐外已经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阿星,阿星你怎么样?”
显然,漆少阳一时半会儿,还未从他主将的身份扭转过来。
阿星并未回应,她看着第一个被重创肋下、摔倒在地的刺客,也是三人中唯一的活口,问着并不抱希望的问题:“谁派你来的?”
她瞬间欺近,沾满鲜血的弯刀刀尖,抵在了他的咽喉上。只需轻轻一送,便能结果性命。
而他的同伴,都已成了刀下亡魂。
对峙中,刺客又惧又疑,一时不敢回话。
而没得到回答的漆少阳,终于顾不上个中礼数,一把掀开帐门。
阿星确在帐中。
但他想象中的,阿星撑不住长时间奔波迷糊睡下,或是被刺探的刺客惊醒但发现不是目标遂作罢而惊惶害怕的画面都没发生。
帐内,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一具头颅滚落一旁,腔子里的血还在汩汩涌出;一具倒在血泊中断腕抽搐。以及,站在血泊中央,手持滴血弯刀,抵在面无人色的黑衣刺客喉上的,周身散发出凛冽肃杀之气的女子。
火光跳跃,映着她脸上溅落的点点猩红,和她那双在明亮光线下,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冰冷寒芒,与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眼睛。
她身上那套才换的布衣,朴素的外表此刻被鲜血染了大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漆少阳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阿星身上。
他隐约记得,和她在上京城见到的那一面。她正被人追杀,看起来走投无路,楚楚可怜。
而昨晚在商队的围攻下,他又一心冲出重围,也只来得及回敬了“使针的功夫炉火纯青”。
震惊、困惑、后怕,以及一种被欺骗的刺痛感……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拎在手中的佩剑,第一次在他掌中感到了一丝沉重。
“你……”良久,漆少阳找回了他自己的声音,却是沙哑得厉害,目光死死钉在阿星沾血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与翻涌的惊涛骇浪:“……你到底是谁?”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阿星微微失神。喉咙抵在刀上的刺客抓住这个机会,一狠心,自己给自己抹了脖儿。
逼问刺客的灵感前功尽弃,阿星免不得轻叹一声,“若我说我不记得了,你相信吗?”
话却是对漆少阳说的。
漆少阳按紧帐门,迷茫的“啊”了一声。
阿星一扔刺客的刀,“西营的可疑人影并不是什么有效讯息,对吗?”
漆少阳纠结再三,谨慎的点了点头。
“因为这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阿星淡定非常:“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可这是我的营帐。”漆少阳不置可否。
“正因此,才要大费周章,设计将人引开。试问,有疑似细作出现,主帅能够置若罔闻,等在大帐吗?”阿星话锋一转,“事实上,我应该从上京而来,那么我带来的这些麻烦,便不能够再让你替我背负了。”
漆少阳犹豫了一下,“……你方才说,你忘记了你是谁……”
阿星好整以暇地点头:“对,所以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份。……原先我因为某种原因疑心自己是北狄人,故三番两次逃开大营,但后来,我发现不是。”
漆少阳不为所动:“是什么原因?”
“应该说,是放弃确认自己是北狄人。”阿星苦笑一声:“在我决心暗杀蒙特时,我就做出了选择。”
漆少阳一怔,不由得喃喃:“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阿星看起来颇为洒脱,“世子殿下,就当,是我报你当日的救命之恩。”
漆少阳一听,冷不丁的说道:“哪一次?”
“啊,什么?”这回轮到阿星疑惑了。她掰着手指头数,他说的不会是第一次出逃大营遇到沙暴被他带回来的那次?还是第一次从商队趁乱跑出来由他包扎的那次?
呃,这样算来,着实是有许多次。
阿星心中叫苦,她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真欠下许多恩。
心中弱弱叹气,她面上保持镇定:“当然,还是因为徐宋清生前的讯息。”
“徐宋清?”漆少阳奇怪:“你不是说,他被蒙特所杀?”
“不,是我杀的。”阿星沉静如常:“我因着怀疑自己的身份,混在商队多日,后来见到自称是北狄二皇子手下暗桩的徐宋清。他告诉我,他被你发现身份,无奈之下,转投身四皇子门下。他话语间处处试探我,显然不承认并且怀疑我的北狄暗桩身份。”
“他真的这么告诉你的?”
“千真万确。”
漆少阳倒不是不相信阿星的坦诚相待,只是,他还是如实以告:“徐宋清,不会是北狄暗桩。他是上京城中人安插的细作。”
说实话,我一直想写一对吵架夫妻。但是鉴于本章主角人设,他们估计吵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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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北斗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