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宋清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是阿星意料不到的。
她四处流窜,说到底,是由失魂叶毒发一事而起。
因为无数证据指明,一定是北狄人暗中下毒。她才想到,无论最后有没有得手,一旦她潜逃,就会引起梁狄两方的怀疑,更有可能与北狄细作相认。
计划赶不上变化,她遇见了伪装成商队的另一群北狄细作。
可事已至此,又遇上了徐宋清。
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阿星迅速转身,心脏狂跳。
她的脑海里皆是那张沉稳而毫不起眼的面孔,却仿佛看到一条毒蛇,静静盘踞在黑暗之中。
她迫切要知道北狄细作内部的组成,以及徐宋清,他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很可惜,和徐宋清搭话,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一到行进途中就没了他的身影,他出入之地,也只有他的营帐。仿佛他是什么珍稀动物。
碍于阿星现在的敏感身份,她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直至,一日她照旧在打理药材。
奇怪的是,她捏着这些药材,似乎都有不明显的记忆。
阿星想得入神,并未注意到身后靠近来人的动静。
徐宋清突然开口:“老伯,这些草药都是你带来的?”
阿星身子僵了僵,心底疑惑。
他先是一惊,接着装作若无其事:“这是商队的东西。商队里不都尽是布匹丝绸,药材什么的。”
徐宋清用目光左右梭巡了一圈,看着有些呆:“啊……这些都不缺的。”
不缺什么?布匹还是药材?或是……失魂叶。
阿星一合拢手上的板车盖,似笑非笑:“我好像没见过你。”
徐宋清挑眉:“我也没见过你。”
阿星神色自然:“我是半道请求加入的。那个女人,就是从来不说话的那女人晕骆驼,买了我的药,才许我留下。”
女人?
徐宋清露出兴味的笑容,“她竟然会许你留下?”
说着,他跟随阿星的步伐,又走到了另一驼车处,“你是二皇子的人?”
阿星手指一顿,不动声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个中年男人说过,他与北狄二皇子通信,为了印证她的身份。
如今徐宋清这样问,不像是在怀疑她北狄人的身份。
“老伯,这种事还瞒着,就未免太没有意思了。”徐宋清伸了个懒腰:“我潜伏大梁军营多少年,就因为替二皇子办事,惹起军中疑心,最后被轰了出来,如今好不容易才投靠四皇子门下。”
阿星保持沉默。
她离开后,大营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要我说,二皇子失势已成事实。我也听其他人说过,你是在撤离上京时失去了其他兄弟,一人逃脱的。罪魁祸首与其是漆少阳,倒不如说是行动失败,造成情报网全面崩溃的,我们英明神武的二皇子殿下。”
“英明神武”四个字,他咬的极重。无不显讽刺意味。
阿星只能感受到他身上浓浓的怨怼,但失去记忆的她,其实并不能感同身受。
但不妨碍她为了拉近距离,昧良心的赞同:“那又有什么法子,我们说到底只是任人捏死的蝼蚁。主子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
徐宋清笑她头脑不清醒:“你来了这里,不是已经做下决定了?”
“投靠四皇子门下”,这阿星陡然记起这句话。
果真,是因为内斗。
徐宋清见她似乎正在纠结,也不继续浪费口舌了。
他席地而坐,又恢复了阿星记忆中和他见的最后一面里,疯疯癫癫的形象。
嘴里不时嘟囔着:“太神奇了,竟然是这样……”
阿星看着,他也不过是个医痴罢了。
次日,跟随商队的行进途中,阿星明显感受到躲在暗处的眼睛减了不少。
她心安理得的踉跄着步伐,默默落在队伍身后。
柏浩气收到消息,说漆少阳拔营去往金尘关。
她计算过,中途的一截路线,很碰巧的,可能会与商队撞上。
她要做的,是要这一撞,撞得惊天动地。
毕竟无论是谁死谁活,都与她毫无关系,不是吗?
阿星毫无心理负担,她悄然弯腰,将一小撮药粉撒落在沙地上。
那是军中常用来标记的药物,气味特殊,只要是大梁军士的斥候,定能辨认。
这一点,她还是在颉罗城逗留的那几日,经过反复侦查发现的。
做完这一切,她又走远几步,接着把药箱一扔,人倒了过去。
阿星的装晕并未被识破。
商队中人立刻发现,紧急把徐宋清提了过来,给阿星诊脉。
而两眼紧闭的阿星运用内力,悄然改变脉象。
徐宋清并未发现什么:“许是走累了。”
领头人听罢,只好挥手,商队原地休息。
大概小半个时辰以后,才重新出发。
而大梁军士,如阿星所料,顺着药粉的香味,当真有了方向。
“斥候来报,有人借用药粉,沿途做着标记。再向前探查,发觉是先前放行的尤胡商队。”
漆少阳此刻还未回到驻扎在金尘关的大营。他们一行人正原地休息,收到来报,漆少阳少见的沉思着。
“查到阿星和徐医工的踪迹了吗?”
在阿星消失后第二日,徐医工说着调理余毒,可人意外的也跟着失踪了。
回禀消息的士兵一愣,不知将军这跳跃的思维是何故。
但还是老实答道:“都没有。”
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搜遍了周遭城池,都没有这两个大活人的消息。
想到颉罗城,士兵想了想,又道:“柏副将传来消息,他们一到颉罗城,将军府的刺客就到了好几波,不过都没有闹大。”
“对方不是已经暴露行踪了吗?”漆少阳毫不担心。
只因,柏浩气的回城,并不会他一手安排。而是中途收到讯息,说北狄有人安排在颉罗城,只等他一回城,就取了他性命。甚至说出了对方的方位。
如此主动的透露,叫漆少阳一开始疑心是个请君入瓮的计谋。
他本想亲自入局,但思来想去,还是柏浩气劝服他,如今多事之秋,主将坐阵也不算什么好事。
他的言下之意,柏浩气没有直捣黄龙,抄了对方老巢,就是故意为之,想钓条大鱼。根本不必管他。
漆少阳若有所思,忽然道:“之前遇到的药贩,是否还在那尤胡商队里?”
“这个……斥候倒未说明。”
因着失魂叶,他也曾怀疑过尤胡商队。然而对方将一切的过错推给了行为可疑的药贩。既然如此,只能朝其入手了。
阿星过了两日消停的日子。
原因无他,她发觉盯着她的眼睛已经尽数消失了。
只可惜,她整理药材时,日日都要有个不速之客。
和徐宋清又一次闲谈叙话后,阿星强忍着嫌弃,请他离开。
除开第一日,徐宋清提供了微末线索外,剩下的几日,和她聊的都是些药理的问题。
这个伪装的身份在这,但阿星确实是一窍不通。不过是牢牢的记忆帮她逃过一劫。
因此,阿星对徐宋清这个累赘颇为嫌弃。
她拖着佝偻的身子,毫不客气掩好门帘。
心下想着,算算日子,漆少阳也该到了。
阿星钓来的那条大鱼,脚程比她算的,还要快点。
这日,她照旧在整理药材。顺利清完余毒以后,她碰上这些药材,每日就为了打发时光,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上的物什。
徐宋清的出现,不算意料之外,但却意料之外的不准时。
阿星瞧他气喘吁吁的,难得好心的为他倒了杯茶,随口道:“你怎么了?身后有狼在追?”
“那可比狼还可怕!”徐宋清不无心虚,“是镇北王世子!”
漆少阳!
背对着他的阿星眼睛一亮,转过头后,却是满眼愤怒:“那贼小子?!你见到那贼小子了!”
“现在,这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徐宋清火急火燎的咽下那口茶,不注意被口水呛到,泪花都被咳嗽逼了出来。
他红着眼:“漆少阳领着兵士,就在营外。”
挑上扎营休息的时候来对呛,漆少阳还真有想法。
阿星眼睛一转:“在漆少阳眼里,你是背叛梁人的卖国奴。他这次追来,要是见到你,必然要借题发挥,你指望的那位四皇子,真能护住你吗?”
徐宋清猛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阿星耸肩,道:“我和他打过交道,不止撤离上京的那一次。前不久,他因为我身份可疑,便一声令下杀我祭天,口口声声说不放过一个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我奉劝你一句,漆少阳此人,他心狠手辣,眼里只有狄梁二分,容不得其他。”
“那又如何!”徐宋清冷笑,“我不妨告诉你,漆少阳今日敢来,那就是自投罗网。”
阿星敏锐的感觉到他的话锋一转,微笑道:“那就太好了,最好能杀了他,也给殿下清理个障碍。”
“你说哪个殿下?”徐宋清发问。
“我效忠的,自然是二皇子殿下。”
话音落,阿星撑开佝偻的身体,袖中匕首出鞘,蘸着失魂叶的的刀刃直刺他的心脏。
一击毙命。
徐宋清瞪大双眼,他分明是来试探口风的,怎料到,对方一直包藏杀心。
他缓慢抬起手,不甘的说着:“蒙特、二皇子、杀……我……”
就这样没了气息。
阿星满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