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驹驮着两个疲惫不堪的人继续向前。
后面早就没有追兵。
为了配合舞姬的服饰,是以阿星出逃时来不及穿鞋袜。只好由着漆少阳为自己套上了他的。
此刻,阿星鼓足勇气,低声笑:“漆少阳,我知道你会来的。”
纵马的漆少阳一愣,也忍不住附和道:“没想到你使针的功夫那么炉火纯青。”
“你不想问,我为什么要你对蒙特动手吗?就是那个男人。”
“那药果然是你撒的。”
漆少阳之所以跟到商队大营,是斥候发现了阿星一路留下的药粉痕迹。他更是在蒙特身上察觉到了那药粉的香味。
和阿星相认后,她一个眼神,漆少阳不知为何,立刻就确认了蒙特身上药香的作用。
她放出的钢针他无惧,反而默契十足的抛出鸣镝,攻向蒙特。
他没头没脑说了那句话,紧接着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北狄二皇子昨日夜袭颉罗城,已被有所准备的柏浩气生擒。就在我出发到商队之前得到的消息。”
阿星不确定他吐露这话的用意,但还是接道:“这是个好消息。蒙特一死,北狄两个皇子都没了威胁。”
“蒙特?!”
“你杀的那个男人,他们叫他蒙特,真实身份,是北狄的四皇子,商队的实际掌权人。”
漆少阳蓦地勒马,道:“阿星,你是怎么得知的?”
“我在商队待了很久。”阿星一五一十的说:“前几日,商队明显都由蒙特说的算。覆着面纱的芸娘从不说话,偶尔吩咐身边人几句,和蒙特大多持分歧意见。今日为了接待你,芸娘成了伶牙俐齿的掌事人,反观蒙特,只是一个陪衬。”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漆少阳想回头看阿星的神情。
阿星仍旧木着一张脸:“怪就怪在,以往跟着芸娘的侍从,今日站在了蒙特的身旁。”
漆少阳欲言又止。
观察得仔细,但如此明显的错漏,岂不是很容易识破。
等等,他们要对付的是他,自然不会料到,处于其中的阿星会识破这个漏洞。
沉默的间隙,阿星已经没了耐性,又丢出一记重磅消息:“还有,徐宋清死前也告诉过我。”
徐宋清临死前的那句话,阿星不是没放在心上。
相反,在帐内行宴席时,阿星不能理解得更透彻。
“蒙特是四皇子,二皇子命我杀他。”
徐宋清没有叛变,他只不过借着被漆少阳赶出营的空挡,借力打力,做个潜在四皇子身边的卧底。他连日试探,欲和自称从上京逃出来的她联手,完成大业。
但他不会想到,那时的阿星已经下定决心,铲除狄人,站在北狄的对立面。
“徐医工?他也在商队里?”
这个称呼……
阿星皱眉:“你不是已经发现他是北狄细作,是下毒失魂叶的罪魁祸首,想要杀他了吗?”
“谁同你说的?”漆少阳大吃一惊:“我只知道,你在营帐消失后一日,徐医工也无故失踪了。”
他骗了她。
他编出这套说辞是为了什么,仅仅在她面前假做一个里外不是人的可怜人身份?
哪怕是为了蒙骗四皇子,也不至于对她说这些的。
除非,他认出她就是当日的阿星。
阿星手脚冰凉,徐宋清随她离开大梁军营,又进入商队。如此说来……
他的身份都是假的。很有可能,他就连北狄细作都不是。
“……是我无意听见的。”哪怕内心惊涛骇浪,阿星面色白了又白,她还是坚持道:“之后,我见蒙特命人杀了徐医工。”
漆少阳又是一惊,死死捏住缰绳。
“对了,听你的意思,北狄二皇子抓的那么顺利,是有人通风报信吗?”阿星又问。
漆少阳如实回答:“的确有人先将北狄二皇子的潜藏方向暴露给了我们。”
“果然,”阿星勾起嘴角:“他们兄弟二人内斗至此,反倒让我们捡了便宜。”
漆少阳却提不起精神。
之后便是一路无话。
漆少阳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加入那列商队,那晚的伤势和后来的行踪。
阿星也不会触这个眉头。
走在这无边的沙漠之上,像是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而更远处的上京,不无巧合的,被呈上了一封密信。
“主子,这是师辽送回的书信。”暗卫单膝下跪,双手呈上。
在他面前,是一个肤色泛着冷白色调的男人。
见他并不回应,立在他身旁的另一暗卫回道:“师辽顶替那人的身份,潜藏在漆少阳身边已有一年,也不知是何要事。”
“念。”男人面色阴沉,颇不耐烦。
“这……”跪着的暗卫还在犹豫。
男人身后立着的暗卫很会看主子的脸色,便是提醒:“栾魏,叫你拆开就拆开。”
被称作栾魏的暗卫只好战战兢兢的拆开密信。
栾魏一目十行地阅读,越看越是心颤。
要他读出这封密信的内容,简直就是在要他的命!
他抬头向立着的暗卫眨眼示意,十分心酸。
“辛则,把栾魏带下去……”显然,他们主子已经没有任何耐性了。
辛则还未回应,栾魏先被吓了一跳。
没办法,说了要被罚,不说还是要被罚。
这苦差事……
他硬着头皮,脱口而出:“信上说,漆少阳带回来个女孩,伤痕累累,还……还解了营中人所中的失魂叶一毒。”
伤痕累累的女孩,能解失魂叶的毒——
易旷年不耐的神色消失得一干二净,二话不说抢过栾魏手中的信纸,仔仔细细的研读信上的内容。
他身后的辛则也吓得不轻。师辽一年前就被派去漆少阳身边了,对于上京和太傅府的事情所知不多,但太傅中毒和李姑娘神医之名,他还是通过辛则,有所耳闻了的。
辛则立刻明白师辽的用意,一个箭步,在栾魏身旁跪下,“主子,师辽毕竟未见过李姑娘,而能解失魂叶一毒的人大梁虽寥寥无几,但北狄未必无人。”
在这种时候,还敢给主子泼冷水。
栾魏暗暗给辛则竖了个大拇指,真希望他有两个脑袋。
“命师辽回京,调查清楚那女子的相貌。”易旷年捏着信纸,显然一字未听。
不顾栾魏的阻拦,辛则还要再劝。
易旷年下了最后通牒:“不用确定身份。我要那女孩活,活着回上京。”
主子显然走火入魔,癫狂至极了。
两个暗卫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上京城的变故与阿星无关。毕竟,那个名字只是短暂在她溯源时出现。
与金尘关的阿星怎有关联?
巡守士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在土垒与营房间回荡,火把的光晕在粗糙的木栅栏上投下摇曳的长影——经过阿星几次逃离后,这里的守卫总算有了他应该达到的水平。
主帐内灯火通明。漆少阳毫无倦意,毫无疑问,自从阿星在路上提到徐宋清,三言两语的信息包含了太多。哪怕此刻已经回到大营。
阿星则安静的坐在角落一张矮凳上,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粗茶。
她换上了干净的布衣,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略显苍白的脸。
目光看似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实则心神不属。
同样休整几个时辰,晚上迟迟未睡,她却不是在烦忧。
漆少阳为徐宋清之事,未免不会与柏浩气同仇敌忾,重提对她身份的怀疑。更何况,她与北狄人厮混了那么多时日,身上早就背负太多嫌疑。
厮杀时的并肩突围,策马时宽阔后背传来的温度,以及他毫无保留的温度,何尝不是在提醒她,只有和漆少阳站在同一战线,才会受到另类的青眼。
她如果确认,她从前认识漆少阳。和他,更有进一步的关系。
不知,该是庆幸,还是痛苦。
“阿星,阿星……”漆少阳的轻唤打破了沉寂,带着一贯的明朗。他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我们到大营也才几个时辰,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是的,阿星是于一刻钟前,在自己帐中醒来,但摸索着,又来打扰漆少阳。等了片刻,终没有听到她想要的问题。
她其实想脱口而出,“我失忆了,我想找回属于自己的记忆。”
但潜意识又告诉她,无论结果是哪个,都不是她想要的。
阿星选择了闭口不言。
“我没事,”她静静摇头,“这几日来,我都习惯了。”
听罢,漆少阳又是一阵不是滋味起来。认为是自己拖累了阿星。
若不是他没有照顾好她,那几日的颠沛流离不会发生。
阿星对他的歉疚一无所知,只是见他神色黯淡,干脆另起话题:“我之前听你说起,北狄二皇子为伏击你躲在颉罗城,柏浩气才能活捉他。可颉罗城不是金尘关后第一富庶大城,应由你领兵设下重重关隘,更加不会遭到侵扰,不是吗?”
阿星算是明知故问,毕竟,她到过颉罗城。那几日,除了备上暗器和易容需要的妆面用具,她差不多把情况都摸清楚了。
“道理是没错。”漆少阳轻轻一笑,挂在脸上却有苦意:“可你瞧,我们扎营不在颉罗城内,反倒将主要兵力放在了金尘关。
“当年我爹主张守城,于是沿用随先帝南征北伐时的将军府作为统帅的据点。但北狄那时仍猖狂的余地,光是闯进府里的暗杀就数不胜数。后来因为皇宫的太后刺杀事件,我爹明着是被当做羽林军首领提拔进京,实则找个由头叫他身无亲信,让他孤立无援……”说到这里,自知说得太多。他瞥了阿星一眼,见她并无异样,轻咳一声,又继续道:“我真正成为主将,终于明白,颉罗城内来往暗杀的细作不止是因为北狄心怀叵测,更有朝廷几派势力的相互裹挟。”
醉翁之意不在酒。
金尘关由漆岢统领太久,换句话说,他就是偏居一隅的王。要啃下这快硬骨头的人,可谓是前仆后继。
“于是我干脆留下精锐部队守城,带着寥寥数十人奔向金尘关,在外扎营。金尘关到底是能比拟天堑的关隘,易守难攻,虽然暗杀试探依旧不少,但至少免去了牵连百姓的麻烦。”
阿星嘲弄的道:“自己人自相残杀,反倒要你来为他们周全行事?”
她可不信,当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对漆家父子会没有忌惮之意。
以为漆少阳年纪轻,不成气候,可没想到,他比之他父亲,还更有能耐。
漆少阳并没有拔出她话里的倒刺,只是顺手又为她添了一杯茶,淡淡道:“这些人的目标从来都是我,只要颉罗城的百姓免于伤害,就是很好的结果了。”
对你不好。阿星撇撇嘴。
她张张嘴,到底没有说出口。
“报——将军!”这时,一名亲兵在帐外高声道:“西侧营区发现可疑人影,张校尉已带人围捕,命属下向您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