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这里耍花样!”
柏浩气咬牙切齿的摸着臀部在院子里大骂。
听到动静,院子里井然有序的士兵自乱阵脚,纷纷侧目。
就是潜伏中的暗卫,也分神向这边瞧了眼。
唯独屋内的漆少阳,嬉笑的心思稍纵即逝,弯着眼睛不肯出去。
笑归笑,可被柏浩气抓住,定少不得一通乱发作。
却说阿星,给糕点下的佐料,是她醒后,在衣裳里,随银镖一同发现的药包里的。
那药粉无色无味,是个古怪东西,偏偏用来包着镖身。
承了漆少阳救命的情,不论好的坏的,阿星都决意给他尝尝。
只可惜有柏浩气在场,未免身份暴露,她掐着时间,果断跳出了将军府。
阿星站在宅院后侧,摸着下颌,顺着一条细细的缝,撕开了面上的五官。
她越来越好奇自己从前的身份了。
空白记忆里,总有一点片段,像是牢固的扎根集中在一块。例如医药之术,例如这易容术。
当然,还有意外,譬如失而复得的内力和武功。
阿星敛眉,揣着漆少阳当初给的“诊治费”扬长而去。
将军府里,柏浩气闹了半天肚子,扶着腰走出院子,都已经是第二日正午的事情了。
而因为身体的阵痛,他更是没办法去细想那个害他至此的人是谁。
不过,这不妨碍,他一看见漆少阳点兵出府,就慌忙的跟上。
“少阳,如今颉罗城鱼龙混杂。你说,北狄的细作会潜藏于此吗?”
“他们不会轻易离开的。”漆少阳很有自信,“尤其,这里还有我。”
柏浩气愣了愣:“你又放消息出去了?”
“还用我说吗?”漆少阳闲闲的哈欠:“昨日给我们送来那有毒的糕点,还会有其他人?”
“若是北狄,只是让我腹痛一日,怎的不要了我的命?”柏浩气喃喃。
漆少阳暗笑一声。
他二人边走边说,挤在人群拥挤之地。
身后并无府内兵士跟着,故而,只当他们是平常贩夫走卒中的一员。
身侧,一人披着破旧麻衣,街边正对着她的,赫然是一只破药箱。
他紧收肩背,沉静转身。
帷帽之下的脸,又变换了模样。
阿星背对着漆少阳,浑然不知与之擦肩而过。
此时她关心着的,是对面的一行商队。
阿星压低檐帽。她此刻的打扮,是一名面容枯黄的中年药贩,眉眼被她用易容术抹得极淡,看去唯有一副平庸模样,没人会留心。
正因如此,她才敢大摇大摆出现在颉罗城。
哪怕漆少阳回城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
她做出这副装扮,近日皆在闹市游走,佯装卖些草药。
而借着吆喝的空隙,昨日终打探到,这支来自西北的商旅今日即会启程,从颉罗城离走。
阿星掂了掂腰上挂的酒葫芦,闷头灌了一口。闻着身上酒气,下意识皱了皱眉,但不动声色的,脚步扭转,凑了上去。
她观察到,这是一群带有西北口音的胡人。而尤胡早在五年前便对大梁俯首称臣,朝觐纳贡。
车辚辚,驼队缓缓,车上各堆叠皮毛和药材,看上去货色丰盈。他们在此歇脚,夜晚围坐火堆烤肉,口音粗重,笑语豪迈。
依靠她的面容,探得到她身份很难,这阿星不担心。
但在漆少阳大肆宣扬入城,且守卫森严的情况下出城,却万万做不到。
阿星挂好了酒葫芦,故意提起破药箱,于是踉跄着走近。
她刻意装出醉酒之态,脚步虚浮,几次差点摔倒。
嘴里含混不清地嚷着:“哪位好汉,借条道走啊……唉,我这些药材,什么病都可治好,只要你想的到,保管都能治好……”
正原地休息的胡人们果然被她吸引,纷纷抬头看去。
那为首的中年男人皱眉,挥手欲赶:“去去去,哪来的醉鬼,休要扰人!”
阿星像是酒醒了几分,还是颠颠的退后,“我怎的看见了好多个人,得吃点草药,吃点药咯。”
为首的胡人转向一边,坐视不理。
倒是人群后方,一名骑在赤红战马上,披纱衣的女子若有所思。
那女子面容冷丽,眉目间有种不容置喙的威势。虽未言语,但她目光凌厉,像是要把阿星从头到脚剖开看清。
阿星心弦一紧,面上的醉态差点都要消却。
那女子一偏头,她身侧的胡商道:“什么病都能治,这头晕的毛病可能治?”
阿星连忙作揖,双手颤抖着打开破药箱,只应和道:“敢问是何症状?”
见两人攀谈,为首的男人‘哼’了一声,“哪里有那么精妙的药材!”
着纱衣的女子不搭理他,而她身侧的男人也只管朝着阿星:“这金尘关以北,便是茫茫大漠,鬃马难行,但骑在骆驼上,却是每每都有眩晕之症。敢问可有法子可医?”
他说着,马上的姑娘弱柳扶风之姿尽显。
“这倒是巧了,我近日带的药中,就有治头疾之物。”
“果真?”这回,为首的胡人得了兴趣。
阿星便在药箱挑挑拣拣,翻找了草药递交过去。
那药材通身莹绿,光泽不减。
商队中的人皆是半信半疑,“我们即刻出城,到时便会与你分手,我们如何得知,这药是否有用?若是没有用处,或是什么害人的毒药,岂不是白白吃亏。”
阿星淡笑:“若是几位爷不嫌弃,捎带上我便可。不过我这把老骨头本就体弱,走不动快路,恐怕会拖累各位。”
说话间,她又是咳得满脸涨红,连眼泪都呛出来,模样狼狈至极。
那一副被风沙熏坏的衰老面容,加上躲闪的姿态,便是不愿多事的男人,都瞧她几眼。
女子玩味的勾起嘴角,沉默不语。
男人在心中权衡片刻,道:“瘦驴一头,药篓两只,倒也占不了多少地方。行吧,许你随行。但切记要跟紧,别落下。”
看似好意提醒,他眼神之中,却无半点善心。
阿星也不在意,她为的是出城。出城以后,便是分道扬镳。
掺身其中,阿星听着那下了决定的男人又呼喝吩咐,大意是整装出发,离开颉罗城。
阿星第一时间拎着药箱,偕着药材交给了马上的姑娘。
那做胡人打扮的姑娘只点头,由她身旁的胡人,也就是先前为她询问的男人接手。
队伍缓缓前行。
阿星有意沿途细察商队的虚实。
被她视作商队首领的男人全程呼喝,而那女子寡言的很,始终沉默,为数不多的动静,是与她身侧男人交换眼色。
阿星便乖乖垂头,专心扮演一介无害的老药贩,随队伍挪到关卡之前,祈祷自己能顺利出城。
到了城门口,一抹高大的身影负手立在马前,身着玄甲,眉目英俊,似是等待已久。
那道身影带着少年独有的傲意,宛如烈日之下的一柄利刃。
阿星心头忽的一紧,呼吸几乎凝滞。
因为她从未见过这般的漆少阳。
便与她梦里,发现她北狄人身份,拷打她的漆少阳也不同。那是敌人,恨不得剖她心扒她皮的敌人,但这不是,他带着一股正气,眼神清明,也无为难之意。
她终究垂下目光,缩在商队驼车的阴影里,装作再寻常不过的小伙计。
可漆少阳的声音如影随形:“城中戒严,需逐一查验。”
随着他的言语一同行动的,是阿星同样熟悉的人。
柏浩气看上去气色已经好多了,眼神锐利,在这种场合看上去也严谨许多。
他领着人逐个翻检车辇货物,连其中的布匹与皮革都不放过。阿星心中暗暗叫苦。
终于,柏浩气走到她面前,沉声道:“你,抬起头来。”
阿星心知躲不过,依言抬头。
她刻意收敛神情,让自己眼神木讷无光。
柏浩气仔细盯了几眼,见她只是一副普通老药贩模样。
正要挥手放行,却被漆少阳的目光拦下。
漆少阳眯了眯眼,似笑非笑:“敢问各位是从何而来?”
阿星默默退后几步,为首的男人不屑:“从东南泸州而来,路引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
漆少阳没有立刻说话,只绕着商队转了一圈,拍了拍板车的盖子:“便是送的什么货?”
“从泸州进了几卷丝绸,还有些药材罢了。”
这里面竟是有药材。阿星内心翻江倒海。
“为何不在离得近的皎安城?”漆少阳又问。
为首的男人司空见惯:“这位大人,皎安城是近,但小的二叔在泸州有可靠的人脉,这才……”
漆少阳不再追究,轻抬手,便是放行。
阿星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疑惑的揪起手指。心下总压着一块大石头。
商队被放行,可没有阿星那样的担忧,驼铃声在北风中悠扬而散。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行至沙漠腹地。阿星瞧着那姑娘改换乘了骆驼。
还算是个特殊的待遇。阿星只这么想。
阿星一路跟着向北走,行至傍晚,队伍原地休整。
守在火堆旁,阿星暗暗下决心。她如今不知去哪里,这商队的目的地也越走越偏,倒不如跟着,看看究竟在耍何花样。
是了,阿星跟着商队行走半日,眼见着在尤胡地界不曾停留,反而越走越向北,在沙漠的各个城池中不带任何停留。
她趁之不备,翻开了驼车的车板。
丝绸、药材……
不错,说的都是不错。
可为何,竟有失魂叶……
大梁人或许不认得,她偏偏前几日才和它打过交道。得知这是北狄不为人知的药植。
她一时分不清,究竟要这是百年难遇的巧合,还是她苦思良久的愿景。
火苗‘噼啪’响了两下,夜风渐烈,前方忽然火光乍起,铁蹄轰鸣。
夜已至此,竟是有人路过?