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踉跄着奔逃,胸口被毒意灼烧,血气翻涌。
她身形早已不似往日轻捷,每一步都像踏进了泥淖,脚下的沙地摇摇欲坠。
阿星咬紧牙关,额头沁出冷汗。却仍不肯倒下——她不能倒下。事到如今,茫茫大漠之中,此刻再无人能救她了。
终于,力气一点点流尽。
阿星伏在一处沙丘后,呼吸急促,胸腔里仿佛有火焰烧灼。毒素蔓延得极快,她的明白,再不做点什么,便彻底撑不住了。
果断咬破舌尖,借那点血腥气逼退昏沉。手指颤抖着掏出怀中一小面铜镜,镜面因风沙而黯淡,却仍照出自己苍白而狼狈的面容。
“不能……这样。”她喃喃。
她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取出匣里的药膏和细针,在昏暗星光下,迅速抹去原先伪装,恢复出另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孔。
那双眼眸清澈,却因毒意而染上猩红。她的指尖划过面颊,仿佛是要确认自己最后的生机。
做完这一切,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将军,有人!”
一队骑兵疾驰而来,火把映照下,沙丘后的人影清晰可见。
为首之人猛勒缰绳,目光一凝。昏迷的女子倒在沙地上,衣衫斑驳,呼吸微弱,似乎还残留一线生机。
“是个女子,过去瞧瞧?”他低声道。
不知为何,叫他想起疑点颇多的阿星来。
身旁的士兵急忙下马探查,随即抬头:“还有气,只是看上去中毒颇深。”
柏浩气眯起眼,俯身凝视那张陌生的面孔。眉目清秀,却透着几分倔强,即使昏迷,嘴角也紧紧抿着。
他看着看着,稍不注意,对方就会张开尖利的小嘴,尽发出些嘲弄之语。
他沉吟片刻,终是挥手:“将这姑娘带回大营。”
营帐之中,灯火昏黄。
阿星缓缓醒转,睫毛微颤。
入目的,是熟悉的营帐顶,还有若有若无的药香。
她试着抬手,却因力气虚弱,最后也只动了动手指。
恰巧营帐的门帘被人掀开,高大的身影走近:“姑娘,你醒了?”
听到这声音,阿星心头一紧,蓦地睁大眼。
是柏浩气。
记忆的碎片骤然涌出:北狄商队的追杀、与梁军的厮杀,还有漆少阳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烈焰,足以烧毁大漠的烈焰。
她这是,被谁救起的?
阿星咬牙,支撑着身子,刻意压低声音:“水……”
柏浩气快步入内,连忙递上水袋。
阿星全程没抬头看,自然忽略了他眼神里的几分探究。
对了,她已经换做另一副面容,自然要收收性子!
想至此,阿星低垂眼帘,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虚弱无害:“……多谢救命。”
柏浩气罕见地寡言,他皱皱眉站在一旁,正欲问她身份,忽然有人来报:“柏副将,斥候传来消息,说漆将军已经领兵准备回营,接下来要您回颉罗城处置之后事宜。”
这里竟然还是颉罗城吗?阿星静静的想,她昏迷了多久?身上的伤好像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柏浩气点头,打发他出去。
他回首,正视阿星:“姑娘,你不必这么客气。只是有一点,我是在大漠看见伤痕累累的姑娘你,你又中了毒,虽然已经被解,但还有余毒,多加休息的好。”
阿星哑然,她可谓是从没见过这样冷静的柏浩气。
“刚刚他说你,你是……什么副将?”她故作惊讶,缩在床榻的一角,又开始坦白身份:“我从北方来,却遇上了抢劫的匪徒,又是中毒,又是被砍,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已是筋疲力尽,后来的夜晚我朦胧的感觉卷进了一场沙暴,再之后,我就没意识了……”
“北方?”柏浩气喃喃自语,脸色并不好看,如阿星预想的那样。
她中的毒可是失魂叶,如今又说从北方来……
正当阿星等待他的进一步动作,他只是安置水袋,“姑娘,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走出了营帐。
阿星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她还想假装无辜,继续掩饰自己是个多单纯柔弱的小姑娘。
不好玩。
阿星动了动手臂,她身中的毒已经没有大碍。身体素质的缘故,就连添的刀伤因为没有伤及筋骨,也毫无顾忌。
她现在该想想,在商队里遇到的神秘刺客究竟是谁。
要知道,商队里的人不至于先将她留下,又多此一举的选择半途解决她。
除非,商队内部有所矛盾。
想到从始至终被当成发言人的那个胡商,还有明显游离在外的纱衣女子。阿星似乎有所发现。
不过叫人更想不通的,其实是柏浩气的态度。
难道她离开这一段时间,柏浩气就换了个人?
要在以往,柏浩气听到她故意说的那些话,早怀疑她是北狄细作,和她回呛了。
正想着,柏浩气去而复返,他手里端着一碗东西,目不斜视。
阿星张了张嘴:“你……”
“姑娘,先喝药吧。”柏浩气坐在床边,语气温柔。
阿星半信半疑的扶着药碗,怀疑里面是比失魂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毒药。
她还是称谢,将先前没能说出的哭诉一股脑儿的吐了出去,话里话外表达着感谢和自身的柔弱。
柏浩气应景的叹了口气:“如今是多事之秋,北狄又在虎视眈眈,姑娘一人在外,总避免不了危险。”
阿星满脸天真,“我全家因为旱灾饿死,只我一人逃难在外,本想去颉罗城投奔我二叔。对了,先前我听他们说你是什么副将,你知道颉罗城在哪里吗?”
柏浩气笑了:“我就是驻扎颉罗城的守城副将,柏浩气,正要拔营回城,既是同路,姑娘不如就同我们一起吧!”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阿星笑得烂漫,“真是谢谢,你是柏?”
“是柏浩气,我的名字。”柏浩气有些无所适从的挠头。
阿星眯着眼睛笑。
柏浩气送过药后,便是识趣的离开,好留给阿星足够的休息空间。
阿星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她有所感应似的,接着麻利地下榻,随手捡过闲置的斗篷,脚步还有点虚浮,却是极快的掀开帘幕。冷风扑面而来,阿星才看清,这里似乎也不在城内。
“漆将军已经准备领兵回营……”
她和漆少阳之间,注定是无法转圜的余地。倒不如——
阿星勾了勾唇角,朝外疾行而去。
背后传来呼喊:“姑娘,你去哪里?!”
她身上的余毒还未清完!
再次走向大漠,夜已经深沉,如她所想,柏浩气并未将她带离多远。
她重新做回灰布药贩的伪装,眉目被厚重的沙尘遮掩。
商队护卫见她突兀归来,皆是戒备。
“你……怎么在这?”那护卫冷声问。
阿星心口一滞,这话问的不可不有水平。
“那夜我外出采药,不慎迷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她半真半假地边说边抹汗。
众人面色阴沉,怀疑不减。
领头人照旧被推出来,阿星瞧着他的脸色,仿佛比之前的差了不止一点。
车辕帷幕后,纱衣女子静静端坐,纱帐下的眼眸闪过一抹兴味,冷冽如刃。
领头男人注视着阿星,“你几次三番脱队,我们现在不得不怀疑,你和梁人的关系。”
阿星故意撇嘴,冷声道:“其实我们各为其主,又何必说这种话,将我和梁人牵扯起来?”
只希望如她所愿……
闻言,领头人专注的盯着她的面容:“我已经与二皇子通信,从上京撤离的同僚并无你这一号人物。”
阿星丝毫不怀疑这话的试探程度,“我人微位低,又侥幸只我一人幸存。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实在太少。”
北狄二皇子么,想来上京的北狄细作以他为尊。
领头人挑眉,他并未和口中的二皇子有过通信,不过是为了试探阿星。
他点点头,算作了然。
周边的人一时摸不清领头人什么意思:“蒙特,你要相信他?”
阿星适时提出:“让我见二皇子!”
“待到走出金尘关,自会让你见殿下。”蒙特沉住气,一挥手,和他身边围着的人同样退步。
商队平稳地行进。
阿星混在列中有了几日。因着她的身份是药贩,便故作寻常,帮忙照料药材。
最深处的一板驼车里尽是药材,药香浓郁。忽然,阿星的目光在一堆草药上停住,心底一动。
她左右划找,掩藏在一边的角落里,那是她极为熟悉的手法——解毒剂的配伍,和她凭着记忆配出的药方一模一样。
她如有所感,又翻看起来,果然在细枝末节处,发现了不合常理的药材混入。
阿星动作一停,嗅觉极为灵敏,这是失魂叶的残渣。
柏浩气告诉了她,她身中失魂叶之毒,虽及时凭着她之前留下的药方给她解了毒,但她很快离开梁人大营,身上余毒到底未清。
阿星抿唇,抓着能解毒的药剂塞进衣袖,等待时机。
查了两天,那夜对她出手的黑衣蒙面人不再动作,可她对蒙面人的身份依旧摸不着头脑。
而近日她虽好好的身处商队,可暗处里的眼睛一直未能清除。
阿星转了转眼睛,提着装了药剂,终于不是空置摆设的药箱要离开。
快走出营帐,她掩着身形,却陡然停下,紧张的靠在大营门口。
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